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来听到那一大堆术语后, 足足愣了半分钟,才跟着太太一起进门,带钟庆看小宝宝。

  钟庆看了一眼, 也奇怪。这小娃娃刚出生,鼻子像妈妈,很笔挺, 眼睛像爸爸,大眼睛、双眼皮。

  可是他却也觉得,那气质和这对夫妻俩不尽相同,这孩子过分沉着,沉沉地望着医院的天花板,就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钟庆顿时:……

  一个弱小的孩子,但拥有一颗苍老的灵魂。

  魏太太端坐在病床上, 梁来给他们倒了水。

  梁来先是笑着说:“其实真的没多大事儿,就是一开始,我爱人说做奇怪的梦嘛。我刚才跟主编沟通了,人家主编还是挺厉害的, 我爱人肯定是神经过敏。”

  魏太太翻了个白眼:“你闭嘴。”

  钟庆道:“交给我就好了。我们公司同事都挺懂梦,比如您看这段。”

  钟庆拿出杂志样稿, 在一大块插图后面,写着这么一段话:

  【人有六大梦:正梦、噩梦、思梦、寝梦、喜梦、惧梦。梦,一般是是脑干和边缘系统的神经元产生的无意义副作用。如果做了奇怪之梦,偶尔梦见一次是实属正常,但如果您长期梦, 甚至天天梦, 又或者在特定时段梦,那您应该……】

  梁来若有所思:“这是谁写的?”

  钟庆:“这是姬昌老师写的。作为《易经》的作者, 他也是周公旦的好朋友,当然也顺便学到了许多《周公解梦》常识。”

  梁来哦了一声,没太在意。

  他翻到下一页。

  【您应该1.去医院检查是否有焦虑症、抑郁症等精神疾病。】

  梁来:“噗……”

  魏太太:“还有下一句呢!”

  【2.系统分析您的梦,看看是否有一定预兆。】

  梁来紧紧地抿起嘴唇。魏太太说:“人家这说得也挺对的!很谨慎!”

  钟庆也被这夫妻俩逗乐了:“是的,我们杂志很科学的,不会纯搞玄学,反而让病人耽误了病情。魏太太,您的梦是怎么回事呢?”

  魏太太看孩子已经睡着了,声音也放大了些。

  “是的,我确定我没有什么焦虑症、抑郁症,但我的确不止一次梦到过我怀了个小女孩。”魏太太数了数,“从快生时候开始,得有……七八次吧。”

  钟庆在本子上纪录下“七八次”。

  “那您梦到女儿跟您说什么了?”

  魏太太抿嘴一笑:“这些我都记得可清楚了。因为醒来后,我就都记在手机上了。”

  “第一次,我女儿说,妈,我在地下看到你了,先跟您提前打个招呼,问声好!她有着长长的大辫子,那大辫子就像两只手一样把我抱住了。”

  梁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钟庆也寻思,地府里的鬼魂一般不会提前知道自己要去哪吧。他们有很严密的保密系统。再者,这鬼魂哪有这么灵魂的大辫子呢。

  起码现在听上去就像瞎编的。

  不过钟庆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怀疑。

  魏太太又说:“第二次,我梦见女儿在吃辣条……说她上辈子生前爱吃这个,所以她之前的家人给她烧了一箱……”

  梁来:“你自己听听,你觉得这靠谱吗?”

  钟庆也放下笔,感觉不太对劲儿。

  魏太太微微泄气,道:“好吧,好吧,我知道这听上去不太可能。”

  钟庆:“不是,我在想辣条能烧吗?”

  “能啊!能烧的。我也问过了,说有股烧烤的味道。”魏太太说。

  “我后来又做过几次梦,有一次我女儿说,等她出生后会很乖的,一定好好吃奶早早睡觉,争取快长大,学会自己换尿不湿。”

  “还有一次说以后还会陪我逛街,她上辈子就想逛SKP,可是这个在帝都,离她武汉的老家太远了。”

  钟庆:“啊……”

  梁来:……

  魏太太又道:“你们别这样啊!我就要说到关键的地方了!”

