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祀将目光转向窗外,道路两侧的波纹状钢护栏飞快地倒退,“我以为你会说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魏泊舟摇摇头,“不,阿祀,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你的箫声了。”
纪清祀的表情瞬间变得不太自然,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些零散的画面。
魏泊舟半跪在床上,支起身体,然后拽着纪清祀的头发,将他稍稍提起,让他躺着为自己深丨喉。
换做纪清祀从前的性子,如果有人敢把那东西捅进他嘴里,他肯定会本能的抗拒,可是当对象是魏泊舟时,他忽然又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已经不能再细品‘吹箫’两个字了……”纪清祀看着魏泊舟轮廓分明的侧脸,心里一软,又说道,“如果你真的想听,我可以为你吹奏一曲,扬州家里还留着我以前吹过的箫。”
“你小时候吗,有多小?”
“初中或者高中吧,不同长度的洞箫发出的音调不同,长度越长音调越低,家里那支玉箫是我爸买给我的,品相极好,音质也细腻,我出去读书时没舍得带走。”
魏泊舟跟着导航,将车开到了纪清祀家楼下,在小区的公共停车位上将车停放好。
纪清祀带着他上了楼,在家门口输入密码,门锁“滴——”声响后打开了。
“快进来吧。”纪清祀转身对魏泊舟说道。
纪清祀的家也是采用的中式风格装修,两人的父母在这方面的审美倒是出奇一致。房间整体布局对称,软装简约自然、色彩清新,烘托出一番优雅的意境。
纪清祀带着魏泊舟在家里参观了一圈,从他离开扬州去外地读大学算起,这些年家中除了家具稍有陈旧,其他似乎没什么太大变化。
魏女士在客厅摆了两盆蝴蝶兰,花如其名,盛开时犹如一群蝴蝶翩翩起舞,为家里增添了几分生机和活力。
书房在客厅的背面,原木风处处透着淳朴与自然,能让人静下心来阅读思考。从书房出来,魏泊舟轻声说道,“我突然觉得下次给纪叔叔送礼,一套文房四宝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哦,对了,你的见面礼难道也是提前准备好的?我之前没说过要带你回扬州啊。”
“我准备的其实不止这些,以前每次出门旅行或者逛街的时候,我看见喜欢的东西就会顺手买下,想着将来可以作为节日礼物一件一件送给我妈,可惜那些东西很多根本没来得及送出去,后来就一直闲置在储物柜里了……”
“都会好起来的。”纪清祀给了魏泊舟一个安慰的拥抱。
叛逆的青春期,总以为日子还很长,未来也很遥远,那些当时没说出口的话,现在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打开纪清祀卧室的门,牛仔蓝的背景墙和米白色的屋顶,似蓝天白云般相映成趣,配上棕色的衣柜和床头柜,鹅黄色暗纹被褥,抹茶绿和奶丨白色拼接的窗帘,有种清新感扑面而来。
“这房间一直是我妈在打理,窗帘床单这些慢慢的就换成了她喜欢的颜色。”纪清祀虽然觉得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两句。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看,很温馨的感觉。”
“那你晚上要跟我睡一间吗?这张床不够大。”
“当然要睡一起,床不够大才更好,这样我就可以整夜抱着你。”
“在我家你收敛着点儿。”
“我什么都还没做,只是嘴上说一说也不行吗……”
“哎,我说不过你。”
纪清祀从书柜顶上将一个黑色的长方形匣子取了下来,打开后里面放着一支白色玉箫,通体晶莹,尾端挂着蓝白流苏。他取出玉箫后将它仔仔细细擦拭了两遍,这才放到嘴边开始试音,找找吹奏的感觉。
纪清祀凝眸看向魏泊舟,温柔说道,“一首《平湖秋月》送给你,许久没吹了,可能吹得不太好。”
悠悠萧声起,魏泊舟觉得如听仙乐,陶醉不自知。
