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雷的处境越来越不容乐观。
唐禹一直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发现事情还是比他预想中发展的要严重许多,虽然内心焦急,但是强大的理智还是迫使他冷静下来。
因为这些事情的背后, 一定有人做着极为严苛的事件进度管理。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第四天, 众多科技之城已经在钵多哈教会的带领下结束了第三波同性恋扫荡,就连一向喧嚣的网络也变得十分安静, 仿佛深秋过后那荒凉的寂静, 透着一丝丝让人不安的预示,如寒冬将至。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外出走访各城的副总统爱德格宣布暂停当下行程, 连日赶回了乾天城,对现下动荡不安的超级政府进行了领导。
同一时间, 总统也坐着轮椅返回了总统办公室,联通军部上层,并召集了各个科技之城的城主和上将进行了一场秘密的线上会议。
唐禹这边, 他昨天实验的受精卵实验失败了。
实验采用的是绵羊的精子和卵子通过体外受精得到的受精卵,胚胎前期发育一切正常,在短短六个小时内就发育成了临产胎儿大小, 一切器官也都发育成熟,体表特征和体内脏器与普通绵羊并无不同。
按照实验计划,胎儿会继续成长, 直到接近亚成年, 然后苏醒,作为一个半成年体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然而受粒子流干扰的细胞走到这一步却发生了紊乱, 致使实验体畸变。
原本正常的胎儿体表开始腐烂脱落,但很快又会滋生新的表皮, 至此胎儿再没有长大,甚至因为过度地消耗培养液里的营养而让脏器超负荷运转,进而引发器官衰竭,渐渐走向死亡。
在绵羊胎儿还有微弱的生命起伏时,唐禹果断截断了实验进程。
在这次实验中,唐禹也了解了一种实验失败的情况,实验中的肉.体就像是一个容器,表层那层延展的膜再也承受不住粒子流促使细胞带来的庞然变化时,只能像拉伤的韧带一样无法再精准地驱使肌肉运动,进而走向坍塌的结局,异变的细胞只能执行最基础的指令,生长凋零周而复始。
外面舆论的声音还是那么吵,唐禹难得因为一次实验失败陷入到了烦躁中去。
他一整夜都待在了实验室里研究数据,稍稍小憩后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接着他又立刻投入到了实验分析中去,丝毫不给自己好好休息的时间,此刻他眼底都是熬夜和思虑过甚留下的淡淡青黑。
岑青听闻唐禹一夜都没离开实验室,刚到实验室的他来不及整顿收拾,便先去最近的食堂给唐禹带了一份早餐。
他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一定极为困扰着对方,严重影响着进行实验所需要的专注,因为他此刻便面临这样的情况,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被分散到了钵多哈教会掀起的同性恋风雨上,并对此感到焦躁和隐隐的厌恶。
唐禹的实验室门紧闭着,岑青在门口站定几秒后,还是毫不犹豫地按响了门铃,他手里提的是一份三鲜馅儿的煎饺和皮蛋瘦肉粥,都是唐禹喜欢吃的食物。
门没多久便被打开了,岑青敛了敛情绪,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才进入里面,他便闻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掺杂着血肉的腥味,又有一股茉莉花淡淡的芳香,这花香很明显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岑青一眼便见到了撑着实验台打哈欠的唐禹,对方神色迷蒙,思绪似乎飘的很远。
“你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岑青忍不住问道,他顿时觉得手中的早餐将会在这个充满未知气味的实验室里变得黯然失色,同样也让人毫无食欲。
听到声音,唐禹微微睁大了一点儿迷蒙的眼睛,他再次打了个哈欠才端正了身形,稍稍变得严肃地跟岑青说道:“实验失败了,我把实验素材处理了,没想到整洁的实验室竟然变成了厨房。”
闻言岑青蓦地失笑,“所以又喷了清新剂?”他无奈地皱起眉,走过去把手里的食物递给唐禹,“还吃得下早餐吗?”