  “最后一次的梦,就很惊悚。”

  “那是我住院前一天。晚上,我突然发现宫缩了,很痛。我也知道孩子不会那么快来,后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不觉间,我看到了一幅奇怪的场景。是有一些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在排队,那地方人很多,但也有秩序,许多人的手里,几乎都拿着一本什么书在读。”

  “我女儿告诉我,这就是转生台。她要准备出生了。我跟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是一个挺大的台子,下面是翻涌的云,很美。”

  “在这转生台的旁边,还放了一只喇叭,喊大家按顺序排队,不要加塞……”

  梁来本来打起了精神,想好好听太太倾诉,可现在听不进去了。

  反而是,原本没抱太多信任的钟庆,猛然推了一下眼镜。

  魏太太继续说。

  “我女儿呢,就在这人群里排队。她后面是个小伙子。前面也是小伙子。排着排着,我也能听清在转生台尽头的机器音了。”

  “那种声音,就跟我们平常听得电子女声一样,没什么情绪。”魏太太咳了咳,学了学机器音,“2023年11月8日帝都第3457号,预备~跳!”

  “然后,3457号的小姑娘,就瑟瑟发抖地站在转生台边上,嗷一声就跳下去了。”

  “这时候我也挺激动的,因为我女儿是3459号,我们两个马上就要见面了。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旁边冲过来一个人,我看不清是谁!”魏太太声音激动,“那人一看就不正经,他直接把3459号,也就是我女儿,一脚踹下去了,而那时,明明应该跳下去的是3458呀,也就是那个小伙子!”

  “‘妈,妈!我跳错了!’我女儿在梦里大哭着跟我说。我当时吓坏了,就惊醒了。等我跟老公来医院,生下孩子,出来的却是这个男婴。”

  梁来:……

  他准备再去给自己接一杯水。“性别这件事,哪是出生才定好的呢,你怀孕的时候就应该定了的……”

  “您再跟我说一下,这个转生台是什么样子的?”钟庆又推了一下眼镜,无比沉重地问。

  魏太太不假思索地回忆出来:“这个我知道。我家里就是做玉石工作的。这个转生台呢是六角形,主要材质是灰白色的花岗岩啊,在名字的那里,点缀了一些黄龙玉。黄龙玉你知道吗?其实就是石英石,只是颜色比较黄。”

  钟庆又拿出一本杂志:“您说在转生台旁边排队的人都在看书,您再瞧瞧,是不是就是这本书?”

  魏太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熟:“啊……是的,《与时俱进,风水煞气》。我有印象!”封底画着一个会发光的帅哥……”

  钟庆把杂志翻到封底:“嗯,这是冥王法相。”

  钟庆:……

  梁来:…………

  魏太太:…………

  钟庆很郑重地跟魏太太夫妻二人说:“现在,我很有理由怀疑,您的孩子是真的被换命了。”

  *

  梁来很想出去抽支烟。

  明明钟庆就是一个宗教杂志的编辑啊?!怎么还认真了呢?!

  而且,他跟老婆的你一眼我一语,还有他的那个表情,太恐怖了,跟真的一样的!

  难道他家孩子真的被换命了?!不可能啊!

  钟庆出去打了个电话,又是表情很沉重地回来病房,跟他们说:“我知道你们很急,但是先别急。上次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还是上次。”本来他要说500多年前的,但是怕把这俩人吓着,临时改口了。

  “首先魏太太清楚地记得孩子的排队顺序,这个就大大有利于减轻我们的检查难度。不过,为了确认、为了你没记错号码,我们这边也希望多加一重保障,就是请魏太太先捏个脸。”

  “捏脸?”魏太太不明白。

  “是的,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安排插画师,让她根据您的描述来进行画像。但是现在时代进步了,您完全可以利用现在小程序,来捏出你见到的孩子们的相貌了。”

  魏太太拿过钟庆的手机,打开的正是一个最近很火的用来设计头像的小程序。她认认真真地捏了起来:“喏,这是3458……这是我女儿3459。”

  梁来还有一丝不确信:“真的假的……你能搞得这么清楚?”