两人又在房间里腻歪了一会,等肚子饿的咕咕叫才想起来还没吃晚饭。
纪清祀去厨房做了两份炒饭端上桌,“如果你问我扬州的炒饭哪家最好吃,我可能永远回答不上来。”
炒饭香味四溢,魏泊舟舀起一勺放进嘴里,“这题我能回答,你做的最好吃。”
纪清祀拿着勺子的手一顿,“啊!魏泊舟你够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人。”
“人是会变的嘛,我现在比你还会夸了,怎么样,哈哈……”
临睡前,纪清祀从书桌抽屉里拿了一本相册出来,封面有些泛黄,但却一尘不染,“这本是我特别珍藏的,我整个童年都在里面了。”
魏泊舟接过相册细细翻阅起来,其中有一张纪清祀穿裙子的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头上系着粉色珠花飘带,身着白色中袖网纱蓬蓬裙,眉间点上红色的美人痣,眼神澄澈,一笑倾城。
“那时候班级表演集体舞,有个女孩儿前一天把腿摔了,老师选来选去最后让我顶上。因为那女孩儿个子比较高,她的裙子只有我能穿,而且……”
“而且你穿裙子一点也不违和。”
纪清祀没有否认,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表演结束后,老师让摄影师特意给我拍了张照片留念,感谢我救场。等我妈看到这张照片,便开始遗憾这辈子没有生一个女儿……”
那晚魏泊舟的梦里来了一位衣带飘飘,裙袂飞舞的美人,转身回眸一笑,那张脸竟然和纪清祀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见仙女,大概预示着会有好运吧。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赶在众多游客抵达前去了瘦西湖,此时游人不多,他们验完门票从南门进,沿着长堤开始步行。清晨风凉,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花草香。
“我以前没来过瘦西湖,果然名不虚传。”
“‘烟花’代指春日美景,但我私以为烟花三月其实美的不是景,而是这整片春色。”纪清祀边走边说道,“扬州城区限高,高度以在瘦西湖内看不到任何现代建筑为准,过去测绘手段不发达,哪里要建新楼了,规划局就会在那里放个气球。之后几十年也一直坚持这样,才保住了这样无敌的视野。当然啦,凡事有利有弊,老城区也因此一直看起来比较破旧,交通也不太便利,市区里的电动车开得比汽车快。”
两人在钓鱼台稍作停留,在这个位置能同时欣赏五亭桥和白塔。纪清祀拉着魏泊舟去了里面的一间茶楼,点上一壶茶,品茗小憩。
“我站久了腰疼。”纪清祀说话时垂头看着面前的茶盏,魏泊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来是有几分无措的羞涩。
在茶楼稍作休息后,两人便继续前行,最后从二十四桥码头坐摇橹船返回了南门。
从瘦西湖出来后,纪清祀找了一家路边摊,点了两碗阳春面。
“等下吃完面我们就去何园,何园谐音‘合缘’,这大概也是它备受欢迎的原因之一。花窗、复道回廊、水榭、太湖石假山、石板路……整个园子将古典园林建筑之美展现的淋漓尽致。何园出来后我们再到皮市街转转,沿街很多小店都打理的很精致,随手一拍都是悠闲惬意的烟火味儿。”
两人匆匆欣赏完何园,到了皮市街,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年轻人的身影,在这里仿佛能感受到扬州这座城市跳动的脉搏。
纪清祀在一家饮品小店门口停下,“这儿有茉莉花味和樱花味的酸奶,你要不要尝尝?”
“好啊,我要茉莉花味的,你唱的《茉莉花》很好听。”
魏泊舟的话成功勾起了纪清祀的那段回忆,在斯瓦尔巴乘船出海,返程时他们在岸边举行了一场篝火晚会,号召大家参与公益捐赠,他当时的确唱了一首《茉莉花》。
“你怎么什么都能记得那么清楚?”有时候人的记性太好,想忘也忘不掉,渐渐的会变成一种负担。
纪清祀希望自己留给魏泊舟的都是美好的回忆。
“这儿还有茉莉豆浆,要一起试试吗?”
