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乐觉得自己是疯了才能说出大概喜欢余晓的话之后,他开始怀疑自己不是疯了,而是在梦中没有醒来。
不然余晓怎么可能会对他问出“我可以追你吗?”这种话。
他尝试着攥紧了拳头,感受指甲陷进掌心带来的疼痛。
哦,原来不是梦。
“余晓,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陶乐的声音颤颤的。
余晓觉得陶乐有些可爱,笑了几声:“我们都没疯,你没听错。”余晓看了看时间,然后望向陶乐的眼睛,仿佛要把陶乐捆进自己的眼中。
他接着说道:“我在2007年11月17日周六晚,嗯……10点31分,问你,我可以追你吗?”
陶乐不知为什么余晓的眼睛看起来会这么亮,明明操场的光线很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挪不开看着余晓的眼神。
这时,一阵风灌进了他的衣领,他从晕乎乎的状态清醒了大半:“等等,余晓。”
余晓是直男,怎么会喜欢自己,这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
“嗯?”
因为他们一直站在跑道上,人来人往,陶乐只好拉着余晓走到了足球场内,然后才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嗯。”
“你到底知不知道同性恋意味着我们会发生什么,你对着我能硬?”
“试试。”
陶乐没有感觉到欣喜,而是一下子完全冷静下来了,他长长叹息道:“别了吧,都是错觉余晓。”
“如果我偏要试试呢?”余晓盯着陶乐说。
陶乐的眼神凉凉的:“我再想想吧,今天不早了,先回去睡觉,有什么手机上再聊。”
“你要考虑多久?”
“考虑清楚就和你说。”
“我等你。”
“你怎么一点都不犹豫?”陶乐看着余晓一副非他不可的模样,问道。
余晓弹了陶乐的脑门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没犹豫,我这不是犹豫了三个多月了吗?”
陶乐揉了揉自己的脑门,也许今晚的月色温柔,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被余晓的这个动作刺激到。他问:“你从西藏开始就喜欢我了?”
余晓低头笑了笑,又想起了姊妹湖和八宿:“大概。”答得和方才陶乐的回应一样模棱两可。
陶乐耸肩:“成吧,那我们今晚就先散了?”
“嗯,你别忘了我今晚问你的话。”
然后他们互道了晚安,分别在17栋楼下。
兴许是为了给足陶乐考虑的时间,周天余晓没有再给他发来任何信息,但陶乐觉得自己一整天都乱乱的,打游戏频频失误,去食堂买饭下楼梯时也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一跤,诸事不宜让他怀疑自己连喝凉水都要塞牙缝,于是他索性啥也没再安排,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不知被他按亮了多少次,停留的页面一直是周六晚上回寝室后余晓给他发了一条晚安,他也回了一条一模一样的内容。
他就这么放空着,细细回忆每一个和余晓相处的细节,比如初次在细雨中见面时,余晓那个温和的笑容,比如余晓骑着他的自行车耍酷越过了一个消防栓。
比如余晓坐在地上给他补胎时认真的神情。
比如每次下坡余晓都会一改温和相当严肃地说:我再重申一次,下坡很危险,你不准超过我。
余晓每次严肃起来,陶乐都想笑,就像现在他只是回忆了一下,就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对了,还有折多山,余晓一边被冰雹砸一边笑着说他菜,说完又陪他推车。
余晓总是这样让他又恨又爱的。
27天的旅程,14座平均海拔4000米的山峰,组合成他与余晓的日日夜夜。
陶乐闭上双眼,脑海里像有一台放映机似的把旅途中的回忆都播了出来。
“你好,初次见面,后面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就请多指教啦。”
“啊,多多指教,陶乐。”
“你可别想着还没上路就这么倒霉,有了这档子事,后面的行程我们会平安又顺利的。”
“借你吉言咯。”
“我现在特别怀疑,我们还能不能顺利到西藏了。”
“能吧,爬也能爬到,我带你一起爬。”
“背我吧哥,三小时就能跑完全马的人,肯定能把我背到西藏,我特别信任你。”
“行,你要是骑不动了,我背也把你背到拉萨。”
“还好你没事。”
“让你担心了,抱歉。刚刚我真控制不住自己,大脑跟灌了铅似的,只想飞快逃离那个冻死人的区域。”
“我后面骑不动了,你还得背我到西藏呢,你可别把这件事忘了。”
“不会忘,我一直记着呢。”
“你说她在车上的最后几秒,在想什么,她原谅我了吗?”
“都说人死前,记忆会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浮现,我觉得那一刻她一定想到了你,总之她一定原谅你了。”
“今天,我们还能骑到吗?”