  可是没过几秒,钟庆的下一步动作,让这对夫妻俩毛骨悚然。他拿出手机,翻到和郑米米的对话记录,亮出两个人的证件照。

  一个脸庞圆润的小伙子,正是3456。而另一个瓜子脸、长辫子的姑娘,和魏太太捏的3459一模一样。

  魏太太夫妻俩崩溃了。

  地府那边也抓狂了。

  钟庆一时失语。

  魏太太泪流满面,表情复杂。

  梁来晃着钟庆的胳膊:“高人,高人!一定救救我女儿,到底是谁在陷害我们孩子,为什么我们孩子被换命了!”

  刚才梁来有多不屑,现在就有多在乎,他还说:“我们给钱,给多多的钱,您帮我们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庆说:“您等等……这件事的确属于重大事故。我们得好好排查,您相信,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妥善的处理。”

  魏太太真的气坏了:“到底谁是始作俑者,你能不能让他下辈子投胎做猪头!”

  *

  地府从死者入驻、投胎转世,有一套完整而严密的流程。

  人甫一逝去,生魂剥离,游荡于世间,无常拘来。进电梯,入-18层灵感集团,找郑米米等人资员工,进行扫码印手指印拍照登记档案。会计部门测算生死簿,决定接受地狱惩罚还是转世,这里聚集了一批优秀的注册会计师,又有电脑辅助生成结果,测算结果的准确率高达100%。

  其中,转世者,去食堂,饮孟婆汤。

  过忘川河,在转生台拿号、排队、投胎,全程AI监控,如有问题会即时报警。

  所有路程,对于鬼魂来说,有去无回,除非递交报告,让交管部门签字、确认、盖章,才能返回。

  在这其中,如有一鬼魂进了地府,怨气比较大,还会找入驻的友情单位领导,地藏王菩萨,做心理辅导,渡化自己(说是渡化,其实就是PUA+洗脑等一系列让人解脱的高超话术),得到心的安宁,再按照常鬼流程处理即可。

  在这样一种缜密的组织机构和企业文化下,各部门HRBP,也会辅佐各业务单元高层及经理,关注员工发展、重视鬼才发掘与能力培养,灵感集团整体积极向好。

  酆都大帝,即冥王白琦担当CEO。以上部门leader均需要向他汇报,统计日报、周报,季度述职等,如有问题会即时进行反馈。

  如遇任何问题,白琦作为地府创始人及领导者拥有绝对权威,拥有绝对话语权。

  由此,在这些部门的监管下,一只鬼魂进了地府,拿到自己来世的号码牌,竟然能大摇大摆地离开,跟阳间妈妈托梦说我要来找你了,几乎是100%不可能的。更奇葩的是,大家明明都饮了孟婆汤,浑浑噩噩,另有一只鬼魂,蓄谋已久地踹飞其中一只鬼魂,让该鬼魂跳错了号,这又几乎是100%的不可能。这些事情发生后,地府这边无鬼报警,一切如常进行,那是更不该发生的。

  于是白琦震怒,黄泉之下,处处皆浩荡。

  钟庆不知道地府情况,只是收到郑米米一个又一个哭啼啼的表情包,说开始追责了,要是有她的问题她真的会被白总弄死稀碎了。姬昌那边也鬼嗷连连,说如果白总搞到他他就去投胎,这破公司他不待着也罢。

  钟庆:?

  他莫名其妙:“白琦很好的,很温柔的啊。”

  郑米米:“???我不在你们旁边的时候,你俩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昌:“是我耳朵有问题吗?主编他这是什么恐怖发言?比我死了还恐怖。”

  郑米米:“想到阿文也这么说过白总,我更觉得恐怖了。”

  只是瞬间之中,钟庆接到了很温柔的白琦的短信:“钟庆,你问问他们认识不认识王笑雨。”

  *

  “王笑雨?”魏太太先愣了一下,“她是我们家的保姆,去年就回家歇产假了。”

  梁来也答得很快:“王笑雨人还不错啊,人勤快老实,干活利索。后来说怀孕了,跟我老婆几乎就前后脚,我们就给她放假了……怎么,难道是她做的?”