唐禹盯着岑青手中的东西看了几秒,而闻到食物香气的肚子也不由吹响了号角,提醒着他已经饿了很久了。
他不由撇撇嘴,有些丧气地道:“昨晚也忘记去食堂买宵夜了。”
岑青眼中不禁流露出几丝心疼,只道:“吃吧。”
唐禹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拿着早餐去了不远处的小桌子前,拖了一把椅子坐了上去,开始拆包装袋。
“你吃过了没?”他转头问道岑青。
岑青笑笑,只道:“这两天没什么胃口。”
唐禹神色未改,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事情有始就有终,无非静待佳音。”
他这样淡然的态度却让岑青不禁讶异,岑青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犹豫着问道:“你都一点儿也不在意跟贺雷少将之间的绯闻舆论吗?先不说真假,事情变得这么激烈,应该足以让一个正常人失去冷静。”
唐禹闻言不禁微微侧目看了岑青一眼,却是疑惑着道:“师兄,听你这么说似乎不太符合你的性格。”
这话让岑青突然有一种被刺醒的感觉,他不由微微缩紧了掌心,良久后才恢复了往昔的从容淡定,音色沉稳地说道:“担心你罢了。”说完还不待唐禹说话他便又道,“也是,关心则乱。”
唐禹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岑青努力隐忍下心内的情绪,又快速将话题引向别处,“你的实验有什么结果了?”
唐禹咽下一口煎饺,缓了缓才回道:“经过一夜的思考,又理清了研究的线头,马上要进入下一轮实验了,师兄打算什么时候来我这里加盟?”
岑青却是轻笑道:“不了,我还在处理你留给的大难题,应该是我问你,什么时候能把开锁的钥匙扔给我,我现在可是十分愿意向抵抗剂低下桀骜的头颅。”
这话不禁将唐禹心头的重压驱散了几分,让他感到轻松不少,他回道:“看情况吧。”
这话依旧让岑青感到无奈,不过看着唐禹颀长挺拔的背影,他目光中又不由流露出了丝丝宠溺来,对方就是这么具有魔力,总是让人忍不住去纵容。
待不上多久岑青便走了,唐禹吃完早餐不免有些困倦,索性决定收拾收拾回家补觉去,既然实验又有了思绪,那就没必要再忧愁了,至于外面发生的事情,天塌下来还有贺雷顶着,他毫无担心的理由。
然而外面事情的进展并没有因为唐禹这个核心人物的置身事外而有所停滞,相反一场更大的风波汹涌而来。
超级政府突然派出了警备队的人员去镇压钵多哈教会信徒们此刻早已失控的各种行为,同时公告了一条重要的信息,超级政府严厉要求军部彻查是谁泄露了取消贺雷参选中将评估选拔资格这样待最终决议的军事机密,并制造出这一系列不必要的社会动荡和舆论。
这样的公告一出,顿时引发新一轮舆论哗然。
像借机报复倾轧贺雷的尼可拉斯之流赶紧收回了自己挥舞的爪牙,但尼可拉斯也为之气愤,为什么他弟弟艾布纳的参选资格就能被随意取消,而取消贺雷的参选资格不仅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超级政府和军部好像也不是真的要取消他的参选资格。
尼可拉斯只觉得十分不甘心,对贺雷更是恨的不行,他赶紧派人出去打探消息,然而关键的信息却是被瞒的密不透风。
上午超级政府举行的那场秘密会议他并没有参加的资格,这无疑让他心痒难耐,十分迫切地想知道这个秘密会议决策了一些什么内容,但他可以肯定,话题的核心人物里肯定有贺雷,还有与他狼狈为奸的姘.夫唐禹。
超级政府采取行动之后,直接以横扫千军的气势遏制住了钵多哈教会膨胀失控的意志,在将过激人员送进临时拘留所关押后,总统便立刻邀请了钵多哈教会的首脑弗朗斯进行谈话,准备就当下发生的一切商榷一个最佳的解决办法。
但无疑,弗朗斯的心情因为这骤变的局势变得十分糟糕。
弗朗斯并不想应约,因为保不准超级政府对此筹谋着什么样的算计,但是事已至此,如果他不去与总统进行谈判的话似乎又显得他过分虚心。
然而还不待他决断,刚恢复身体不久的主教便先让小沙弥来了他的办公室,说主教请他过去谈话。
主教此举让弗朗斯多少有些惊讶,一时间也猜不透主教的用意。
不过略一思索之后,他还是打算先去见上一面主教,虽然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主教要求见他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先去见主教好歹也能为一会儿他与总统等人的辩论留出一些思考的时间。
弗朗斯稍作整顿,便跟随着小沙弥而去。
主教此刻正跪在朴华大气的大乾殿正殿,他单手立掌,一手持棕褐色檀珠,口中默念着经文,珠随意动。
