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无人敢上前，众人皆是站在原地，看二楼那人衣着非凡，便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与之言语，可偏有人不知死活，那人酒气扑鼻，但经过这一遭早已清醒，哆嗦着身体，猛地拔出弓箭，随后费力地站起，扶了扶摇晃的发冠，抬头看向二楼，四目相对，那人喊道：“你是何人！！可知我家父是谁？！”
“哦？”谢湛摆弄衣袖，看都不看向那人一眼，轻飘飘道：“你是何人？”
“我在问你！！”那人大吼道：“你怎敢同我如此讲话！！”
“怎敢同你如此讲话，”狭长单薄的眼皮撩起，谢湛一字一句念着，漆黑的眸更是一错不错地望向那人，宛如在看一个死尸一般，毫无生气，让仰头看向他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你………你………好大的胆子！！敢如此直视我？！”
众目睽睽，所有人呼吸轻微，在众人视线集中到二人身上时，一旁的知州大人悄悄退到一边，同身边的下人低声道：“通知许千户速速来青楼！”
“是！”
待人走后，知州大人再次无声无息地来到这位向来纨绔的侯爷边，轻声道：“侯爷切莫与他一般见识。”
忽略掉底下人的叫骂，谢湛目不斜视地微微扬起头，语气波澜不惊：“哦？若是我与他一般见识呢？”
“…………”
赵阔没吭声，只是下意识瞥了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许林，内心默默替他捏了一把汗。
楼上楼下，视线相撞，谢湛仿佛是看杂技那般，目光戏谑地看向眼前这个叫嚣放肆的人，目光交汇，见他一直不说话，以为是被自己唬住了，许林心情大好，更是放肆道：“你下来将我的鞋翘舔干净，我便不与你计较。”
气氛凝固，全场陷入死寂，许林浑然不知地继续道：“若是如此，我便放你一马，不然，在京州，我定叫你生不如死、查无此人。”
登时，赵阔为这位许大人的爱子冒了一身冷汗，以防他再口不择言，赵阔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本以为多次进出千户大人的家门，这位应该能记住自己的面貌，就算记不住，脑海中也会对自己有着熟悉的印象，但下一瞬，许林不以为意的口气瞬间打破赵阔的认知，只听许林随意喊道：“我管你是谁！！今日，他若不按我说的做，明日我就让他查无此人！”
“好大的口气。”谢湛哼笑道。
几乎刹那，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一股毫不掩饰、浓重强烈的杀意席卷四周，距离最近的赵阔登时心里一惊，这就是传闻中所说的纨绔子弟，一向玩世不恭、放荡不羁地待人处事？！
这明明就是深藏不露、心机颇深、口腹蜜剑的主儿！
气氛异常沉闷，赵阔扫了一眼还在叫嚷的人，犹豫道：“侯爷气量过人，大人有大量，定——”
声音戛然而止，赶来的许舟山慌乱地疾步上前，不顾身旁人的阻拦，瞬间，‘啪’地一声响彻天际，众目睽睽之下，只听许舟山气急败坏道：“闭嘴！！混帐东西！！”
面颊红肿，清晰可见的五个指印，许林捂着脸，委屈喊道：“爹！！”
“闭嘴！！”
见自己颜面扫地，许林站在原地，神情堪称憋屈地捂住脸，不再吭声。
万籁俱寂。
收拾完这个逆子，许舟山抬头望向这个始终站在二楼的气度不凡的男子，作揖行礼道：“京州千户许舟山见过武安候爷。”
闻言，许林猛地抬头看向谢湛，随即又看向自己正行礼的阿爹，神情错愕却又不敢置信：“爹，你说他………他是谁？”
“还不赶快向侯爷行礼。”许舟山忍不住喝声道。
四目相对，全然忘了先前的高高在上、咄咄逼人，也全然忘记肩膀那刺骨的疼痛，许林艰难地弯腰行礼，神色惨白，哆嗦道：“许………许林见………见过武安侯………侯爷………”
冷汗唰地冒下，一股由远及近的强烈气场，陡然冲向许林，不多时，眼前便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不，准确是多道身影，黑压压一片，极具气势。
谢湛漫不经心地走到裴宣身边，撩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一眼正俯身弯腰的两人，居高临下道：“原来是千户大人。”
见对方丝毫没有让自己起来的意思，许舟山依旧维持此时的姿势，回道：“是。”
听到回答，目光落到许林血流如注的肩膀上，谢湛挑眉，嘴角挂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许大人，令郎受伤了。”
没等许舟山搭话，许林抖着声音道：“小………小伤………无………无碍，不劳侯………侯爷挂………挂心………”
