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中午,接到余晓电话的陶乐全然未料到余晓会和他提分手。
他在电话这头先是表情错愕,接着便是几声难以置信的笑声,余晓居然和他提了分手?还是通过电话的方式,就这么轻飘飘地——说了分手。
说完分手还问以后能不能做朋友?
陶乐装作满不在乎似的把电话挂了,然后气得站起来在无人的宿舍里踢了椅子一脚,椅子没有受力翻倒在地而是贴着瓷砖地板移出去一米远的距离,发出尖锐的“刺啦”声。
踢椅子泄了愤还不算完,他在心底不带重复地骂了余晓好几句。
余晓!你个混蛋,脑残,人渣!
接着陶乐一步一顿把自己的椅子搬回桌前,坐下来后按亮手机毫不犹豫地点开通讯录把余晓的联系方式删了,又打开电脑登上QQ将余晓的账号拉黑。
陶乐庆幸自己明天就能离开学校去支教,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找余晓,把余晓揍一顿。
虽然揍不过吧,陶乐心想,但是他妈的他敢还手吗?这个王八蛋,居然敢在电话里说分手!
不合适?他居然敢说不合适!
一周没理他,没告诉他去支教的事,冲他发火大吵一架就是不合适?
陶乐后悔没质问余晓到底哪里不合适,他看着亮着的电脑屏幕,还是气不过,恶狠狠地握着鼠标打开编译工具窝在宿舍里花费了半天时间写了个简易的骂人程序,只要他在框内输入1就能自动使用中、英、日三种语言骂余晓,便捷、简单、直接。陶乐心满意足的盯着写好的那一串代码,第一次发觉代码是这么迷人。
陶乐尝试运行它,键入数字1,接着不同的文字样式在他眼前一条条排列开来,每一条简短的骂人用语前面都是余晓的名字。
余晓,你这个王八蛋!
余晓,you're an asshole!(你这个混蛋!)
余晓,あなたはゴミです!(你是垃圾!)
一开始陶乐感到很解气,甚至觉得自己设定的话不够丰富,但等程序不停歇地骂了几百条后,“余晓”这两个字越来越多地出现在陶乐的电脑屏幕上,它们自上而下排列整齐。
陶乐朝余晓的名字望了许久,直到自己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两个字了,觉得笔画莫名其妙地架在一起无法和他脑中的读音匹配,变得很陌生,而后他闭上眼将额头搭在桌面上,泪水烫着他的眼皮,他开始没出息地想念余晓。
余晓,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能说我们不合适呢。
你怎么能提分手呢……
陶乐没有吃晚饭,第二天一醒便赶早去综合楼与支教同学汇合,同行的志愿者总共13人,其中一个是带队老师,陶乐边吃早餐边跟大家闲聊,其中几人不是第一次去支教,陶乐面上认真听着他们分享支教经验,心下却想着等一个月支教结束他就回公寓把自己的东西搬走,然而等乘上火车他又神使鬼差将余晓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到达昆明后他们换乘大巴,陶乐跟一名叫李凯的学长坐同一排,学长靠窗,他靠过道。大巴行驶得摇摇晃晃,太阳炙烤着车顶棚,车厢内弥漫着一股塑料和汽油混合的臭味,陶乐热出一身汗,T恤黏腻地贴着他的后背,没一会儿就有了晕车的感觉,他仰靠着闭上双眼试图用睡眠做抵抗,但胃里翻江倒海隐隐约约出现呕吐感,他蹙眉偏头朝过道看去,瞧见正中放着个垃圾桶顿时放下心来。
身旁的李凯拍了拍他:“你是不是晕车了?”
陶乐转头礼貌笑笑:“有一点。”
李凯提议:“要不我俩换座吧,我不会晕车,开着窗风吹着你就会好受些。”
陶乐摇摇头说:“谢谢,我就坐这吧,万一待会儿想吐,靠过道方便些。”
李凯说:“没事,靠窗你会好受点,想吐的话你和我说,我帮你拿垃圾桶。”
陶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谢了啊,学长。”
“客气什么,后面一个月我两在一组,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陶乐疑惑的“啊?”了一声。
“你没看分组名单啊?昨晚9点多发邮箱里的,我俩都在五坝中心小学。”
陶乐昨晚光顾着失恋了,压根没留意分组名单的邮件,只好说:“抱歉啊,昨晚有些事忙忘了,那……后面就互相照应啦,学长。”
“好的,跟我们一起的还有张楚,他跟同班同学坐在第二排。”徐凯往前指了一下:“就那个白衣服圆寸发型的男生。”
陶乐坐直身看了看,他对这个男生还有点印象:“今早他好像第三个做自我介绍的,我有点印象。”挺健谈的一个男生。
“嗯,那我们先换座吧。”李凯点点头道:“对了,有袋子吗?”
