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明决【完结】>第12章

  施世朗从一大早就开始闹脾气。

  他还在睡梦的时候,施泊文就打电话来烦他,问他昨天为什么出去以后就不回来了,是不是吹风吹到西伯利亚去了。

  施世朗本来就有起床气,加上这会子宿醉未消,整个人头疼得厉害,气得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问施泊文知不知道现在还不到早上六点,又为什么非得挑这个时候来吵他睡觉。

  施泊文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自己年纪大了觉浅,今天醒得早,家里的佣人都还没醒,找不到人陪自己说话,太无聊了就打个电话来烦他一下。

  施世朗被施泊文的这一番回答气得简直要晕过去,死按着太阳穴告诉施泊文自己要因他这一通电话而减寿好几年。

  没有想到,施泊文竟然毫不在乎他这唯一一个儿子的生命健康,十分平静地告诉他年轻人少睡一会没什么大不了的,早上的风景非常好,他应该起来欣赏一下日出。

  施世朗在施泊文即将往下展开他们过去坐在海边看日出的长篇回忆录之前,抢先一步告诉他,自己今年二十六了不是十六也不是六岁,早已经过了看日出的纯真年纪,接着又跟他说,如果他的老年人生物钟调不过来,就像明长庭一样娶个小娇妻回家,性生活多了早上想起都起不来。

  随后“啪”的一声重重挂下了电话,被子往头上一蒙,又睡死了过去。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糟糕,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差不多一个钟,好不容易入睡了,楼下居然又传来了要他命的钻墙声。

  施世朗蜷缩在被褥里,整个人被那铁榔头和电钻螺丝旋折磨得精神就要奔溃,到后面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一把掀开被子跳下床去,胡乱披了件睡袍就冲出了门。

  他急匆匆地冲下楼去,一到三楼就看见两个维修师傅揣着工具在那里焊门。

  关先生就抱着手臂站在一旁。

  他听到脚步声后转过身来,看着衣衫不整、浑身毛躁的施世朗,实在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他说早上好。

  施世朗清楚这是自己昨晚闯下的祸,还是佯作不知地问了一句:“这怎么回事啊?”

  “哦,”关先生回答他,“明先生今早出门时发现这门坏了合不上,就让我去请师傅来修一下门。”

  说完,他关切地问一句:“可是打扰到施先生休息了?”

  施世朗自讨苦吃,根本就无话可说。

  “没有,”他摆摆手,“继续修吧。”

  说完,便转身上楼了。

  回到家后,施世朗没精打采地走到床边,压着被褥倒了下去。

  他仰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天花板,思绪不知不觉跟地板打通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像明决这样的人?

  他都这般乖戾了,居然还是对他的行为无动于衷。

  不管是被人抢了未婚妻,对练输了被按在地上,还是被踹坏了门,他居然从来都没有发过脾气,永远都是那一副冷静寡言的平淡神态,最多是被自己气急了,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连骂都算不上。

  他就这么看不起自己吗,施世朗想,还是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连对自己发个火都觉得没必要。

  想着,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没留心将地毯上的空酒版瓶子踢到了一起,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

  施世朗慢慢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些酒版瓶子,静静看了它们一会后,扯唇笑了起来。

  他的人生,就和这些酒瓶一样,乌烟瘴气的。

  像极了明决眼中的他。

  之后,楼下的电钻声不知何时停了。

  施世朗在回潮的困盹中慢慢合上了眼睛,趴在床上睡着了。

  他睡到差不多中午才醒,醒来以后精神好了些,人也没那么消沉了,居然还不忘将被子给铺好。洗完澡吃了点东西后,老老实实收拾他昨晚的残局,将那些到处乱扔的酒版瓶子给捡了起来。

  他的整理欲说来就来。

  捡完空酒瓶后,又开始收拾他的画具和颜料,将它们重新归纳后一一放好。

  桌上的速食包装很快进了垃圾篓,冰箱里坏掉的食材也被清空了。

  然后,他把注意力投向了那面靠墙的书架,那里也是乱七八糟的——他总是喜欢和女人们在那里站着做|爱。

  记得那是一个早上,他在床上醒来,睡眼惺忪间,看见书架前玉立着一个女孩。

  她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身下是令人瞩目的,两条白皙纤细的美腿。

  施世朗想起来,她是一个模特,穿着高跟鞋都要与他平高了。

  只见她微微蹲着身子,手耙着书架的某一格,像是在专心地翻着什么,刚洗完的长发没有吹干,水珠沿着湿发梢往下滴,轻轻地落到了地板上。

  施世朗在床上静静观赏着这一幕,随后悄然无声地掀开了被子。

  施世朗走到她身后时,她仍然没有察觉,直到他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她才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轻呼了一声。

  施世朗把下巴放到了她的肩上,摩挲着问:“你在看什么?”

