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满的声音不大,却很笃定。
林尘倏地回视他,四目相对,袁满平静,林尘震惊。
片刻,林尘目光中的情绪退却干净,点了点头:“是。”
袁满轻笑一声,仰头示意他的选的烤肉店。
两人一同进入。
店里生意很好,大厅里摆着几十张桌子,几乎都围坐着客人,大家喝酒吃肉聊天谈笑,充满了烟火气。
袁满订的位置也在其中,在稍微安静的角落里,一颗发财树挡住了大半的人群视线。
算私密,也不尽然。
林尘知道书中的袁满是个个性十足的人,从贫穷时吃大排档,到成为华国最出名的律政大佬时还喜欢大排档的市井气息。
他也不排斥这种氛围,如若不是艺人原因不方便,他也更喜欢充满烟火气的地方。
热闹,让人觉得安全。
两人落座,很快有服务生送来了袁满提前点好的菜品和酒水。
这里是全自助的,袁满动作熟稔地烤肉,间隙还给自己跟林尘满上了两杯白酒。
“能喝吧?”
袁满倒完烤肉的动作顿了顿,迟钝问。
林尘明白他为何如此一问。
“他”是能喝白酒的,但关于他,袁满不清楚。
“嗯,可以。”林尘应道。
袁满将烤好的牛肉夹到林尘面前的盘子里,又开始烤五花肉跟鸡翅。
林尘抿了一口白酒,率先开启今天的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他的?”
袁满烤肉的动作又是一顿。
他垂着眸盯着面前的圆形烤盘没抬眼,紧了紧手中的夹子,很轻地问了一句:“林尘……他还好吗?”
林尘一愣。
须臾,他明白了袁满何此一问。
——最初能认出林星辰不是“林尘”的唯一一个人是袁满,如今能认出他不是“林尘”的唯一一个人还是袁满。
不知是他观察入微、分辨能力强,还是……袁满对“林尘”过渡关注、过分了解。
他刚才这句话,无外乎害怕“替身”事件重演,“林尘”又被他替代,去遭遇一些不好的境遇了。
袁满是在担心“林尘”。
林尘为“他”感到开心,至少在这里,袁满对“他”的感情是真的。
自始至终。
无论这份感情是关于爱,还是仅限于友情。
林尘摇摇头:“我不清楚。”
他是穿书过来的,至于原来的“林尘”,大概率是离开了。
但这个“离开”是死亡消失,还是如他一样去了另一个次元,他无从了解。
当然前一个可能性更大,但他私心希望存在后一种可能。
闻言,袁满满眼复杂地看向他,语气急切了些许:“怎么说。”
怎么说?
除了沈胥白,林尘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穿书的事,要坦白吗?
或者随意编一个借口?
林尘仰头将整杯白酒入喉入肚,决定借着酒精给的冲动,成全一次袁满跟“林尘”的感情。
“因为我来的时候,他就不在了。但这个不在,我不清楚是彻底消失,还是去了另外的地方。”林尘先将实情说出,而后定定地望着袁满,压低了些声音道,“或许你听过穿越吗?”
袁满夹肉的手一顿,五花肉掉在了桌上,不能要了。
他倏地抬眸迎视林尘认真的目光,好半晌才哑然开口:“我知道了。”
四个字,让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他继续烤肉,又将烤好的肉夹到林尘的碟子里。
林尘看着自己碟子里堆成小山的食物叹了口气。
他理解袁满的难过,但无能为力。
“你是怎么做到一直都能准确认出林尘的?”林尘问得随意。
一是确实有点好奇,二是想让袁满吐露一些心声,别陷在一个人的悲伤里。
袁满给鸡翅翻面,语气淡淡的:“很简单,只要那个人是你一直关心的人,很快就能发现他跟别人细微不同的喜好习惯,小到说话的语气、表达的习惯;大到饮食的偏好、性格的迥异。”
林尘深以为然。
脑海中忽然闪过沈胥白在实验室说的那句话——他跟顾凌云是同一个人。
联系袁满刚才的话,林尘下意识地拿沈胥白跟顾凌云做比较。
如果是同一个人,他们有哪些相同点呢?
自信、能力强、霸道、强势。
做饭的口味差不多,在他身上动作时的习惯一样。
林尘的耳尖微微泛红,他及时打住了自己的联想。
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除了最后一条,其他特性又不是没人有。
比如傅闫谦,再比如阑景玉。
他们一样自信、能力强、霸道、强势,而且做饭的口味差不多呢。
而……而且,他曾私下请教阑景玉肢体接触戏份时,阑景玉在那方面的喜好顺序跟顾凌云也一样啊。
总不能阑景玉也是沈胥白,傅闫谦也是沈胥白吧。
这算什么,人格分裂吗?
一个人分裂成四个人,不仅涵盖少年和中年时代,甚至还有正反面?
林尘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惊到了,赶紧住脑。
他回到当下:“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林尘的?”
“你到小三层房间找我那次。”袁满喝了一口酒。
林尘震惊:“那是我们第一次接触。”
“嗯。”袁满不以为意,继续给鸡翅翻面,“因为林尘跟我决裂很久了。”
林尘再次震惊:“为什么?”