  钟庆内心很是复杂:“不知道是不是她做的,但是你俩的孩子魂,确实是互换了……”

  不等梁来发表想法,魏太太已经受不住了,她忍着心内的复杂,给王笑雨拨通了视频。

  不得不说魏太太也够能忍的,视频一接通,她就换成一副温柔和蔼的样子:“笑雨啊,听说你也刚生了,快让我看看小宝贝儿?

  “呀,魏姐,你也生了?你也让我看看你家小宝贝儿!”王笑雨乐呵呵地说。

  “我先看看你的!”魏太太表面上笑盈盈的,实际上手指掐进手掌心,都快急得抠出血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后,王笑雨把摄像头对准了宝宝。一个白白净净的娃娃躺在炕上,裹着粗糙的蜡烛包。

  梁来也扑过来,死死地盯着那个孩子。

  “怎么了魏姐?”王笑雨觉得这夫妻俩不太对劲儿。

  钟庆在两个人的手机背后比划:“忍住,忍住,直接说换命,根本没有证据,还会被她当成神经病的!””

  魏太太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钟庆,是忍了又忍,才说:“你怎么能用蜡烛包呢……我给你的娃娃买……皇家真丝睡袋……”

  梁来:“旁边是尿布?怎么能用尿布呢……以后我承包你家……就用大天使的桑蚕丝纸尿裤吧。”

  魏太太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是……现在还用塑料奶瓶呀,你等我,这就给你寄tritan材质的奶瓶……”

  梁来:“早教了吗?你们村有没有早教课?”

  就算这夫妻俩再能憋,王笑雨也憋不住了:“你们什么情况啊?!”

  这个时候,孩子被吵醒了,挥着手,冲着镜头哇哇哭,显得特别难过,特别悲伤。

  魏太太也实在没法控制住了:“嗷嗷嗷啊啊啊我的孩子,你生出来的是我的孩子啊啊啊!!!”

  王笑雨手里拿的小摇铃掉了:?!?!?

  梁来:“是啊!虽然是你的孩子!但其实也是我的孩子呀!!”

  王笑雨的凳子也翻了:?!?!?

  梁来:“摄像头别移走,快让我看看我孩子!”

  王笑雨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把她老公也吵过来了。她老公听了梁来那一句,大怒:“好啊,难道是你给我戴绿帽子?!”

  王笑雨着急解释:“不是啊不是啊,他俩说的是,我生出来的是他俩的孩子!”

  梁来:“是啊!是啊!”

  王笑雨的老公:????

  钟庆看实在没辙了,把手机拿了过来,很无奈地说:“是啊,其实梁来跟魏太太生的是你们的孩子,王太太生的是梁来和魏太太的孩子。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表明——”

  王笑雨的老公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什么证据都不行,我觉得你们都有点儿那什么病。”

  就把电话挂断了。

  魏太太跟梁来抱头痛哭,钟庆在电脑上和地府沟通,同步着当前的情况。

  现在还没有查明,究竟是谁操纵了这场可恶的换命,但可以确信的是,幸好魏太太的原本女儿可以对魏太太托梦,告诉她才是她的孩子。否则,魏太太从始至终都会毫不知情,到现在会傻乎乎地养着原本不属于她的宝宝了。

  至于那个把她家孩子踹错顺序的东西,不知道是鬼还是神,还是妖,监控根本没有拍到。只拍到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把王笑雨孩子的灵魂踹到魏太太的肚子里去了。

  这样的东西,是最邪恶不过的存在,一旦被揪住,它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深处,承受无可比拟的惩罚。

  *

  “其实,你们也不用哭得这么惨,孩子而已嘛,还是有办法的。”钟庆合上电脑。

  “而且,其实魏太太本来生的,就应该是个儿子。”他解释。

  梁来抹了一把眼泪:“这又怎么说?”

  “虽然咱们相信了玄学,但也要相信科学,相信科学进步下的玄学。孩子的性别,不是由投胎者的灵魂决定的……”

  魏太太抽噎着:“是由我们俩的灵魂决定的吗?”

