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恋恋风尘>第68章 后篇-第六十七小

  二零一八年四月初,恰逢陶乐手头一款消除类益智游戏项目《无尽海底》走到尾声,他迎来了一小段假期,忙着的时候总想偷点闲暇,一旦日子空出来他又有些闲不住,照常到公司上班,手下的人都被其他项目分走了,近些时日他只负责监督和咨询工作,顺带也写一写下一个项目的企划书,但进行得不太顺利。

  从去年开始,他就对目前的工作有些力不从心,曾经对游戏一股脑儿的热情也在几年的工作过程中被冲淡了,然而他不能停下,他还欠着一大笔钱要还,此外他还想在公司附近买一套房。

  四月十八这天,他睁眼醒来就有些心神不宁,在公司和藤原悠聊新企划时也频频走神。

  藤原悠有些担忧地问他是不是真的该休息一段时间了,新的项目也没那么着急。

  陶乐按着太阳穴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前段时间太过劳累,而后他决定明天项目组聚餐结束之后就带着林玲去冲绳玩上几天。

  这种心慌火燎的感受一直持续到夜里,陶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起床煮了杯牛奶喝下才睡着,就是睡得也不踏实,他又梦见了余晓。

  梦到他们在318国道骑行时,在折多山垭口他发现余晓失温了,于是拉着余晓慌慌张张地下山,余晓骑着那辆鲜红色崔克驶在他的前方,没几分钟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这六年来他总是反复梦到折多山这一幕,每一次梦中他都胆颤心惧地蹬着踏板去追余晓的背影。

  这一次在梦里,陶乐过于焦急以至在快下到山谷中时跌了一跤,他顾不上检查手肘和膝盖的伤势只是赶忙爬起扶正了自行车一瘸一拐地在山谷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余晓的名字。

  这个他逃避了许多年的名字一遍遍在山谷中回荡,而那个本应该出现在山谷中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陶乐霎时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布满大汗,手脚皆是冰凉一片,他大口喘着粗气,片刻后视线才回到熟悉的房间,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

  在床上懵着坐了会儿,又起床倒了杯水喝下,说不清为什么他忽然走到书房拉开电脑桌的抽屉想看看曾经的旧手机。

  在他拉开抽屉的瞬间,他看到自己的旧手机在狭小的空间里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余晓。

  起初他只是傻愣愣地看着屏幕,听着手机在抽屉里震动,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抑或是幻觉。

  一分钟过去,手机恢复了平静躺在那儿,仿佛刚才的响动真是陶乐臆想出来那般,没一会儿,那个电话又坚持不懈地打了进来。

  陶乐吞咽了下而后手掌在衣角搓了搓才屏息将这通电话接起。

  很久之后,听筒里传出声音,听着那道阔别了六年的声线,陶乐觉得自己不复存在的心脏复而跳动。

  那个声音说:“我爱你……陶乐。”

  心口一阵钝痛袭来,他张了张口没发出任何音节,然后那个电话就挂断了。

  这个短暂的电话让陶乐失眠了一整夜,直到六点才睡着几小时。醒来后他还以为是自己过于疲劳产生了幻觉,但他翻看来电显示时又发现这通来电真实存在着。

  他想,对方可能是打错了吧,至少一定是马上挂断了,没有说任何话。

  陶乐到公司时已经是十一点,他进自己办公室前先去了趟程一的美术组组长办公室,到门口后对着玻璃门轻扣了几下,戴着黑框眼镜的程一从电脑面前侧头朝门口看来,问他:“刚来啊,昨晚干什么去了?”

  “嗯,有点失眠。”陶乐回答。

  “怎么还失上眠了,我都忙得要去跳楼了,你还有闲心失眠?”

  陶乐笑着刨了刨头发:“啧——我忙起来的时候也没比你轻松多少,对了,就是……这段时间你有跟余晓联系吗?他……最近忙什么呢?”

  陶乐已经好几年没问过他有关余晓的事了,程一愣了下神色才恢复如常:“……好像刚做完一个项目去西藏了吧,这几天应该是已经回来了。”

  陶乐点点头应了一声,沉默着转身要走。

  程一在他身后说:“虽然我是外人不该插手你们之间的事,但我觉得你得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谈谈,他……被困住了,你看不出来吗?你如果爱过他,你真的忍心吗?别告诉我他一年又一年地往318那条路上跑你无动于衷。”

  陶乐没有应答,也没有回头,只是停在原地完整听完这段话后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晚上聚餐时间,陶乐作为策划组的组长,之前又在程序组干过两年,跟研发部的其他几位组长关系都不错,便被他们轮番劝酒,藤原悠象征性地帮陶乐挡酒,程一在一旁端着酒杯眼神颇具深意地看着两人。