袁满将烤好的鸡翅放在林尘碗里,目光并不聚焦,像是陷在回忆里,带着星星点点的悲伤:“林尘是个很自强又很自卑的人,许是家庭原因和成长环境,让他特别缺爱,又很敏感。
我们最开始相遇,是老师安排的帮扶小组。
他太难相处了,你问三句他答不上一句,小小年轻深沉得很。”
袁满说到这,笑了声。
笑声里又忆起过去趣味的欢愉,也有现下的伤感。
“我耐心性子试了两次跟他交流教学,他才憋出一句,让我别管他,说他不是不会,是没时间。给我气的,再不管他了。”
许是真的气,袁满一口闷了剩下的酒。
“后来,我敷衍老师交代的任务,每个周日跟他耗在图书馆或者咖啡店,偶尔也在KFC或者必胜客之类的快餐店。
我做自己的课题,任由他干什么。
结果我发现他确实不是不会,每次离开前交给我的试卷都是满分。
我这个人……好奇心很重,于是我又对他产生了兴趣,想看看这位沉闷的好学生到底为什么没时间上课考试。
大概我天生有点做律师侦探的天赋吧,我用了些人脉手段,也尾随了林尘一段时间,结果真被我发现了一些秘密。
比如他的母亲有心理疾病,总是需要他在家里伺候,偶尔还会打骂她。”
袁满说到这顿了顿,省去了一段时间的故事,直接跳到林星辰出现的时间:“后来就是林星辰变成他,我第一次跟林星辰见面就知道那不是他了。
林尘虽然沉闷内向,但他的眼睛很干净,心地也很善良。
他知道帮扶小组是我必修的学分后,任由他母亲打骂了他几次,也没逃掉我的补习。
我什么都没教过他,但他却跟老师说他成绩提升是我的功劳,让我拿到了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
林星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再次尾随了他一段时间,很快发现了真相,我去找过林尘。
但林尘见到我很慌张,甚至哭着求我别声张。”
袁满闭了闭眼,将沉沉的悲痛和无力掩盖起来,“他说他要报恩,说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林家给的,他是自愿的。
我虽然觉得不忿,为他难过心疼,但到底也是个未成年人,不知道怎么帮他。
后来我干脆自学起法律,又请教了专业人士。
再后来,我干脆改了大学的专业,学起了法律。
讲不清单纯为了林尘,还是林尘的事给了我触动,我确实希望用法律来维护弱势群体的权利,让肮脏而恶心的人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关进制度的牢笼。
后来我又去找过林尘一次,我拿着收集到的证据,给他列一条又一条的律法,告诉他只要他想,我能帮他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但林尘很生气,他不仅撕掉了我准备的一切,还又哭了。
他声嘶力竭地问我怎么就不懂呢。
说他这种人生来就是贱命一条,曾经尝到的所有含有玻璃渣的糖都是林家给的,可能会划上喉咙和肠胃,但却也在入口那一刻尝到了甜。
他知足了。
我怒其不争,跟他说他被林家PUA了,让他清醒清醒。
他却哭着让我滚,问我算什么,凭什么插手他的生活,干预他的选择。
我哑口无言。
再后来,我们再也没联系过了。
我搬去小三楼,不仅是因为那会拒绝了潜规则太穷了,还得知了迟到了多年的真相。
在高中贴吧的一个树洞秘密的贴子里,林尘匿名写着那件事的解释。
他说那时候他养母已经问他我是谁呢,准备动用关系教训我,是他用跟我绝交的方式安了养母的心,甚至……答应他们再不进娱乐圈。”
林尘愣愣地听着两人的旧事,为之惋惜,也为之动容。
“你来找我时的自信,我在林尘身上看过,是最早面对学习时。但他那份自信早被岁月和林家磋磨没了。
所以我发现了端倪。
再然后是你的资金,林尘绝不可能有那笔钱,除非他把自己卖了,所以我才故意那么问你。
跟你开那些口无遮拦的玩笑,也并不是想占你便宜。
其实……”袁满顿了顿才低声道,“其实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你就是林尘,终于摆脱了心魔打算为自己而活。
毕竟来找我的你,恣意又鲜活,轻松又乐观,实在是让人高兴。
后来我又默默观察了你一段时间。
终于确信自己那点奢望只是奢望,不是事实。
跟你相处很舒服,很容易被你的纯粹跟自信感染,叫人敢抛开一切杂念轻松愉快地往前冲。
你跟林尘完全是两类人,或许你们都有敏感的内心,但他将其当成了负担压抑痛苦,但你却将其踩在脚下积极乐观。
他像一叶负重前行的小舟,孤苦无依地在海上漂泊,却有着纯粹善良的底色,想要将承载的人送上岸,无论好坏善恶。
我心疼林尘的遭遇,惋惜他的离开。
或许还有年少的一时想做英雄的冲动和成年后梦想未完成的执念。
但也仅限如此了。
而你,更似一弯清冷耀眼的弯月,将你的敏感脆弱隐藏在凡人看不见的黑暗处,奋力闪耀发光,是夜空中最璀璨夺目的存在,吸引着万千繁星尾随追逐。
而我也不免俗,成了那万千繁星中的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