“当然,我向你保证。”
“余晓,又下雨了,下雨天我蹬不动,特别累,我们还有多远。”
“不远了,慢点骑吧,我等着你呢。”
“你怎么不挣扎?”
“我从了你啊。”
“陶乐,不要睡着,睡着就起不来了。”
“好,我不会睡着的。”
“陶乐,睡着了吗?”
“醒着呢。”
“不过我现在突然想到的是另一句。你想知道吗?”
“嗯。”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余晓,我知道你是直男,但是就此打住吧,别再跟我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我会多想。”
“真的抱歉,这段时间让你有负担了吧。”
“陶乐,和我一起挑战最后两座山峰吧,我等你。”
“陶乐,准备好和我一起抵达拉萨了吗?”
“有缘分的话或早或迟总会相遇的,就像我跟你,现在吹到我们身上的是同一阵风,分别以后也会看向同一个月亮。”
“鸽子从你身后飞起来那一瞬,有点浪漫啊。”
“余晓,你可别爱上我。”
“万一我爱上你了怎么办?”
“我可以追你吗?”
“我在2007年11月17日周六晚,嗯……10点31分,问你,我可以追你吗?”
陶乐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余晓在塔公草原奔跑追逐,只不过那个跑在前面停下来说话的人变成他自己。
他踩着松软的草地,把手拢在嘴边,对余晓大声呼喊:“余晓,我站在原地让你追,你过来。”
原来,我的答案早就有了,陶乐在梦中喃喃说道。
陶乐一觉醒来已是晚上八点,他去小卖铺买了一盒泡面把晚餐解决了,然后洗了澡又躺回床上,刚躺了没几分钟就想起昨天穿的余晓的卫衣还没洗,便爬下床翻出余晓的那件衣服,他凑近衣服闻了闻,还是那股好闻的味道,然后放盆里站在洗漱台把衣服洗了晾了。
等这件事做完,他拿起手机给余晓发了一条短信:你的沐浴露还有没有多余的?我用习惯了,又没买到。
余晓没有及时回他,陶乐也就合上眼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陶乐晨读结束,去陈之航宿舍找他,一问他的室友才得知陈之航已经去图书馆了。
他只能又去图书馆找陈之航。
陈之航10点才有课,便起了个早先来图书馆看书,他刚放下笔准备喝口水休息一下的时候,就看到陶乐贱兮兮地从门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笑着走进来。
陶乐从书架随手找了一本书然后走到陈之航身旁拉开椅子坐下。
陈之航在草稿本上写了一行字,推到陶乐面前。
陶乐一看,上面写着:怎么来图书馆找我了?10点才上课。
陶乐笑笑,拿过陈之航的笔,在这行字下面写道:下了晨读回去也睡不着。
陈之航看看,又把草稿本拿过去,写道:那等我到9:30。
陶乐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开始翻看刚刚找的那本书,陈之航也沉浸到学习中。
老校区的图书馆年代久了,装潢没新图书馆现代化,木桌挨着白底青绿色边的墙,三三两两的学生坐得很散。
晨光透过玻璃窗撒进来,陶乐在看书的空挡,不经意地抬头,看到阳光透过陈之航发梢,这个平时看起来清冷的人在此刻竟然多出几分温柔。
陈之航感受到陶乐的目光,侧头也向陶乐看过去。
这一幕和陈之航的记忆重叠,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这么习惯陶乐的存在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一开始是讨厌陶乐的,但说讨厌那时又不自觉被陶乐吸引。
毕竟陶乐的妈妈还在世时,陶乐的性格特别外向,在人群里笑的时候特别耀眼,闪闪发光的。
他是小学三年级时搬到陶乐家住的院里,和陶乐念同一个小学。
因为性格孤僻,刚转学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受到同学的排挤,在院里也被陶乐用言语挑衅过,那时陶乐在院里是人气王,想和陈之航交朋友,却又十分傲慢:“喂,一班那个新来的,一起玩吗?”
陈之航没有理他,刚要离开就被陶乐拽了过去,陶乐痞痞地坏笑道:“性格这么怪,难怪在学校没人跟你玩。”
就冲着这句话,陈之航对陶乐的第一映像不怎么样,甚至有点差。他看智障一样看着陶乐,道:“没兴趣。”
“拽什么拽,谁稀罕跟你玩。”陶乐松开他。
陈之航淡漠地看了陶乐一眼,不做争辩转头就走。
他们再次狭路相逢是在教师办公室。
那回,交作业时组长故意忘了收陈之航的,他拿着自己的作业去交,一进门就看到陶乐正站着挨批评。
英语老师训陶乐,班长还不起带头作用,成绩不见长,上课就知道为非作歹。他内心不屑地想着,这种人还能当班长?下一秒就被老师叫到陶乐跟前做学习榜样。
年轻的女教师推了推眼镜,“陶乐,你看看人家一班从附小转来的陈同学,成绩好,上课又专心听讲。”
陶乐没说话,抬头挑衅地看了一眼陈之航。
当天放学,陈之航就被蹲在校门口的陶乐堵了,“喂,一班从附小转来那个,你叫什么?”
