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118章 断绝

  十里红妆, 千里凤鸣,绣着金色凤凰碧霞罗,走出的每一步都是万里江山的和平。迎亲之日, 以南诏军队推至五十里为聘, 永休干戈。

  两国联姻的婚事一过, 谢长清当夜奉命离京。

  夏末的夜风微凉,魏都的城门敞开了整日,因公主大婚三日内京城无宵禁, 举国同庆喜事。

  此刻城门处,见一支精锐的骑兵护送着一架马车, 这正是谢长清前去越州的兵队。

  而真正等着他的, 是身处越州的十二卫。

  他红着鼻子和赵或等人道别, 抱着贺宽哭得七上八下, 若非精锐们训练有素,恐怕都要为他这副模样感到失望。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 谢长清此行所背负的什么。而他自己也很清楚, 虽然为兄弟两肋插刀并不算什么,但是他难免害怕, 毕竟养尊处优长这么大, 都是靠努力吃出的圆润, 生怕去了越州没有好吃的,也担心死在沙场从此回不来。

  赵或看了看天色, 瞧见乌云蔽月,感觉要下一场夜雨。

  他伸手把人从贺宽的身上扯下来, 拿起谢长清的袖口胡乱抹了把花脸, 无奈道:“天色不早了, 启程吧。”

  谢长清哭着鼻子看他一脸淡定, “惊临,我、我还能回来吗?”

  赵或颔首道:“能,如果此行真的有事,我一定亲自把你带回来。”

  “呸呸呸!”谢长清朝地上啐了几口,瞪了眼他,“我长得就平安富贵,根本不会有事!”

  贺宽嗤道:“最好不过,但是你放心,我们已提前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了越州,总之不会饿着你的,你跟着冯大人好好学。”

  谢长清心底得到了些许安慰,但还是十分忐忑,问道:“那我爹为何不来送我?”

  闻言,面前两人相视一眼,随后赵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贺宽则弹了下他圆滚滚的肚子。

  “舅舅他有公事缠身。”赵或说道。

  谢长清抽泣着嘟囔说:“总是这样,这次也是,一句话就把我打发掉,都不知道他到底疼不疼我。”

  赵或道:“不疼你,又怎么会把这样的重任交给你。”

  但没想到谢长清摸了把鼻子说:“爹他心里肯定觉得你最重要。”

  赵或一愣,哑然看着他。

  只见谢长清撇了撇嘴,吸了下鼻子后扬起脸一笑,“不过你确实重要,惊临,你别嫌他死板,早日圆了他的寄望,然后把我接回来,给我也封个亲王。”

  贺宽一听,立刻捂着他的嘴巴,冷声骂道:“蠢货!小点声,别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谢长清不懂他为何这般敏感,两人险些又扭打了起来。

  赵或则木讷呆在原地,为他方才这句话而失神,令他回想起那日在马车里和谢文邺的对话,忽然间他仿佛看见那人鬓间的白发。

  贺宽把人制止后,抱着剑站在面前,死死盯着他的嘴巴,省得他又说错话。

  谢长清发泄完后心情舒爽了许多,哭成核桃的双眼瞧着快要睁不开了,许是出门前饱餐一顿,眼下开始有些犯困。

  他打了个哈欠道:“我也走了,虽然要在马车上睡俩月,但我会在途中将事情好好计划的,你二人就别操心我了,等我带着军功回来光宗耀祖!”

  说着上前一步,用肉乎乎的拳头推了两人一把。

  赵或回过神朝他笑道:“去吧,路途遥远,别去到越州不瘦反胖。”

  谢长清得意拍了下自己的肚子说:“你懂什么,只有敌人才喜欢我们又瘦又小。”

  贺宽挑眉道:“还挺聪明。”

  “那是。”谢长清骄傲地扬起下颚,但是又在转瞬间低下头,“可惜了。”

  赵或问道:“可惜什么?”

  谢长清道:“可惜安圆不来送我,我还想见她一面呢。”

  赵或和贺宽顿时对他哑口无言。

  谢长清看见两人不懂风情的模样就气,“你俩又没心上人,懒得和你们多说。”

  但贺宽喊住他要转身离开的脚步,朝他道:“公主出嫁后,安圆也调任回禁卫军翊卫,想要见她恐怕得进宫。所以你还是别想了,带着军功回来见她吧。”

  谢长清眼中有些失落,但那点异样很快就消失不见,他认同了贺宽的话,遂道:“你说得不错,安圆那么优秀,她能正眼看上的人寥寥无几,我是该争气些!此去不知多久,替我照拂照拂她,如果她打算成亲的话......”