  钟庆:“……当然是由你们俩的染色体共同决定的。”

  夫妻俩:……

  “梁来的性染色体携带的X或者Y染色体,与魏太太的性染色体携带的X染色体结合,决定了孩子的性别。也就是说,在你们拥有孩子的第一时间,几乎就已经决定了孩子的性别。那会儿孩子还没有投胎下来。从那开始,一直到生孩子前的每一刻,孩子的性别都不可更改,也就是说,你们这次生的一定是个男孩,不管有什么样的灵魂,也只能是男孩。”

  魏太太当然相信科学,也明白这种说法,但还是不太明白:“那我老是梦见的那个女孩……”

  钟庆看着地府发过来的报告,又读了几句,才说:“就算当时是一个女孩子的灵魂,也会装进男孩子的身体里,这种情况经常会发生的。实际上,我们调查到,几乎90%的同性恋者都是由于这种原因。他们投胎后尽管是个男孩子,但也会经常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子。当然啦,另一项数据表明,这种情况中只有20%的人会成为同性恋者。”

  “可能我说的比较复杂,总之,投胎错性别,基本是成为同性恋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梁来先听明白了:“哦……那其实,我们现在把男孩的灵魂塞进了男孩的躯壳里,也是个好事,那就是,不太容易成为了同性恋者?”

  魏太太恨不得爆锤他:“那我也要我的原装灵魂!就算是同性恋也是我的!是我的孩子!!!”

  梁来都快怕死媳妇了:“好的好的,是你的!同性恋我也会喜欢的!”

  钟庆尴尬地推了推眼镜:“也不见得一定是同性恋嘛。哎,这件事真的影响很大,影响到了两个家庭的幸福。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们解决的。”

  是夜。

  钟庆回到家里,看郭钊已经睡着了,自己才默默走到小屋。

  他打开电脑,记录了今天这啼笑皆非的事件,关机前又无意识打开了照片库,点开白琦的照片。那是白琦在南邙村对他笑着的照片。

  他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如果白天没有看到白琦,晚上睡觉前就要看看照片,就像吸猫一样吸吸他的学长。

  这时候郑米米给他打来电话:“钟庆呜呜呜呜!!!快劝劝我们白总吧!!白总太生气了,转生台的同事都把膝盖跪烂了,只有你能为他们求情了!!!”

  姬昌又说打电话没有用,必须明天在正确的时间进入地府才行。

  钟庆:“……真的假的。”

  钟庆还没说什么呢,郑米米就和姬昌吵起来了。

  郑米米问姬昌怎么那么在乎钟庆的红鸾星,就不在乎地府其它同事的鬼命吗。姬昌用更大的声音吼她说如果钟庆的红鸾星没了,整个地府也完蛋了。郑米米说我不信啊凭什么……

  钟庆也觉得乱七八糟的,可一想到姬昌和郑米米都一向神神叨叨,他也就挂电话了。

  挂电话前,姬昌还问他,有没有面膜可以敷,要提前今晚做个美容或者出门去个全身角质什么的,家里有没有更帅气的衣服……

  *

  第二日一早,两位有点驼背的同事找到钟庆家,他们一人拿着一只拨浪鼓,请钟庆一同出门,去妇产医院看望魏太太一家,说能给这事件扫个尾。钟庆这也就放心了。他们灵感集团做事一向靠谱。

  这两个同事看上去一宿都没睡,眼睛下带着乌青,憔悴地就像一阵风能吹倒似的。钟庆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你们昨天不太平?”

  个子高的那位悠悠叹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个子矮那位掐他一把:“没有没有,公司风平浪静,一切正常,各部门都在正轨中。”

  钟庆虽然觉得奇奇怪怪,但也没多说什么了。

  到了妇产医院病房门口,三个人听到魏太太和梁来还在哭呢,比婴儿哭声还大。

  钟庆拧开门,赶紧向夫妻俩介绍:“别难过了,我都说了,我肯定能处理好的,这是我们公司的同事,能帮助你们处理好这个问题。”

  魏太太猛然停止抽噎:“啊?是吗?你们公司连这都能搞好?你是做杂志的,他们又是什么部门的?”