  藤原悠发现自己也快醉了时,端出了领导的架子禁止大家怂恿陶乐继续喝酒,即便这样到散局那会儿陶乐还是喝得有些晕沉沉的,他整个人架在藤原悠的身上和同事一一道别,等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说:“本来他们就觉得我跟你不清白,你还当着这么多人帮我挡酒。”

  “だめですか?(不行吗?)”藤原悠笑笑反问道。

  陶乐咬着后槽牙一脸愤懑:“だめです(不行),休想潜规则我,反正你快点给我涨工资,我特别缺钱。”

  “いいよ(好啊),下个项目做得好,就给你涨。”

  陶乐叹口气,得,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他把浑身的力气都压在了藤原悠的身上,两人沿江走到了彩虹大桥。

  陶乐看着远处的城市霓虹跟站在他身旁的藤原悠分享起他和余晓的种种过往。其实每次喝醉他总是会想念余晓的,尽管清醒时不愿提起这个人,但只要喝醉便会放纵自己去想念他,反正醒来若是觉得难堪,酒就是个好借口。

  “我们还没从成都出发呢,我的自行车前轮就被偷了,好不容易上路了,我又因为骑不动在半路中暑,他一直没放弃我,一直带着我慢慢爬坡,他啊,脾气总是好到让人无法理解。”

  “你不知道他之前是个直男吧?在知道我是同性恋那天晚上,你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吗?对……就是你现在这个表情,没有歧视也没有表露出理解,他就坐在那个篱笆上,很平和地看着我。”

  “昨晚我又梦见他了,还是在318国道上,他好像每年都去一趟拉萨,他为什么每年都去呢?是……放不下我吗?”

  陶乐趴在围栏边眼神有些迷离,继续说:“人啊……最害怕的还是跟自己较劲,我口口声声说忘了,不爱了,又偷偷想他。”

  藤原悠平静地看着他,胸口闷得难受:“不是他就不行吗?”

  “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呢?”陶乐醉得很厉害,刚说完就顺着扶杆坐到了地上。

  藤原悠勾着臂弯把他从地上拉起,单手扯着他不让他倒在地上,然后招了辆计程车把他送回了家。

  回家倒在床上后陶乐还在中文夹杂着日语说着胡话,藤原悠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们是在新宿二丁目的一家gay吧相遇的,藤原悠不知道那晚是陶乐第一次来gay吧,也不知道刚毕业的陶乐在日本投了几家游戏公司但处处碰壁,正准备第二日面完剩下两家还不成功的话就回国。

  陶乐坐在无人的角落边喝酒边看着自己的游戏拆解文档,因外貌很出挑中途有几位男士凑过去搭讪,不过都被他摆臭脸劝退了。

  藤原悠作为想搭讪的人之一倒是神色自若地坐到了他身边,并为陶乐叫了一杯酒,他正好也有让他这么自信的资本,一个多金又潇洒的帅哥,作为一夜情对象再适合不过,只不过在他坐到陶乐身边看到电脑文档发现陶乐是同行后,对陶乐外形方面的兴趣就转移到了陶乐的工作上。

  正当他把那杯酒推到陶乐面前,想和这个长得挺符合自己品味的男生聊聊游戏制作时,陶乐盯着那杯酒看了几秒,而后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用中文问他:“怎么?你也想睡我啊?”从话音就能听出陶乐有了几分醉意,似乎是意识到藤原悠可能是日本人,陶乐换成日语又问了一遍,“私とセックスしたいか?(你想跟我做爱吗?)”

  其实前一句和后一句藤原悠都听懂了,因为母亲是中国人,他从小是在双语环境长大的,但目的被陶乐这么直白地点明后他还是坐在椅子上挑了挑眉,愣了半晌:“えっ(欸)?”

  接着陶乐又瞧了他一眼,把面前的酒推了回去,笑着用日语说:“受けになりたくない(我不做受)。”言外之意是希望藤原悠自己悟出来两个人撞号了。

  藤原悠用中文面不改色地说起谎来:“这位先生,你误会了,我只是比较好奇你屏幕左下角的这只小狗,这是你自己写的程序吗?”

  “哦,原来你会说中文啊。”陶乐端起自己的酒杯抿了一口,问道:“中国人?”

