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
‘嘭’一声,门被踹开,夜色之下,狂风卷着枝桠摇晃,发出‘哐哐’声响,乌云笼罩、暴雨冲刷,疯狂砸在人身上、脸上,谢湛抱着人边走边急切吩咐:“来人,备好热水!”
登时,府上的人作鸟兽散,低下头按着吩咐纷纷去办事了,玄月则是紧紧地跟在身后,谢湛步伐很快,见来到门口,才转身扫了一眼这个伤口一直冒血的尽职的下属,低声朝如风唤道:“带他去看大夫。”
“我不——”
话还未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道招人厌的熟悉嗓音:“是!”
说罢,谢湛便抱着人径直进到里屋,丝毫没在给这两人半分眼神,‘嘭’一声,冷气袭来、门被关上,看着眼前因疼痛微微弯腰和自己一样的下属,如风走上前,站到旁边:“走吧,我家主子会照顾好他的。”
玄月没搭话,只是挺起身尽量笔直地站在门前。
“哎,不是我说,”如风怀里抱着剑,双手抱臂,道:“你这么倔,你家主子知道吗?”
“你——!”
意料之外的,玄月说完这个字,只是将头狠狠偏向一边,不去看他。
见自己像个傻子似地在这儿好言相劝半天,对方仍旧无动于衷,如风尴尬地轻咳一声,软硬兼施道:“你就当行行善,我家侯爷要是看到我没按他说的做,会按府上的规矩将我三十大板,多个敌人不如多个朋友,看在咋俩初识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先按我家侯爷说的来,就当,当我……求……求你了。”
“………”
或许是氛围太过尴尬,如风也不知怎会说出如此话,只好状似不经意地扭头看向庭院,院中花落飘零,雨水源源不断地拍打在枝叶上,浇得叶子低垂,含羞望向地面。
阴湿的空气挟着冷风席卷而来,就当如风开口,准备让他自己抉择,身旁的人却意料之外地动了动,四目相对,冷风席卷全身,玄月却像感受不到似的,冷冷道:“带我去。”
听他这么说,如风生了逗弄的心思,笑道:“去哪儿?”
知道他在戏耍自己,估计挨三十大板也是胡口编的,玄月冷着眼神望他,怒极反笑道:“当然是看看在哪儿挨板子合适。”
被人冷不丁地呛了一回,如风掠过他的视线,看向前方,轻声咳了声:“随我来。”
屋内。
热气蒸腾,白色袍子被雨水浸湿,湿答答地黏在白皙肌肤上,视线扫过眼前身躯冰凉、堪称狼狈的大将军,谢湛有条不紊地替人解掉潮湿的衣襟,将人抱进浴桶里,源源不断的热气充斥着身上的寒气,似乎感到舒适,昏迷的人眉眼稍稍舒展,带有薄薄一层茧子的掌心顺着热水徐徐擦拭这具瘦削、带有往年伤疤的身体,直到掌心划过四肢,没有摸到一处类似伤口的地方,谢湛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片刻后,如风靠在桌边看着眼前的人解开半边衣裳,露出结实的胸膛,以及大夫那双近乎苍老的双手不疾不徐地替人换好药,如风才暗自松了口气。
窗外雨声不断,似乎暗示今晚是个不宁夜,视线不自觉停留在那被鲜血染红的半边肩膀,直到古铜色的肌肤被衣裳遮盖,玄月的嗓音响起,如风才猛然回过神:“你说什么?”
见他刚才发呆,玄月抿了抿唇:“没什么。”
“哦,”说罢,才转头看向一旁的大夫,问道:“何大夫,他怎么样?”
“无事,”何大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缓缓道来:“我给他开服方子,配合膏药,喝上半月便可痊愈。”
“嗯。”
“话说,”何大夫看了看眼前这个少年,疑惑道:“这位公子着实面生,可是哪家少爷?”
“何大夫有所不知,”如风把玩着手里的短刃,解释道:“他家公子可是小裴将军。”
“小裴将军?”
“对,就是那个前不久在临州立了功的裴宣将军。”
“原来如此。”
“嗯。”
忽地,一道闷雷响起,闪烁的亮光在窗外出现,何大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如风道:“你一会儿记得把药给他煎了,若有其他状况再来找我。”
“好。”
将何大夫送走后,如风按原路返回,进屋前将药方递给其他下人,随后不疾不徐地进屋,见那人还乖乖坐在那里,居然没有趁机去跑去看他家将军,如风笑着走过去,坐到他旁边:“我叫如风,你叫什么?”