“没有。”
李凯拉开书包拉链翻了一阵,摸出个塑料袋递过去:“等会儿你想吐就先吐里面。”
“谢谢。”陶乐接过,然后和李凯换了座位。
到镇上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他们大部队先在招待所歇了一夜,第二天和本地的老师碰头后,才又坐上面包车分别出发去往各自支教的学校。
陶乐支教的五坝中心小学学生很少,每个年级只有10多个人,刚下了车当地的老师和学生就都站在校门口噼里啪啦鼓着掌欢迎3名支教老师,陶乐不算会怯场的人,但遇到这阵仗也有些懵了,一边点头一边弓腰招手跟在李凯和张楚身后。
学校很简陋,四面都是高山,没有校门,就两根水泥柱子立在路边算做正门,对着入口的是一小栋三层高的红砖房,陶乐估计这就是学生上课的教学楼,楼前面有片空地供学生课余活动,一个孤零零的篮球架立在上面,篮球架下长了一小丛杂草。
教学楼的两侧分别各有一栋一层砖房,本校的老师介绍说右边是学生的宿舍,另一边是生活老师住的,接着说学校地方小,只能腾出一间房,问他们三个人方便一起住吗?
李凯转头看看陶乐和张楚,陶乐赶忙说:“我可以的,没那么多讲究。”
张楚笑着跟了句:“我也不讲究。”
欢迎仪式过后,学校里搬来两张上下铺放进刚空出来的房间里,为腾出这两张床,这个月好几个孩子得三人挤一张睡觉。
当天陶乐他们没排课,而是在宿舍简单休整后,去本地老师的家里吃了个便饭。
陶乐的课表排了出来,一周二十二节,教三、四年级的数学和语文,第一周的课上得还算游刃有余,就是没有办公室,没课的时候陶乐要么待房间里要么只能找个椅子在树下坐着备课纳凉。
五坝村虽然偏远,但好在信号不错,联系方便。
只是这一周,余晓没给他打来任何电话,但陶乐在等。
气散后,他确定自己不愿分得这么潦草,他想坐下来好好听一听余晓的理由,但也不想主动联系余晓。
怎么能什么便宜都让这王八蛋占了?他说分手就分,理由还得自己打电话去问?他倒想得美,陶乐心想道。
但陶乐觉得只要余晓示弱道歉,说还爱自己,那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原谅他。
余晓,你倒是给我打电话啊,说你错了,说你不想分手。
周天下午,陶乐下了课站在树下乘凉,旁边的张楚正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我发现,这里的小学没有美术和音乐课。”张楚吸了一口烟,“之前我去支教的学校,是有的,只不过老师只带他们鉴赏一下美术课本上的图片。”
“为什么?”陶乐问。
“学生买不起画笔和本子。”张楚的笑带着无奈。
陶乐沉默下去。
“还有,这里的宿舍根本不够那么多学生住,”张楚又说,“但很多孩子也住不起宿舍,每月住宿费20块,一年240块对于这里的很多家庭来说是笔难以承担的巨款,所以有些孩子宁愿早上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也不愿意住校。”
“不能再盖一间校舍吗?”刚问出口陶乐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因为村上没钱是吧?”
张楚笑笑,算是默认。
陶乐问他:“有多余的烟吗?给我一根。”
张楚拿出烟盒抽出一支递过去,中途却往回缩了一下:“你会抽烟?”
陶乐说:“就是想试试。”
“行吧,”张楚把烟递过去,“我这个烟辣嗓,要是想抽你可以试试口味淡点的。”
“比如呢?”陶乐笑着接过,借了张楚的火把烟点燃了,他眯着眼吸了一口,烟刚渡到嗓子就被呛得整张脸都咳红了。
“南京,黄鹤楼一类的吧。”
余晓的电话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陶乐。”余晓叫他的名字。
陶乐朝张楚点了下头,走到稍远的地方把烟先灭了,语气不是很好:“有事吗?”末了还添一句,“前男友?”
“……”余晓沉默了会儿,才问:“支教……顺利吗?住得习不习惯?”