  于是那两个同事纷纷给这一家人鞠了个躬。

  “梁太太您好,我是孟哥,孟婆的哥哥。”

  “梁太太您好,我是孟弟,孟婆的弟弟。”

  钟庆:……

  苍天啊,这两个人怎么还说起实话了???

  孟哥:“我们俩都是轮回部门的,因为实在给两个家庭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如果没有发现的话,甚至还会蝴蝶效应,影响整个世界的命运星盘。我们昨晚做了深深的检讨。领导跟我们说,我们务必上来一趟,实话实说,否则不能够求得客户您的信赖和原谅。”

  孟弟:“轮回部门成立于原始时代,是整个灵感集团的核心部门了。是我们疏忽大意,过于信赖AI,出现了巨大的疏忽,导致您的孩子在整个服务过程中带来了糟糕的投胎体验,关于此,我们万分懊悔,深感自责,唯有亲自向您道歉才能弥补我们内心哪怕万分之一的惶恐。”

  钟庆:……

  魏太太:……“老公,我有点站不稳了。”

  梁来深深嘶了一口气,看向钟庆:“……他们说的是真的?

  钟庆也很尴尬:“啊,应该是的。”

  梁来:“……昨天我还觉得你说的是真的,今天怎么觉得你又带着骗子来了呢?”

  个子高高的孟哥赶紧摇手:“不是骗子,真不是,我们又不会找您收钱。”

  孟弟也急:“我们也预料到阳间人不信我们,可领导坚持要我们这样,说因为过错太严重了。”

  孟哥:“多说无益,我们还是快点帮您把孩子的魂换回来吧。时间越长,对孩子越不好,咱们要速速做法。”

  魏太太:“啊?怎么做法?”身为一个母亲,她还是对换回自己的真正孩子抱着希望,不论那希望有多么渺茫。

  梁来却更冷静,他保存着怀疑:“我告诉你们,就算孩子的魂是错的,你们也不能乱来,不能伤及这两个小孩的性命。”

  孟哥解释:“不会不会,无痛换魂,轻松可换,睡一觉醒来,两个小宝宝的魂就换回来了……”

  魏太太也想到一个问题:“这新魂回来,这身体能适应吗?还有,王笑雨一直没有相信这件事,我们这么换魂也没有和她说,她会发现有什么问题吗?”

  这回,是孟弟负责科普:“您相信我们吧,轮回和投胎我们是最专业的。一般来说,刚出生的小孩子的意识还比较混沌,视力也只有0.01-0.02,在三个月以内的孩子都是处于小月龄阶段,没有太多的自主意识。”

  “您可能不知道,目前市面上有一种‘婴语师’,他们也只能理解三个月以内孩子的婴语,等三个月以上,孩子拥有更强的自主意识,婴语师就不得不退下了。”

  孟哥:“是啊,所以您放心吧,刚出生一两天的孩子都还不太聪明,我们可以让他们的魂魄丝滑而无后顾之忧地换回来。”

  钟庆听完后心想,下期杂志肯定要采访孟哥孟弟。至于梁来,他打开手机百度,惊讶地发现孟弟关于科普的部分说得丝毫不差。不得不说,这个结果再一次深深震撼了梁来。

  魏太太咬着下嘴唇,揉了揉哭红的眼:“……真的没问题吗,那就……换吧……孟先生。”

  孟哥点点头,他走到婴儿床边,看了看捏着拳头冲他爆哭的小娃娃,然后缓缓地,把孩子身下的床单抽了出来,翻到反面,盖在娃娃的身上。

  魏太太:?

  孟弟站在旁边,对着婴儿鞠躬:“轮回司再次对您糟糕的投胎体验表示深深的歉意,还请您能够原谅我。”

  几息之后,他用悠长的声音跟哥哥一起吟诵:

  “覆地铺天,鬼神不见……”

  “当!”兄弟俩一起摇起两只拨浪鼓。

  “魂兮归来,复入正身……”

  “当!”两个人又同时摇起拨浪鼓。

  “覆地铺天,鬼神不见……”