  他抓了把后颈,有些烦躁说:“就、就替我备一份大礼,总之......唉最好别嫁人,等我变得优秀些回来求娶她......算了,再说吧。”

  两人见状皆是一笑,赵或道:“我们会时常在她面前提你的。”

  谢长清深吸一口气说:“行,我的幸福就交到你二人手中了。”

  说罢和他们撞了下肩膀,头也不回地朝着马车而去。

  目送兵队离开之后,贺宽转头看向一侧,“宫里还没有消息吗?”

  赵或明白他在说沈凭的案子,随后摇头回应了他。

  方才和谢长清说谢文邺有要事缠身绝非假话,午后谢文邺被皇帝召见至此,仍旧没有听见宫里有消息传来。

  赵睦出嫁之前,来燕王府寻他见面,姐弟两人见面率先说起此事。

  既然盛寻劝出手,想必很快就能收到结果,但几个时辰过去,三司也没有收到放人的风声。

  入了城后,他们远远瞧见李冠和莫笑牵马而来。

  贺宽道:“丞相若还在宫里,不如去等一等。”

  提起谢文邺,赵或心里又想起方才谢长清所言,谢家为自己想要的自由牺牲太多了。

  的确要见一见,至少将来他也拒绝不了世家。

  随着马车牵至跟前,他们两人做了道别,赵或跨上马车后,下令道:“去宫门。”

  前去皇宫的途中,天空果真飘起了毛毛细雨,等到下马车之际,雨水渐渐大了起来,虽然不至于淋湿,但总叫人心情烦闷。

  赵或握着吞山啸在手,此刻正在宫门前左右踱步,脸色颇差。

  李冠和莫笑两人守在马车处,皆不敢上前,他们都明白自家主子为何闷闷不乐,只能远远看着他独自消化情绪。

  半个时辰过去后,突然他们看见宫道上出现一抹身影,脚步匆忙,还能看见有人为其撑伞。

  他们认出那不是谢文邺的身形,直到行至跟前,才发现那人竟是曹晋。

  李冠和莫笑上前站在主子身后。

  而赵或则疑惑看着面前行礼之人,“曹公公?”

  曹晋看到他们时眼底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收起拂尘,从袖口中取出一道圣旨递到赵或面前。

  他拦住众人跪下接圣旨的动作道:“殿下来得正好,丞相大人在御书房和陛下对弈,恐还要些许时辰,奴才正打算将圣旨送往大理寺,眼下看来不必走一趟了。”

  赵或接过后快速打开,惊喜看着其中所写,“赦罪了?”

  曹晋道:“沈尚书有功在先,这次又除奸佞,自然是赦罪的。”

  但赵或却不解圣旨其中查案之事,“既然说了除奸佞,为何又要沈家查案?”

  闻言曹晋看了眼他身后的两位侍从,思索后上前一步,垂头时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听见他压低声道:“听闻那孟家家主,才是前朝余孽。”

  赵或倏地抬首看他,只见曹晋低着头续道:“殿下还是快去救人罢。”

  话落,赵或便也不再多想,收起圣旨转身,阔步朝着宫外走去,“李冠在这等着丞相,莫笑随本王去大理寺。”

  “是!”

  沈凭无罪被赦,在得知沈家发生的一切后。

  他的父亲,被面前这个男人利用,令沈家彻底臣服在他的权力之下。

  赵抑站在牢房中,盛满柔光的视线将沈凭自下而上打量,最后抬手解下披着的衣袍,走到沈凭跟前,把他裹着的那件外袍取下丢至脚边,为他披上属于自己的衣物。

  “幸仁,出去见到旁人,知道该说什么吗?”赵抑低声说道。

  沈凭没有推开他,只垂眼看着脚边丢弃的长袍,低声说:“王爷要的是我断干净,至于我如何做,和王爷并无干系。”

  赵抑为他系衣的动作一顿,待把衣袍批好后,指尖朝着他瘦削的下颚而去,把这张病白倦容的脸颊抬起,安静地端倪着他。

  “无须恋恋不舍好吗?”他的指腹轻轻摩擦掉那嘴角的淤血,“你值得更好的。”

  “啪”地一声,沈凭将他的手无情挥开,淡淡道:“王爷还是莫要弄脏了手,我不值得你这样降尊对待。”