  女孩轻笑着慢慢翻阅手里的报纸,侧着脸对他说:“真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有读书看报的兴致。”

  她一边翻一边讲:“居然每一期都订了。”

  施世朗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将目光移到了存放报纸的那一格,定定地盯着那叠报纸看了一阵后,随口一句:“消遣而已。”

  “是吗?”女孩继续翻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施大画家这个消遣倒挺靠谱的。”

  话落,施世朗笑了笑,搂紧她的腰,贴着她的耳朵压低声说:“我还有别的消遣,比这个更靠谱,你要不要试一下?”

  女孩还没说话,他已经把报纸从她手里拿走,放回了书架上。

  然后又把她拖回了床上。

  收拾完屋子后,施世朗把所有的窗帘都拉开了。

  看着阳光中那些纷纭的粉尘,施世朗想,从今天开始,应该要有些不一样了。

  下午,施世朗的艺术经纪接他去了一趟画廊,跟画廊老板敲定接下来的画展细节。

  期间,汤岫辛的电话打到了画廊来,但由于当时施世朗和其他两人外出去看展馆了,因此错过了他的这一通电话。

  等到天黑后,他们从外面回到画廊时,前台告诉施世朗汤岫辛来电一事,并按照汤岫辛的指示请他即刻回电。

  施世朗记得汤岫辛今天要值班,便直接把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

  电话通了,接电话的人却不是汤岫辛。

  另一名医生告诉他,汤岫辛半个钟之前接手了一个急症病人,现在人正在手术室里面,没办法接电话。

  施世朗感到些许无奈,但还是不当一回事,只麻烦那位医生转告汤岫辛他回家了,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家里的电话,然后把电话给挂了。

  过后,他便自己回去了。

  画廊离唐楼不远,大概是二十分钟的脚程。

  施世朗没有打车,直接走了回去。

  离唐楼还剩下大概十分钟的路时,施世朗刚好走到了这一处住户最少的地段。

  这个时候,从施世朗的对面迎来了几个拿着棒球棍的社会青年。

  他心里正在想着一些事情,注意力并不在路面上,当发现前面有人后,便下意识往旁边走。

  他一走,面前的人就跟着他挪身,拦在他面前没有让路。

  施世朗回过神来,慢慢抬起了头,直视对面眉目斜睨的社会青年。

  “有事吗?”他问。

  “你是施世朗吗?”对方反问他。

  “我是,”施世朗点头,“怎么了?”

  “是就好办了。”

  对方的手掌落在他的肩上,有些粗鲁地按着他的肩说:“走吧施公子,借一步说话。”

  施世朗很是嫌弃地一把挥开他的手:“有事就在这里说。”

  “在这里说,”对方笑得阴阳怪气的,甩了甩手对他说,“施公子不怕难看嘛。”

  施世朗没心思跟这几个小混混在这里耗下去,冷着脸开口:“滚开。”

  对方没有动,反而朝他展开了一个很是诡异的笑容,重新按住他的肩头,放慢了语速说:“施公子,识相点,跟我们走,这样对你我都好。”

  施世朗抬眼打量着周围这几个来者不善的混混,一个个手里都还有武器,当即意识到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也清楚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时候不能跟他们硬碰硬,只能是见机行事。

  “走就走,”施世朗瞥了一眼对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皱眉道,“放尊重点。”

  “当然。”

  说完,对方立时抬高了手,然后转身换了一个方向,颇是谄媚对他做出“请”的手势。

  “施公子,这边请。”

  施世朗拍了拍衣袖上被他弄皱的褶痕,随后迈开了步伐。

  施世朗跟着这几个人,一开始都是在大路上走,心情还算平静,直到看见他们领着自己往旁边的一条巷子走去,心一下就悬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这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他不是在里面直接被人乱棍打死,就是被打到意识昏迷,然后失血过多慢慢死在里面。

  一想到这里,他的头皮一阵发紧。

  快要走到巷口的时候,他不为人察觉地放慢了脚步。

  周围的人似乎没有察觉。

  当带头的那个人走进巷子里面那一刻,施世朗意识到这是一次机会,转身拔腿就跑。

  可惜,他还没跑出多远,背上就挨了飞来的一棍,整个人直接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他就被那些冲上来的混混给围住了。

  那个原来对他还算客气的带头混混,估计是被他骗了一遭,心情不大好,蹲下来一把捏住他的下巴颏,恶声恶气道:“自作聪明,你以为你真能逃得掉吗?”

