翌日。
天微微亮，许舟山早早乘轿在武安侯府等候，清晨的风夹杂些许凉意，拂过衣袖、吹向衣襟，神色憔悴、眼底乌青，赶走前来问候几次的烦人下人，许舟山眼皮不眨地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大门，太阳升起，光照自上而下徐徐照在侯府门前，照到憔悴的许舟山身上，身躯摇摇欲坠，终于在其熬不住的时候，侯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见人迫不及待地来到庭院，谢湛漫不经心地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袅袅热气喷洒而出，徐徐奔向天际，见状，许舟山立即作揖行礼道：“微臣见过侯爷。”
“起来吧，”谢湛眼皮不抬地抿了口热茶，茶香醇厚，甘甜回味。
“是，”得了令的许舟山缓缓直起身，环顾四周，偌大的庭院丝毫没有自家犬子的身影，停顿片刻，许舟山哑着嗓子试探问道：“侯爷，犬子——”
“令郎身受重伤，此时自然由大夫医治。”
听到此言，许舟山立即又行了一礼，道：“多谢侯爷。”
“许大人客气，”说罢，谢湛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抬起眼眸，随意懒散地打量他，四目相对，只听谢湛状似不经意地轻声问道：“许大人，可曾听闻裴府一事。”
登时，许舟山脊背一僵，片刻，便恢复如初，道：“回候爷，微臣不曾听过。”
“哦？这件事如今在京州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我也略有耳闻。”
“微臣失职，”顷刻间，许舟山弯腰行礼道：“请侯爷恕罪。”
“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谢湛弯起唇角，悠悠道：“只是想问许大人，身为京州千户，是怎般看待裴府上下惨死的事情。”
此言一出，后背唰地出了一身冷汗，登时，许舟山腰弯的更低，道：“听闻裴将军一向嫉恶如仇、杀伐果断，如此豪放性格，确实是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这么说，”谢湛缓缓道：“许大人，认为是仇家所杀。”
“回候爷，微臣确实认为仇杀的可能性较大。”
“的确，可是……”谢湛顿了顿，抬起眼睑，不疾不徐地开口：“近日，有关裴府以及裴将军的传言，许大人可曾听闻？”
“请侯爷明示。”
“不知从何时起，”谢湛望着眼前的人，语气波澜不惊：“京州传言裴将军暗中勾结胡塞一事，企图行谋反之事。”
“这………”额角铺了一层细密的汗，许舟山吞吐道：“此事，微臣确实不知。”
“现在你知道了。”
“………”
“本侯自无其他意思，只是……”谢湛慢条斯理道：“此事非同小可，若传闻是真，那裴府定还有其他党羽，发生此等事情，他们定会卷土重来，那时，无论是对圣上，还是百姓，都不是一件幸事。”
“侯爷担忧圣上，担忧百姓，实乃京州之幸。”
“我只是一个爱游山玩水的小小侯爷，朝廷之事向来与我无关，只是听闻此事，告知我认识的大人一声。”
“侯爷性情纯真，凡事为圣上考虑，实属我朝之幸。”
“许大人谬赞了，”谢湛缓缓道：“朝中之事，终是要靠你们这些大臣，要说中流砥柱，实属还是你们。”
“侯爷抬举了，为朝廷效力，本就是微臣之职责。”
“好，”谢湛颇为豪爽地称赞了一声，随即道：“当朝有你们这些鞠躬尽瘁的大臣，为圣上分忧，实乃我朝之幸。”
停顿片刻，许舟山特意行了个大礼，道：“多谢侯爷。”
“起来吧。”
话音刚落，下人疾步上前，特来禀报：“奴才参见侯爷，回侯爷，大夫已经替许公子医治完毕，先下，许公子正前往庭院。”
“知道了，下去吧。”
“是。”
庭院寂静无声，如风双手抱剑，神情放松地站在自家侯爷旁边，四目相对，只听谢湛挑眉，不疾不徐地试探道：“许大人不会怪本侯吧。”
听闻，许舟山立即行礼道：“此事本就是犬子之错，侯爷肯高抬贵手，微臣实乃感激不尽。”
“你肯这般想，本侯便也不必过多忧虑。”
“请侯爷放心。”