  又继续念了下去。

  在魏太太一家人眼中,哭闹的孩子瞬间陷入了沉眠。

  钟庆能看明白这个仪式。把床单反盖,就可以收魂收惊了,在以前的东北,就流传过这种做法。

  床上的婴儿在两声拨浪鼓后就离魂而出,那肉肉妞妞的小小魂魄啪叽跳到地上,推门而去了。因为身体被床单反盖了,所以出门后,并不会有其它鬼怪看到他、骚扰他。

  而另一边,王笑雨的婴儿也离魂而出,同样安全地跳到地上,蹦蹦跳跳地往这边跑来。

  回来吧……孩子……回到你真正妈妈的身边来……

  不管跨越万水千山,快快回来,快快回来……

  “魂兮归来,复入正身……”

  在孟哥孟弟念了不知道多少遍后,也在魏太太梁来不知多少句“孩子回来”的呼唤中,床上小小的婴儿睁开了眼睛。

  “嘻。”他看着那位似乎很眼熟的很亲切的妈妈,发出自出生后的第一句笑声。

  孟哥孟弟的吟诵戛然而止。他们再度对婴儿鞠躬:“轮回部对您的招魂项目处理完毕,我们以后一定会多多改进,杜绝这种情况的再次发生。未来,我们也将会为您之后的每一次转世提供更优越的服务……”

  “当!”孟哥和孟弟一起摇了拨浪鼓。

  魏太太和梁来忽然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们刚才,竟然不知不觉地做了一场梦,梦里钟庆带着两个人上门,帮孩子换好了魂!?

  “真的假的?”梁来和妻子一对,发现他们做的梦一模一样!

  等他们走到婴儿床边,亦看到小朋友睁开了水汪汪的眼睛:“嘻!”他轻轻笑着。

  他们激动地给钟庆打过去一个电话,钟庆装傻:“啊?是吗?不知道啊?那可能……真的换回来了吧。”

  梁来:“高人啊!你这才是真正的高人!这一切都离不开您的功劳!你说吧,我们应该给你打多少钱合适啊!”

  钟庆想了想:“就订阅《灵感》杂志吧……顺便帮我推广推广,可以吗?”

  *

  钟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虽然睡了很久很久,但因为一直在做梦,所以还是很累。

  不过还是很满足的,因为不管怎样,避免了两个家庭的悲剧。至于到底是谁造成的?怎么回事?地府那边有没有查出来呢?

  钟庆看了一眼手机,发现郑米米又在给他发没完没了的哭泣表情包,连忙站起身去洗漱。难道白琦还在生气?不会吧。也不知道为什么郑米米说只有他能哄住。

  钟庆把枕边的面膜纸扔到垃圾桶里,打开衣柜找衣服。

  姬昌说什么来着?要找个好看的。嗯,很久没有买衣服了,都怪太忙了。随便挑件白色长袖卫衣好了,他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看上去就像是个要去采访什么的记者。

  他打了个车,去南三环大厦,进电梯。这是他自从面试后,第一次回来这里。

  电梯很平稳地越来越向下。-8、-10……他看看电梯壁自己的反光,整理了一下头发,-18……

  一打开门,他忽然发现跟原来……大不相同了。

  很冷……非常冷……刺骨的冷……

  以及黑暗……无边的黑暗……

  完全看不到前台,看不到什么来访宾客墙,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阴冷。

  “钟庆快去!”

  钟庆听到姬昌在远方撕心裂肺的叫声。

  “他是凡人!”郑米米似乎是拒绝的。

  他循着声音走过去,然后看到了,震怒的,手拿镣铐的,头发如火焰般飞舞的白琦。

  这是白琦的武相,震怒像,是毁天灭地般的法相。

  仿佛是身体内部的需求,驱使他一步步走了过去。脚上仿佛踩着黏连的泥沼,每靠近一步,每一寸皮肤都会感觉到更明显的疼痛。

  他看到白琦的瞳孔如同深渊,让人触目就能感受到极致的恐惧。

  钟庆的毛孔流淌下蜇人的汗水,他开始痛得虚弱。

  “阿文。”白琦喃喃这么叫了一句,大概是无意识的。

  “嗯?”钟庆忍着痛意,淡淡道,“我们家学长怎么了,小庆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