年迈且病弱的他依旧有一身挺直的脊背,宽大的僧袍罩着瘦削的身躯,在高立的庄严佛像面前,就像一叶扁舟那么渺小。
到了殿前,弗朗斯一眼便看到了里面跪得挺拔的身影,然而心头那些浮躁和气怒似乎也因此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在绵柔的力量的纠缠下一点点被抽丝剥茧,顷刻间,负面的情绪荡然无存,只给他留下一股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茫的感觉。
但这只是一瞬间,弗朗斯立刻意识到了自己不禁被主教的气场给摆布了。
羞恼和无奈不甘瞬间占据了弗朗斯的脑海,让他的脸色又变得更加不好起来。
但就在他气怒的一瞬间,弗朗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他似乎已经好久没有跟主教好好谈过一次话了。
此刻主教微垂着双眼,像个怜悯众生的慈悲佛陀,弗朗斯到来的动静并没有打扰到他,而他也没有看到对方脸上那纷繁复杂的情绪。
他仿佛就沉浸在自己美妙的精神世界里,孑然一身。
弗朗斯收敛了情绪,靠近主教屈膝下跪在了团蒲上,然而这时却听到了主教苍老低沉的声音。
“你还是来了。”
这话让弗朗斯顿时一愣,不过他并未立刻回话,只是对着面前高大的佛像,双手合十,神色端穆又恭敬地拜了一拜,俯身在蒲团上礼仪规整地叩首起来。
主教犹自捻着佛珠,眼眸却微微抬起,看向了金色的佛身。
叩首三次后,弗朗斯才开口道:“我素来敬重主教,您有事唤我必然是得如约而至。”说着他又恢复了往昔那一副笑眯眯如弥勒佛一般的模样,仿若刚刚的不虞只是幻觉。
主教顿时停了手上念珠的动作,但他依旧微微仰头注视着前方,沉默片刻他才道:“最近钵多哈教会闹出了不小的阵仗。”
这话丝毫不让弗朗斯感到意外,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身为晚辈被主教说教的准备。
他笑呵呵地从容地说道:“无非是维护教会的信仰和纯洁。”
主教却是又沉默起来,弗朗斯不禁侧头看向这个年迈的老人,发现对方确实比患病前瘦骨嶙峋了许多,一种干涩和枯萎无形中爬上了他的面颊,假若不是还保留下了那双清明得能看透任何世俗的眼睛,他或许与躺在尸堆里的木乃伊毫无差别。
他突然想起,主教已经是九十多岁的高龄,贯穿了人类发展将近一个世纪之久,想至此,一种诡谲的感受突然在心里扩散开去。
他又说道:“如果最近的这些事情确实打扰到了主教您的修行,那我为此感到万分抱歉,事情即将落下帷幕,您不必太过忧虑。”
主教只是双手合十起来,棕褐色的檀珠挂在他的虎口,珠面光滑得把他的双手衬得像枯老的树皮。
他只沉沉道:“弗朗斯,你是因为什么缘分进入的钵多哈教会?”
这样的话倒是问的出乎弗朗斯所料,他略一思索,毫无谎言地说道:“是因为我的叔祖父,他曾是钵多哈教会的主教,而我的父亲也因缘担任过教会首脑之职,只可惜过世的太早。”顿了顿,他又道,“可以说,德尔诺家族的繁荣得益于叔祖父对钵多哈教会的领导和贡献,他是位受人爱戴的得道高僧。”
“不错。”主教并未否认弗朗斯的这番言辞,甚至目光也有所变化起来,他注视着身前的佛像,再次缓缓道:“主教师兄长我许多,我至今的领悟和思想,也得益于他的传承。”
见话题突然转移到叔祖父身上,弗朗斯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并未接主教的话,而是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他清楚地知道,主教的这番话必定带着某种含义。
果然,只听主教话锋一转,说道:“彼时年幼的你,也曾接受过他的悉心教导,我至今还记得主教师兄经常警醒自己的一句话——日中则昃,月盈则亏。”
这话让弗朗斯的脸色顿冷了下来,听着主教这充满目的性的劝诫的说辞,他内心不由讽刺一笑,但他面上依旧留有恭敬,并未出言反驳主教。
他只是缓缓从团蒲上站起了身,双手合十朝着主教躬身一拜,不容置喙道:“您老人家身体刚刚恢复了一些,还是好好修养,不必过于忧心,我让泰塔再去联系医生过来给您做一次检查。”
说完不待主教发话,他便躬身退后两步,利落地转身离去。
主教捻佛珠的动作再次一顿,沉默良久后,他才几不可闻地叹出了一口气,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从大乾殿出来后,弗朗斯便联络了丹,带着人一同前往了八角大楼这个即将打响的战场。
钵多哈教会是时候光荣回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