“哦？！是吗？！可是……”谢湛撩起眼皮，漫不经心道：“吓到我家宣儿了。”
裴宣：“………”
玄月：“………”
如风：“………”
许林：“我………我这就去找………找大夫，绝………绝不污了宣儿姑——”
‘嘭’一声，一口鲜血喷洒而出，许林猛咳几声，费力地从地上爬起，依然弯腰行礼，不敢直视对方的双眼。
众人皆大气不敢出，万籁俱寂，谢湛冷冷地抬起眼睑，眉眼透着浓浓的阴翳，就连语气也夹杂几许令人心惊的森寒：“怎么？你想同本侯喊一样的名字？！”
“属下不………不敢………”许林艰难道：“还请侯爷高………高抬贵手，大………大人不记小人过………”
冷漠的目光落到两人身上，谢湛挑了挑眉，神情云淡风轻，偏偏下一刻说出的话却足以让人生不如死：“许、林，京州千户许舟山之子，今日，琼玉楼中，众目睽睽之下，侮辱当今圣上，你，可该知何罪？！”
几乎瞬间，许林‘噗通’一声，跪地求饶道：“我……我罪该万死，还请侯爷高抬贵手，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求………求侯爷………”
与此同时，磕头的沉闷声响起，不绝于耳，许舟山更是将腰弯的更低，沉声道：“还请侯爷饶我儿一命，微臣定感激——！”
“许大人，”谢湛漠然道：“这里是琼玉楼，闲杂人等众多，说不定，此事已然传到圣上耳中。”
霎时，许舟山身形一僵，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几乎出自本能，眼前的人就要跪地叩首，与此同时，谢湛眼疾手快地抬起鞋翘抵住对面人的膝盖：“许大人这是做什么？”
“犬子无知，”就着这个姿势，许舟山哑声道：“还请侯爷高抬贵手，微臣定当做牛做马，为我朝效力，为侯——”
“许大人爱子心切，本侯自然知晓，”谢湛把玩着手里的玉佩，不疾不徐道：“但此事非同小可，若日后圣上问起此事，你说，我该如何处置？”
“只要侯爷饶犬子一命，”许舟山神情凝重：“怎样处置全凭侯爷。”
“当真？”
“当真。”
“来人，”冷厉的目光直视前方，谢湛神情冷淡地沉声吩咐道：“将人带去武安侯府，杖刑五十大板，即日执行！”
额角的汗滑落，许舟山作揖行礼道：“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彼时，谢湛才悠悠道：“起来吧。”
“是。”
视线交汇，谢湛挑眉，不疾不徐道：“许大人，明日可记得将令郎带走。”
“………是。”
闹剧结束，彼时谢湛才像是看到一旁的赵大人一般，敛起身上的戾气，恢复成先前那般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勾起唇角，道：“方才可是惊吓到赵大人了。”
话音刚落，赵阔立即行礼道：“多谢侯爷关心。”
“赵大人言重了，”谢湛扫了一眼身旁那抹瘦削的身影，挑眉道：“方才赵大人说的近日我武安侯府出现了一道让你极为眼熟的身影，可是宣儿？”
面对他特意将人找来，站在自己面前，以及方才杀鸡儆猴的小小插曲，赵阔立即识时务为俊杰地改口道：“微臣可能看错了。”
“既然是可能，”谢湛声音显而易见地冷了下去：“那大人不妨好好看看。”
“………是。”
隔着纱笠，赵阔显然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面孔，但这并不妨碍赵阔看了一眼，便垂下头，道：“回候爷，微臣确实看错了。”
“这么说，宣儿不是大人所说的什么将军？”
裴宣：“………”
“不是。”
“当真？”
赵阔深信只要他的回答不合这位侯爷的心意，那么接下来发生在许林这一幕的则在不久后必定发生在自己身上，冷汗冒下，赵阔目光低垂，看向地面，道：“当真。”
“若日后，有人问起，还望赵大人耐心澄清。”
“………是，微臣定竭尽所能、责无旁贷。”
“好，那就辛苦赵大人了，”谢湛漫不经心道：“特意前来将此事告知，让我深知其中的关系，本侯谢过赵大人。”
赵阔登时腰弯的更低：“侯爷言重了，为侯爷思虑，本该是微臣职责。”
“多谢赵大人，”谢湛扫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轻声道：“天色已晚，本侯派人送赵大人回府。”
“多谢侯爷。”
说罢，谢湛吩咐道：“来人，送赵大人回去。”
“是。”
待人走后，全场仍旧鸦雀无声，谢湛神色如常地环顾四周，将一袋子元宝随手扔给一旁的老鸨，言简意赅：“当作本侯的赔偿。”
老鸨瞬间笑颜逐开，脸上的褶皱一览无余：“多谢侯爷，多谢侯爷。”
无人搭话，谢湛转身，褪去身上的纨绔之气，目光缓缓落到眼前人的臂膀上，确保衣袖没有沾染一丝血迹，才轻声道：“走吧。”
如风：“…………”
玄月：“…………”
裴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