  “混血。”

  陶乐点点头,视线回到电脑屏幕上,说:“这就是一个养虚拟宠物的程序,能喂喂狗粮,丢一下飞盘什么的。”说着他点击了一下状态栏上的小圆点图标,屏幕中出现了一个彩色小球被抛了出去,那只白色小狗原地转了几圈把球追了回来,然后叼着球坐在地上晃起了尾巴。

  “おもしろい(有趣)!你怎么想到做这个的?”

  陶乐眸光一黯,说:“想念我养的狗,不过它被我留给前任了。”

  “前任?男生?”

  “……嗯。”陶乐眼皮有些撑不住,整个上半身趴在了桌上。

  “这么喜欢它,为什么还要留给前任呢?”

  陶乐带着淡淡的笑说:“因为我的前男友是个没有寄托就会死的笨蛋,他不像我,没有了318国道我也能找到219国道,他不行。”说完陶乐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自己这句解释。

  陶乐大概在桌上趴了一个小时才被藤原悠叫醒,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你怎么还在这啊?”

  “像你这么好看的人躺在这里我不放心啊。”

  陶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椅背上取了自己的外套:“那谢谢你了。”

  在路口和藤原悠分开后,陶乐眯眼看着不知名的小飞虫一阵阵撞击路灯他才突然对藤原悠有了印象,这个人他是认识的。

  似乎人们介绍起每一个颇有名气的制作人时,首先会从他的生长环境介绍起来,从供养他的故乡到家庭环境、家庭成员,也因此陶乐晕晕乎乎中总算想起了这个人,藤原悠,一个出生于小樽的游戏制作人,也是他明天要去面试的其中一家游戏公司Resound Studio(回声工作室)的社长。

  “啧。”陶乐垂头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声音,回想起自己刚刚居然很嚣张地对藤原悠说“你想睡我啊?”,还用日语强调了一遍。

  要死啊,陶乐!你疯求了!陶乐在心底咆哮着骂了句。

  于是第二日他在最终面试的会议室见到藤原悠时,对方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陶乐错开眼神,回答问题时一直没敢和对方对视,直到面试结束会议室仅剩两人后才支支吾吾说了句:“那什么,昨晚的事,你忘了吧。”

  “昨晚的什么事啊?”藤原悠打趣他。

  “哎,就那几句话,当我没说过。”

  “如果我不想呢?”

  陶乐面色一僵:“那我也没办法,我有……我不做下面的。”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把”我有喜欢的人”改成了“我不做下面的”。和余晓分开的这两年,陶乐总是在每一个清醒的时刻回避跟余晓有关的任何事。

  藤原悠在办公椅上笑着点点头说:“嗯,下周来上班吧。”

  “……不是,就算你这样,我也不能跟你……”陶乐有些为难。

  藤原悠喝着茶笑了笑:“你想些什么呢?我录用你只是出于一个专业的游戏制作人的角度。”

  “啊?”陶乐的脸“噌”地一下红透了,“好,好的,对……对不起。”

  回过神,藤原悠看着陶乐熟睡的脸替陶乐掖了掖被角,从陶乐毕业入职他公司算起,今年已经是整整四年了,他对陶乐的情感也从最初的感兴趣演变为喜欢,尽管他从未表达过,但他知道陶乐一定是知晓自己心意的,一开始也以为陶乐傻乎乎的,却没想到这就是个人精每次都能开着玩笑绕过了这个话题。

  陶乐在两人之间竖了一道屏障,不管怎么样他都走不进陶乐的心。

  陶乐曾和他说喜欢北海道的小樽,于是他带着陶乐去过许多次,每次去都是小樽下雪的时候,他就在一次又一次去往小樽的旅途中想象陶乐什么时候会喜欢自己。

  但他后来才知道,陶乐喜欢小樽是因为踩在雪上的声音跟踩在盐湖的声音一样。

  也是后来才知道,那道屏障的名字叫“余晓”,陶乐喝醉的时候总会念这个人的名字。

  但清醒的时候陶乐从来不提,一般只用“他”或是“前男友”代替。

  今晚,陶乐在彩虹大桥上按着心脏对藤原悠说:“把他赶走后,这里就空了。我前几天看了一部电影,里面的主角写了首诗,诗里的最后两句是这样的‘没有剃刀就封锁语言,没有了心脏却活了九年。’自从和他分开我就没了心脏,这或许是上天因我食言而给予我的惩罚。”

  藤原悠没怎么对感情认真过,可陶乐说这句话时无望的眼神就那么深深烙在了他心中,使他痛苦着陶乐的痛苦。

  藤原悠伸出手拨开陶乐额前的发,陶乐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没有醒来,然后他欠身在陶乐额头落下一吻:“别跟我计较啊,就当让你见到喜欢的人收的费用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