陈之航瞥了一眼,不想和这人有啥瓜葛,抬脚就想走。
“别走啊,我是三班的陶乐,交个朋友不行吗?长得这么帅,脾气怎么这么差啊你这人?”
接下来的一周陶乐都缠着陈之航,早上在人家楼下等,下午在学校门口堵,早餐还给陈之航带牛奶,竭尽一切狗腿之事。
陈之航算是疲于抵抗,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和陶乐关系这么好了,意识到的时候,陶乐已经开始每天掐点来找他写作业了。
陈之航想了想,也许是陶乐说出:“人生在世,出门在外,怎么能没朋友,以后我罩你了行不行啊,靓仔?”的时候,也许是总看见陶乐嬉皮笑脸蹲在路旁等他的时候。
陶乐初中时和陈之航成了同班同学,性格张扬,成绩吊车尾,但是还是和陈之航关系很好,班主任都纳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玩一块儿去的。
一切意外让人猝不及防,陶乐初二时,他妈妈在外地出差因为车祸去世,司机逃逸,交警找了大半个月,找到之后赔了点钱。陶乐请了一个月的假,陈之航再次看到陶乐的时候,陶乐整个人黑了几个色号,跟他爸刚从老家办完丧事回来。
陈之航放学背着包远远走过来,黑乎乎的陶乐蹲在他家楼下,咧着嘴看着他笑,等他走近了一下子泪水决堤,痛哭出声。
“陈之航,我妈去出差的那天早上我还在和她吵架,就只是衣服乱放这种小事……以后我没妈了……也没人管我了……”
陈之航没说话,把包放在绿化带的台阶上,揉了揉陶乐的头发,握着陶乐的手陪他站着。
陶乐又哽咽道,“这世界的人活得可真轻松啊……出了事就赔点钱,钱算什么东西,我可是没妈了……”
这件事之后,两人的角色就来了个对调。逗另外一个人开心的人,有时变成陈之航,总照顾着另外一个人的也变成陈之航。
陶乐内敛了许多,开始好好学习,中考前一个月,天天到陈之航家补习到凌晨,最终和陈之航一起进了市重点。
陶乐在一旁小声问陈之航:“时间差不多了,走吗?”
陈之航这才回过神冲他笑了一下点点头,开始收拾图纸。
陶乐被这个笑弄得眼眶发热,你别这样朝着我笑呀,你一笑我就有点想哭。
能像高中时那样又坐在陈之航的身边,这熟悉的一幕自他表白后就没再敢奢求。
对于那个表白,陶乐不后悔但也深深自责过,陈之航存在早已成为他习惯,如今还能像这样回归好朋友的身份已经足够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走到上高数课的阶梯教室后,找了个后排的座位。
高数课的老师刚开始讲课,陶乐就对陈之航说起余晓的事,把昨天和余晓碰面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但是隐去了和余晓去操场那一段。
陈之航耐心听着,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压低了声说:“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课堂上讲小话不要这样趴着,很容易被抓包的。”
好巧不巧,陶乐在这时注意到教室里的空气突然安静,他坐正身子,只听讲台上的老师问:“再问一遍,现在这个题,有没有同学自告奋勇地答一下?没人我就点名了。”教室里鸦雀无声。
老师先是拿起点名册翻了几页,发现仍然没人举手,便道:“那我就直接找同学上来给大家解一下这个题了。”
陶乐置身事外,他一个陪上课的,点名册上没他的名字。
谁料到,老师直接走下讲台,扫视了一下人群,定格在陶乐他们所在的方向,“我直接点同学起来回答吧,最后一排那个蓝色毛衣的同学。”
陶乐瞬间变成教室里目光的焦点,他左右看了看,问陈之航:“叫的是我?”陈之航点点头。
陶乐内心全部塌方,行云流水般地把陈之航的眼镜摘下来给自己带上,站了起来,心底一顿乱骂,用手碰了碰陈之航请求支援,陈之航还没来得及作出回应,下一秒就听到老师说,“刚才看你在后面讨论得很激烈,你到讲台上来和大家分享一下讨论成果。”
陶乐当场傻了,连“自己不会做”都不会说了,走上讲台就呆站着。
“看来这位同学还没得出答案,有没有同学上来帮他一下。”
于是陶乐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第三排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