“茉莉豆浆?那是什么……听起来就像黑暗料理,既然来都来了,不试一口是不是说不过去?给我来一袋吧。”
也许原本的期望值并不高,茉莉豆浆的口感比魏泊舟想象中要好。
逛完皮市街,纪清祀提议去温泉度假村泡个温泉,他现在真的非常需要舒缓疲劳。
魏泊舟没想到纪清祀还有这个安排,一时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举双手表示赞同。
“温泉有男女分开室内裸丨泡和室外穿泳衣泡,我们选哪一种?”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选第一种,新买泳衣浪费钱嘛。”
这是钱的问题吗?纪清祀长叹一口气。
到了温泉度假村,纪清祀在前台出示预约信息做好登记后,两人便先到更衣区脱衣服,披着浴巾进入室内温泉。
他们来的比较早,这个时间点温泉池里没几个人。
纪清祀找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拿掉浴巾叠放在一旁,然后安静入浴。
水温舒适,泡一泡能加快身体血液循环,松弛肌肉关节,消除疲劳,缓解全身酸痛。纪清祀舒服的闭上了眼睛,让身体完全放松,此时他的警惕性也几乎为零。
魏泊舟并排躺在了他身边,“我也很久没泡过温泉了。”
“唔……我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昨天没有来……”
“阿祀,你这身体以后要多加强‘锻炼’才行。”
“别,我在普通人里已经算耐造的了,当然不能跟你比,你那是奔着健身教练标准去的,况且身体刚恢复,你要学会节制。”
“我哪里不节制了,我都答应了最多两次。”
纪清祀困意上涌,昏昏沉沉快要睡着了,身体不知不觉往下滑,“你说话不算话……”
魏泊舟一把将纪清祀揽住,将他往上扶了扶,温情脉脉说道,“别泡太久,容易低血压,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就上去。”
“嗯……”纪清祀说着,往魏泊舟身边靠了靠,“有你真好。”
泡完温泉,纪清祀整个人精神抖擞,犹如满血复活一般。
从温泉度假村回家的路上,天空忽然下起了细雨,烟雨朦胧中的江南,美得不可方物。
“我们要躲一躲雨吗?”魏泊舟抬头望了望天色,“估计等不久雨就会变小。”
纪清祀指了指路边的一个凉亭,“嗯,我们在那儿坐着等雨停吧。”
到了亭子里,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纪清祀忽然哼起歌来,“最美的不是下雨天,而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这首歌词写得真美。一会我们回去,叔叔阿姨是不是已经到家了。”
“嗯。”纪清祀转头看向魏泊舟,“你还叫他们叔叔阿姨,我妈都说要认你当干儿子了。”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纪清祀拉起魏泊舟的手,温声说道,“是真的,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以后也就是你的了。”
“你带我回去,如果被别人看到了会不会说什么?”
“会啊,但是他们说他们的,我就当没听到。如果别人骂我,只要别太过分,我都会选择沉默,他们不能理解这种事,没有必要和他们发脾气。但是如果骂我爸爸妈妈,那对不起了,我不会客气。”
“我已经三十岁了,不找女朋友不结婚,一般人会觉得我不是心理有问题就是身体有毛病。其实我以为自己会变成‘魔法师’,然而也并没有。”
“前两年我亲耳听到过邻居们的闲聊,他们聊天的对象就是我……”纪清祀试着回忆当时的场景。
甲:“他们家儿子的确很优秀喔,可惜是个同性恋。”
乙:“可是据说他找的那个男人又年轻又帅啊,开豪车住豪宅,很有钱的样子。”
丙:“男的和男的怎么能长久,老人年纪大了没人照顾,等父母过世后更是无依无靠、孤独终老,想想怪可怜的。”
丁:“现在的年轻人真的和我们以前不一样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我倒是觉得现在离婚率居高不下,能找到合适的人一起结婚已经很不容易,男的女的都差不多。”
甲:“怎么差不多?男的怎么生孩子,而且听说他们那个圈子乱的很,很多人都有传染病……”
纪清祀很平静的复述完,看着魏泊舟,“我现在对婚姻的态度更多的是结婚,恭喜;离婚,也恭喜。相爱容易相守难,好聚好散是成年人最后的体面。”
魏泊舟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为什么?他们凭什么对你指指点点。”
“我真觉得没什么,他们说的这些都还算客气的,更过分的话我也不是没听过。我虚长你好几岁,这点心理承受力还是有的,而且我过得好不好,不需要他们来评判,也无需向他们证明。”