“还行,只是晚上蚊子有点多。”陶乐撑着树干,学生又下课了,都跑到操场上来玩,一时间有些喧闹。
也许听到了学生的声音,余晓问:“今天礼拜天,学生不放假?”
“这边的学生离家远,两周放一次。”
“……嗯。”余晓又问:“你今天还有课吗?”
“三节,上完了。”
“你上课,他们一定很喜欢你。”
陶乐火气有些上来了,余晓到底几个意思?一直没话找话,就是不提分手的事。
“你还有事吗?”陶乐问。
“还有的,”余晓说:“……嗯,生日快乐,陶乐。”
“生日快乐你已经说过一次了,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余晓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说:“我其实有给你买生日礼物,早就买好了。”
“那你以什么身份送我?”陶乐显得咄咄逼人。
“……朋友的身份吧。”
陶乐被余晓气笑了:“朋友的身份?我说要跟你做朋友了?”
“陶乐……”余晓说,“我……希望还能跟你做朋友,不想和你变成陌生人。”
这大哥到底懂不懂我在气什么,陶乐心道。要是余晓站他面前,他觉得自己会把手机砸余晓脸上。
陶乐好不容易将心情调整过来一些,懒得跟他多费口舌:“不聊了。”
“陶乐……”余晓的声音能听出他的恳求,“别挂我电话好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难道提分手的人是我吗?”陶乐头都要气炸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婆婆妈妈?”
“我……就是想你了。”
“总想着前男友不合适,余晓。”陶乐叹了一口气。
“嗯,我知道。”
然后陶乐又说:“挂了,没电。”即便他的电量还能撑好几小时。
余晓懂他的意思,只能说了再见:“好吧,我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还接吗?”
“不接!”陶乐用力按了下挂断键,将树下的石子踢远。
第二天陶乐端着自己的饭盒坐在教学楼外的小石坎上吃午饭时,余晓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他把饭盒放一旁,接起来没好气地说:“你没完没了了,余晓?”
余晓自动把这句话忽略了,问:“吃饭了吗?”
“在吃。”陶乐回,“你很闲吗?不用做课题,不用陪林麦?”林麦这个名字刚说出口,陶乐就愣了半晌,他没想到自己对这个人的介意到了这种程度。
“……我最近没和他联系。”
陶乐说:“你有没有和他联系与我无关。”
“晚上蚊子多的话可以点蚊香吗?”余晓问。
“买不到,点不了。”陶乐把饭盒放在膝盖上,扒了一口饭。
“我来你支教的地方找你可以吗?”余晓问:“帮你带点蚊香过来。”
“只是为了带点蚊香给我?”
“……”余晓说:“就是想见你。”
“你之前不是要做朋友吗?行啊,我支教结束回来叫上陈之航,我们三人约个饭,你就能见到我了。”
余晓顿了几秒,说:“陶乐,其实我最近都在想,如果你没有在318遇上我,你能和陈之航或者其他更好的人在一起,或许你会更幸福。”
陶乐把午饭吃完了,握着手机看向远处墨绿的山峦:“所以,你跟我分手的理由是?”
“比赛那天……你等了我一下午,是吗?”余晓说,“陈之航告诉我的。”
陶乐心酸得想哭,沉默着。
“……你生日那天,抱歉。我们之前不是约好不能夜不归宿吗?你生日的前一晚林麦的状态很差,他妹妹去外地参加竞赛了,我以为你会在家,就把他带到我们那里了,我……没想和他单独待在一起,真的。”
“我……没有不喜欢你了,我只是觉得自己挺混蛋的,最近半年太让你失望了。”余晓说:“那天早上,你在家里看到林麦的神情,让我……觉得我和我爸一样混蛋。”
“所以……你就要跟我分手是吧?”陶乐哽咽道。
“……我仔细想了想,你和陈之航在一起会比跟我在一起幸福。”
“你放什么狗屁!”陶乐哭骂道。
“……”余晓说,“我只会嘴上说爱你,跟我这种人在一起有什么幸福的?”
陶乐的声音沉沉卷在山风里:“可是,我爱的人是你啊。”
然后陶乐听到听筒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气音,余晓在电话那头哭了。
若是放到以前,他想象不到余晓会哭,因为余晓的心总是藏在一层又一层的壳里,他展露示人那一面总是温柔且坚定的。
“余晓,你可以帮我买点蚊香送过来吗?蚊子,真的很多,晚上总被咬得睡不着。”陶乐的声音轻柔得好像正在安抚余晓的后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