“……玄月。”
“还挺好听。”
“………”
“药已经让人去煎了,一会儿你记得喝完。”
“………我家将军——”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来人正是谢湛,几乎瞬间,如风站起身,恭敬道:“侯爷。”
“嗯,”谢湛望着此时正欲起身行礼的玄月,摆了下手:“不必多礼。”
即便如此,玄月依旧冒着冷汗径直起身,双手抱拳,作揖行礼道:“属下玄月谢过侯爷出手相救,他日——”
“言重了,”谢湛扫过他肩上的伤,缓缓道:“大夫怎么说?”
余光瞥了眼肩膀,玄月依旧保持刚才行礼的姿势,如实道来:“无事。”
“那就好。”
气氛沉默,良久,玄月犹豫道:“我家将军………”
“我已将人安排妥当,今日过后,你们二人便在我府上住下,裴家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
话音刚落,玄月便向这位平日纨绔此刻却舍命相救的侯爷谢湛行了军中最高的礼仪,只见玄月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大声道:“玄月在此谢过侯爷。”
“起来吧,”谢湛看向这个忠心耿耿的下属,扫了一眼旁边的自家侍卫,缓缓道:“有什么事和如风说就好,另外,你家将军不必过多担心。”
“………是。”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谢湛平静道:“今日好好休息。”
“是。”
谢湛应了声,算示意,临脚步跨出门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如风,吩咐道:“你搬到隔壁。”
霎时,如风脸色犹如霜打了的茄子,想到自己那柔软的被褥、舒服的房间,正要辩驳几句,就见自家侯爷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瞬间,那点诡辩的小心思便抛到九霄云外,干巴巴道:“……哦。”
听到满意的回答,谢湛满意地应了声,随即踏出房门。
彼时,屋内只剩彼此二人,如风一脸苦涩,眼神眨巴眨巴地望向玄月,明显欲言又止。
架不住是在别人府上,玄月不好装作若无其事、视而不见,于是主动开口:“还有什么事?”
“我能……和你住一个房间吗?”
“………”
“隔壁那屋,太冷了,”说完,如风象征性地打了个冷颤:“我怕我瘦弱的身子经不住。”
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话,玄月没绷住,竟笑出声,打眼瞧了一眼面前这个身姿挺拔、长相还算一般的少年:“你要是身子弱,恐怕这世上就没有健壮的男子了。”
“是吗?”如风笑着打趣:“那玄月兄把自己置于何地?”
“我?”玄月平静地接过话:“自然是普通人。”
“普通——”
话被打断,玄月忽然笑着开口:“还不去吗?一会儿恐怕就要摸黑搬了。”
“你——!”
自知在这样下去,讨不得半点好,如风知趣地将话题停在此刻,临走前不忘嘱咐:“有事叫我。”
“我自己可以。”
“还是算了,”如风靠在门框解释:“让我家侯爷知道,我自是吃不了兜着走。”
“………”犹豫片刻,玄月点头:“知道了。”
见他应下,如风同样点了点头:“多谢。”
今日一直是自己向别人道谢,突然听到别人向自己道谢,玄月下意识朝对方看去,映入眼帘的只有那拂去的衣袖。
半夜。
窗外风声大作,呼呼作响,搅得枝桠乱晃,屋内漆黑无声,床上的人眉头紧皱,细密的汗布满额头,连带着光洁白皙的后背也跟着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浑身发热难耐,薄薄的眼皮此时紧闭,神情凝重痛苦,像是做了什么不能承受的噩梦,大汗淋漓,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被褥,无意识地挣扎,似乎要抓住什么,恍惚间,听到床上人的动静,谢湛猛然睁开眼,缓了缓神,下了床榻,大步流星地来到桌前,点上蜡烛。
霎时屋内明亮,随后谢湛疾步来到床前,像小时候自己的娘亲抚摸自己那般,额头相抵,呼吸纠缠,滚烫的热度缓缓传递到对方,意识到他此时发热,谢湛径直起身,去到屋外,府上漆黑一片,只有侯爷的屋内烛火摇曳,不多时,谢湛端着从何大夫那里留下来的退热药徐徐走到裴宣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缓缓喂下,药水顺着下颌流出,方才喂去的竟都流了下来,沾湿衣领,作罢,谢湛灌了一口,小心地渡到昏迷人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