雨渐渐停了,天空明朗起来,魏泊舟将手伸出亭外,接到了几滴从飞檐上滑落的冰凉雨水,他的内心在此刻无比坚定。
扬州是一个充满文艺情怀的地方,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把这座城市的浪漫诗意描绘得淋漓尽致。
而魏泊舟在这个下雨天,见到了一副美到极致的灵魂。
等他们回到家,纪清祀爸妈果然已经回来了,一别三年,两位长辈并不显老态。
魏泊舟经过时间的沉淀越发成熟稳重,他第一时间送上见面礼物,纪清祀爸妈都夸他有心了。
纪爸也给魏泊舟准备了见面礼,是一个纯黄铜的博山炉摆件,也可以做香炉。
铜炉造型精美典雅,炉盖山峦叠嶂,炉身花瓣环绕,底座藤蔓交缠,炉顶立有鸾凤作为把手。
“爸,您这也太偏心了吧,我很喜欢这个炉子,当初让您送给我都不肯来着。”
纪爸似笑非笑地看着纪清祀,“我现在送谁那还不是一样。”
是一样,但又不完全一样,纪清祀明白,这是父母对他和魏泊舟的试探。
魏雅云给他们切了个果盘,用柠檬汁均匀地洒在水果表面防止变色,放上叉子后对他俩说道,“我们回来时顺路买的,都很甜,快尝尝。”
纪清祀吃了几块苹果后,去厨房帮忙做饭,魏泊舟则陪着纪爸在客厅下起了象棋。
等菜上齐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纪爸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小魏这次回国就不出去了吧?”
“嗯,长居国内了。”魏泊舟恭恭敬敬答道。
“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做好职业规划什么的,你和清祀之间有商量过这个吗?”
“爸,泊舟刚回国还没一个星期,我是想等他先找到一份工作再谈这些,我知道我们之间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异地,但这事儿也不是必须立刻解决。”纪清祀忍不住出来替魏泊舟解围,“我想给他一点时间,在人生职业道路上多做些尝试。刚毕业的人一定要趁着那股冲劲儿勇于尝试,大胆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入手。”
纪爸看向他,沉声问道,“清祀,我知道你不会转行,但你考虑过换一个城市工作和生活吗?”
魏泊舟眼底闪过一丝希冀,他也很想知道纪清祀会怎样抉择。
“喜欢你的人,愿意为了你去到你所在的城市,只因为他想和你在一起。‘此爱翻山海,山海俱可平。但可寻所爱,永不弃已心。’”纪清祀给出肯定的回答,同时也表明了决心。
魏泊舟大大松了一口气,纪清祀愿意跟他走!
“未来的路很长啊,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艰辛困难,尤其是你们这样……注定要承受更多的压力,我希望你们最终能成为彼此抵达的远方。”纪爸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和你妈妈能理解包容,不代表你们已经被社会大众认可了。”
气氛变得有点微妙,魏女士适时出来打圆场,“来来来,别光顾着聊天了,先吃饭,清祀下厨做了这么一大桌,你们都要多吃点。”
“嗯。”魏泊舟应道。
晚饭过后,魏泊舟说要帮忙收拾碗筷,魏女士忙说不用。纪清祀带着他到露台上吹吹风,小区的绿化做的很好,各种植物郁郁葱葱。暮色缓缓降临,纪清祀盯着远处发了一会呆,半晌后才问道,“泊舟,我的休假已经过半,之后你要跟我回贵阳吗?还是说你想暂时留在杭州等机会。”
“你是怎么想的?”魏泊舟反问道。
“我不想跟你分开,当然想你跟着我一起回贵阳,但我也非常清楚的知道,留在一线城市才会拥有更为广阔的发展平台。无论是去是留,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阿祀,你真的愿意为了我而离开贵阳吗?”
“真的,过往我并不留恋,当初没说要走只是不知道离开后我应该去哪儿。”
“那……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纪清祀心里咯噔一声,有种莫名的慌乱漫上心头,那时他还不知道,魏泊舟接下来的这番话,会将他拉入一个怎样的漩涡之中。
作者有话说:
谢谢一路给我投喂海星和给我评论的宝贝,你们的ID我都能背了。写了好几本文,这一本是写的最开心的,因为有很多人给我反馈。虽然每周三都在逼着自己赶榜单字数任务,但其实我就是那种ddl选手(认清事实),神奇的是我居然每次都能赶上!(^-^)V
这章我会再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