  赵抑不怒反笑,将手收回后道:“无妨,你总会相信我的。”

  他看了眼沈凭满是伤痕的脚,又道:“不如本王抱你出去吧。你的脚行动不便。”

  沈凭自嘲一笑,道:“贱命一条,有什么不便的。”

  说着绕开他朝着牢房外而去,咬牙忍着身上传来的阵痛,却明白始终不及心头的痛。

  他终究活成了沈幸仁,与众不同的沈幸仁。

  直到走出牢狱时,地面被雨水蒸发的土地气味扑进鼻息,沈凭也在抬眼中,意外看见雨幕中快速跑来的身影。

  是赵或。

  “沈幸仁!”赵或的声音远远传来,仔细听还能感受到其中的喜悦。

  沈凭听见了,可是他不能回应了,因为赵抑在下一刻站在自己身后,亲昵地为自己戴上披风帽。

  而从赵或急停的拥抱中,显然也看清这位比自己早一步赶来的皇兄。

  他放缓脚步来到他们面前,欲言又止半晌,带着迷惑不解朝他们轻声道:“你们......都知道了?”

  赵抑和沈凭并肩而站,抬手揽着他的肩膀,浅笑道:“来得正好,还想着顺路和你道道喜。”

  赵或仔仔细细把沈凭看遍,那赤/裸/裸的目光中,是毫不遮掩的占有欲,他很想上前把人拉到怀里,将他抱回府上,把这一身伤全部处理一遍。

  然而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沈幸仁披着皇兄的衣袍,看到皇兄把人提前接了出来,看到他们两人亲昵搂着。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以什么身份把人带走。

  “殿下。”沈凭神伤看着他,因憔悴不堪,此时此刻显得自己更加狼狈,“谢殿下不杀之恩。”

  说着朝赵或作揖行礼。

  赵或怔愣看他,下意识想把他行礼的手扯住,可没想到却扑了空。

  他难以置信盯着躲开的沈凭,压低声质问道:“什么叫,不杀之恩?我从未想过......”

  “殿下!”沈凭打断他的话,冷冷看着他深邃的双眸,“我们到此为止吧。”

  连绵细雨渐大,错落砸向地面,掩盖声音中细微的颤抖。

  赵或再不懂儿女情长,也明白这人想要和自己断绝关系。

  他忍不住上前把人拽过来,可是在看见沈凭后退一步时,彻底僵在了原地,伸出的手只能悬在空中,无人问津。

  那一刻,他心底的酸涩仿佛要溢出了喉间。

  沈凭的眼中一片冷漠,寻不见一丝动容,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像密密麻麻的针,足够将人扎得锥心刺骨。

  他淡淡扫了眼赵或,随后偏头看向一侧的人,轻声道:“走吧,王爷。”

  赵抑满意和他对视,温柔说:“好。”

  随后他又看回赵或,续道:“惊临,皇兄先把沈尚书送回府上,今夜便不过府叙旧了。”

  说罢,他轻轻挽着沈凭的双肩,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沈幸仁!你站住!”赵或忽地朝那两抹背影吼道。

  沈凭顿时停住了脚步,但肩膀上握着的手也加重了些力道,有意无意提醒着他。

  他感觉到呼吸变得不顺畅,眼前也变得一片朦胧。

  赵或拖着脚步上前,受伤的眼神只落在沈凭的身上。

  他不甘说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满怀期待而来,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他不信眼前这一切,下意识上前一步,可沈凭却因他这一步退后数步。

  赵或难以置信看他,心里的难受无法言喻,声音有些颤抖,小声央求道:“为什么啊,你若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大不了告诉我,我又并非不改,可是你凭什么这样弃我......”

  只要没说清楚,什么都不作数。

  沈凭当然明白他想要什么答案,可却身不由己,肩膀上的手如桎梏,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沉默良久后,他才僵硬地转过身,看向满脸怅然委屈的惊临,紧咬的牙关一松。

  他光着脚踩着积水朝赵或走近,脚底的痛宛如刀割,满脸冷漠与之对视,把伤人的话彻底说清

  “赵或,谁会喜欢你啊。”

  “你幼稚,你脾气差,野蛮无礼,不懂温柔以待,不懂讨人欢心,没有远见没有权力,烂泥扶不上墙!”

  “你觉得,谁会瞎了眼喜欢你呢。”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