  这厮手劲忒大,捏得施世朗连牙关都合不上,整个人几乎要痛晕过去,手又抬不动,气得只能拿眼睛瞪他。

  “哟,”那混混突然恶心地对他笑了起来,“刚才背着光没看见,这小白脸还真长得挺好看的,别说是女的了,我男的看着他也怪心动的。”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立马笑出声来。

  “可惜啊,是个没长眼的。”他一边摸施世朗的脸一边说,“小杜总的墙角也敢撬。”

  施世朗被他摸得直想呕,趁他没注意,张嘴一下子咬住了他的拇指。

  那人顿时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朝着施世朗的脸一拳挥了过去。

  施世朗被这一拳打得满嘴血腥味,两只眼睛直冒金星,还未清醒过来,那重如铁锤的棒球棍便被他砸了下来。

  施世朗蜷缩在地上,一边用手护住头,一边用背去承受那些拳脚和棒球棍的攻击。

  忽然之间,一个可怕而疯狂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对了,听说他是个画家,给我打断他的手!”

  一听到这句,施世朗面色骤变,惊恐之中把左手藏进了怀里。

  但那些人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呢,见他首先保护的是左手,便认定他是个左撇子,拽着他的左手粗暴地扯了出来,扬起棒球棍朝下就是一棍。

  施世朗的叫喊声在夜里听起来格外凄惨。

  他痛得上气不接下气,双腿曲了起来,捧着没有知觉的左手在地上失声抽搐。

  有个人扬着棒球棍对他冷笑:“瞧,这就是挖人墙脚的下场。”

  话落,这人抡起手里的棒球棍,正要朝着他的小腿砸下来时,忽然听见有人指着远处大喊:“哎,看什么呢!不想死就滚开!”

  施世朗托着失颤的左手,艰难地转过脸去,看着了远处路边的一双男士皮鞋。

  那个刚才喊话的人用手里的棒球棍指着他,凶神恶煞地冲他喊:说你呢,还看!”

  这个时候,施世朗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一直死死盯着那双皮鞋,在心里祈求那个人不要离开。

  可那双鞋还是动了。

  当看到那个人转身离开的时候,施世朗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绝望地回过脸来,看着头顶漆黑一片的天空,心想自己这一生是不是就这么完了。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妄想着要换一种生活方式,过一个没那么乌烟瘴气的人生。

  现在,一切都完了。

  他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群人的手里,再也看不见明天升起的太阳。

  把那个过路人吓走以后,那群混混转过身来,继续对着他拳打脚踢,手里的棒球棍每一次都对准了背和腿骨来。

  施世朗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半死不活地蜷在地上,做垂死前的无谓挣扎。

  他都这样了,那些人还不肯放过他,打断了他的左手不满足,又要断他的右手。

  施世朗是死都不会让他们毁了自己的右手的,拼了命地与他们推搡,结果只是换来更多的棒槌与棍打,直到最后自己被揍得无力还手,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地上时,他才彻底放弃了挣扎。

  当自己的右手被人从身下拽出来时,施世朗无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来承受这再一次的骨折之痛,却在混沌的黑暗中听见远方传来嘹亮的哨子声。

  “糟了,是巡警!”有人在他头顶说。

  “快,快跑!”

  咣当当几声,那些原本要落在他手骨上的棒球棍全被扔到了地上。

  施世朗睁开眼时,那些丧心病狂的社会青年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看着头顶的夜空,他的肺腑猛地皱缩起来,不由得合紧了眼皮。

  老天,他的右手保住了,他的命保住了,他终于活过来了。

  他双眼紧闭,躺在地上失禁地痉挛着,浑然不觉有人来到了自己身边。

  当感觉到有只手放到了他脸上的时候,他瞬间哆嗦了一下,霍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明决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神态,但看上去没有太多以往令人生厌的冷淡感觉,可能是因为他正在用手指轻轻揩着施世朗眼窝的缘故。

  明决的手好温暖,施世朗心里忍不住想,跟他的人一点都不一样。

  但他一定不会告诉他的。

  过了一会,明决估计是帮他擦脸擦累了,手劲也重了点,最后干脆停了下来,看着他无奈地撇了撇嘴。

  “别哭了。”

  下一秒,他似乎是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对着一个才刚死里逃生的人不应该这么严厉,又稍微放缓了语气,摸着他的脸说:

  “好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