话音刚落，一道沙哑嗓音从走廊传出，许林姿势怪异地疾步走到庭院，走到许舟山身边，随即转身向谢湛行礼，丝毫没有昨日的嚣张跋扈，老老实实道：“许林拜见侯爷。”
“起来吧，”撩起眼皮，谢湛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他身上的伤，道：“伤势如何？”
“回候爷，”许林如实道来：“并无大碍，大夫说休息一段时间，便可痊愈。”
“那便好，”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许舟山，谢湛缓缓道：“既然你父子二人相见，想必许大人内心早已迫不及待，那本侯便也不过多挽留。”
“是，”许舟山再次行了一礼道：“多谢侯爷体恤。”
“许大人客气了。”
“那……”许舟山弯着腰道：“微臣就不叨扰侯爷了。”
“嗯。”
身后的侯府大门缓缓关上，阳光明亮，想起方才的一番谈话，许舟山顿时只觉后背发凉，彼时耳畔响起一道又一道的熟悉嗓音，不知家父为何发呆，许林见状，无奈只好唤了一声又一声，闻言，思绪飘渺的许舟山登时转过头，猛地一掌上去：“混帐东西！！以后给我滚去书塾上课！休想再去一回青楼！！”
“爹——”
“闭嘴！！”
说罢，许舟山一甩衣袖，对迎上来的下人道：“回府。”
徒留许林捂着脸，憋屈地站在候府门口。
暖光之下，不多时，轿子停在府门口，管家早已等候在此，缓缓拉开帘子，恭敬道：“大人——”
“速随我来。”
不似往日，此时，许舟山下了轿子，疾步回到家门，见状，管家立即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到书房，自知大人有要事禀告，管家细心地环视了一遍庭院，见院中无人，才轻轻关上房门。
“大人，可是有要事要向那位禀报？”
跟随大人多年，管家自是知晓除非是发生了要紧事，不然大人不会忽然与那位联系，只是大人明明才出去半个时辰，究竟发生何事，能让大人如此慌张。
房内阴暗无光，细密的汗不断淌下，许舟山胡乱地擦了几下，随即握住笔，哆嗦地写下几个字，紧接着，便将宣纸折叠塞进信封，吩咐道：“你速速将此密函交入那人手中。”
“是。”
关上房门，管家小心翼翼地将密函揣入怀里，随后缓缓转过身，警惕地望向四周，见庭院别无他人，才速速前往后院。
没了方才的紧张慌乱，许舟山顿时一身轻松地瘫在椅子上，放空思绪地望向前方，直到门被推开，管家再次上前，弯腰禀报道：“大人，密函……已寄出。”
“嗯。”
“大人，”管家微微抬头，问道：“发生了何事？让大人您如此……如此魂不守舍。”
闻言，迟缓的大脑微微转动，四目相对，许舟山仍旧瘫在椅子上，太阳穴一跳，道：“你可知方才我见的是何人。”
想起昨日发生的事，管家缓缓道：“大人所见之人莫不是那位武安侯府的侯爷？”
“是啊，”许舟山宛如劫后余生那般，身上发着冷汗，回神道：“正是这位玩世不恭、向来远离朝廷的侯爷。”
“大人，”见状，管家压低声音，低声道：“可是发生了何事？难道是侯爷对公子动用私……”
‘刑’字还未说出口，管家就见大人缓缓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不是。”
“那大人……”管家皱着眉头，不明所以道：“为何如此？”
“你可知，”许舟山倚在椅子上，沉声道：“侯爷同我说了何事？”
“下人愚钝，请大人明示。”
“他呀，”视线落到不远处的地面，手指攥住扶手，许舟山轻声道：“他竟同我讲了裴府一家的事。”
“裴勇裴将军？”
“是，”许舟山轻笑一声，道：“你说他一介纨绔，怎会知晓此事。”
“大人………”
“何冰。”
“下人在。”
“我们这位侯爷……”目光缓缓看向窗外，朦胧的光照透过窗户丝丝缕缕地倾泻到地面，停顿片刻，许舟山不容置疑道：“怕是不简单。”
“那大人………”
知晓他的言外之意，许舟山甩了甩衣袖，长叹一声：“罢了，这都是上面那位该琢磨的事，我一介五品在这儿瞎凑什么热闹。”
“大人精明。”
“精明？”身在局中，许舟山露出嘲讽的一笑：“我倒宁愿糊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