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恋恋风尘>第22章 前篇-第二十一小

  离开八一,拉萨就越来越近了,而离拉萨越近,他们离别的感受就越清晰。

  尤其当他们从八一出发看到了距工布江达130千米,距离拉萨403千米的路牌后,就从倒数公里数变成了倒数小时数,他们还能待在一起的时间是72小时。

  从八一到工布江达,再从工布江达到松多,最后从松多到拉萨,只需72小时他们就能抵达拉萨,这个陶乐一开始甚至不敢确定能到达的圣城。

  向心中的圣城作最后的冲刺,本该是一个愈来愈兴奋的过程,但两人即使行驶在迷人的尼洋曲河旁,激动的心情都没有过于强烈。

  发源于318川藏线最后一座山峰米拉山的尼洋曲河,是寂静的碧蓝色,它缓缓流淌着,在离别的氛围中保持缄默。

  陶乐他们放慢了步调,一路上走走停停,都不舍得最后的72小时过得太快,即将到工布江达时是下午时分,太阳快要落下山头,却在前方晃着他们的眼睛。

  陶乐轻松地松开车把,让双手去拥抱因骑行带起来的风,眯着眼对余晓说:“在鲁朗那天我们想看日落没看成,但看见了双彩虹,今天我们没想看日落,却被日落晃着眼睛,余晓,你说这奇不奇妙?”

  余晓骑在他后面差不多两米的位置,他看着陶乐的身影,也松开了双手,张开双臂:“像不像人跟人的缘分?”

  “嗯?”

  “有缘分的话或早或迟总会相遇的,就像我跟你,现在吹到我们身上的是同一阵风,分别以后也会看向同一个月亮。”

  “那么……你觉得我们以后还会相遇吗?”

  自行车的花鼓声在余晓沉默的时段插了进来,有节奏地响着,他握回车把,想不出答案,但自己或许会时不时想念318这段时光,想念骑在他前方的这个人。

  半晌,余晓说:“陶乐,好好控制车把,你这样不安全。”

  陶乐笑了一声:“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能像我妈一样?”说完他把手收回,控制着前进方向。

  “我不会介意你叫我爸。”余晓笑着说。

  “想占我便宜,也得问问我爸同不同意。”陶乐发现余晓转移话题是有点天赋在身上的,自己经常着他道,随便插一句就能聊到其他的,不过他很想从余晓口中知道刚才的答案,所以他又问了一次:“你还没说,我们以后能不能相遇?”

  “你还想跟我相遇吗?”

  “废话。”陶乐答得很坦诚,顿了顿他说:“跟你聊天特别费劲,你知道吗余晓?”

  “怎么个费劲法儿?”

  “想说的话可不能光想着从别人嘴里听到,懂我意思吗?”

  余晓笑了笑:“如果你想跟我相遇的话,我们明年暑假还能约其他的骑行路线。”

  你说一句想再遇着我会死吗?陶乐愤愤想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不约,没空!”

  陶乐加快了踩踏的速度,回头放了一句狠话:“拉爆你!”

  “就凭你那在折多山每十几米就要下来推车的腿还想拉爆我。”余晓低低笑了几声,也起身发力道。

  “你别太嚣张!”陶乐一边摇车,一边转回头说道。

  今天的日头一直在正前方照耀着他们,汗岑岑的手臂在阳光下闪着碎光,两人就这么你追我赶,骑到了工布江达。

  两人在工布江达休息一夜,再启程时,距离拉萨就仅剩36小时,但换个更直观的说法,那就是明天他们就要分别。

  从早晨出发开始,陶乐每路过一个里程碑都忍不住瞧一瞧,曾经里程碑是他和余晓记录休息点的工具,数字的每次变化,都意味着他们离当天的目的地又近了一些,而现在每变化一次就意味着离别的时刻又近了一分。

  今天是接近100公里的起伏路,这样的路程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比较轻松。

  路中时不时会有牦牛经过,两人慢悠悠骑着,希望时光也慢些再慢些。

  正午时分,两人停下来面对着尼洋曲河坐在路边补给,多云天太阳躲在云层背后,使得眼前的风景也沉静了几分。

  吃完东西,看时候还早,他们又决定睡个午觉再继续上路,从驮包里抽了两件衣服叠成方块枕在颈下,面朝着天空看着浮动的云躺着。

  “陶乐,听歌吗?”余晓递过来一只耳机问道。

  “好啊。”陶乐接过耳机塞进自己的右耳。

  “想听什么?”

  “你有什么歌?”

  “自己看。”余晓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陶乐。

  陶乐接过,仰头看着手机屏幕,快速按着上下键调着歌单,说道:“这么多英文歌啊,你都不听中文歌?噢看到一首,孙燕姿的,你居然喜欢孙燕姿,不太像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应该喜欢什么歌?”

  “U2的?等等,这好像是你告诉我的,中文歌我想想啊,罗大佑、李宗盛吧,摇滚你听吗?”

  “我听啊,崔健的,你还放不放?不放还给我,我来选。”

  “我放我放,别催了,就孙燕姿的吧,《天黑黑》怎么样?应景。你看,现在的天气像不像要下雨的样子?”

  余晓看着厚厚的云层,回道:“希望别下吧,我今天不想淋雨骑车。”

  钢琴的前奏缓缓响起,像下落的雨点,接着孙燕姿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

  陶乐把手机还给余晓,看着天空说:“我也希望别下雨,本来这几天骑车心就莫名其妙堵得慌,再淋个雨的话,我就要疯了。”

  “不会下的。”余晓说。

  听到余晓没根据的安慰,陶乐笑了几声,闭上了眼睛:“午安,余晓。”

  “午安,陶乐。”

  余晓侧过身看着一旁平躺着的陶乐。

  陶乐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他入睡总是很快,这是余晓和他待在一起快一个月总结出的规律。每次他前一秒还在嚷着睡不着,但下一秒刚聊上几句就没了声音。

  余晓微微叹口气,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他睡着的模样,像个温顺的小动物,会微微蹙起眉片刻后放松,微风偶尔吹动额前的发,皮肤被晒黑许多,鼻子也脱了皮看起来红红的,相比刚进藏区又沧桑了一些,但余晓依旧觉得他很好看。

  两人躺在路面的草地睡了快一个小时,余晓先醒过来,耳机里的歌已经播到了崔健的摇滚乐。

  陶乐被歌躁醒,吓了一跳,猛地从草地上坐起来,耳机里还在唱:快让我哭快让我笑,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

  他懵了片刻,把耳机摘了,垂下头晃了一下,对余晓说:“睡的好好的,这么炸我一下,看来真想让我哭。”

  余晓偏头看着他,笑了几声:“明明是提醒你该上公路撒野了。”

  陶乐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双脚:“那走吧,撒野去。”

  余晓笑着也半蹲着压了压腿,应了一声。

  重新上路后,陶乐和余晓都变得神清气爽,到松多时才五点刚过,他们找了个餐馆吃了晚饭,回驿站洗漱完,已经是七点多。

  陶乐晾着洗好的衣服,提议今晚小酌一杯,余晓考虑到明天要翻越最后一座山峰米拉山,坡路还不短,最终允许陶乐喝罐啤酒,商议结束余晓一个人出了门买酒。

  陶乐在天台晾好衣服后,余晓还没回来,便回到房间所在的二楼站在走廊等他,天已经黑了大半,院子里也晾了些衣服,挂在晾衣绳上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陶乐趴在栏杆上站了十多分钟,看到余晓从院子的正门走了进来,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拿着一瓶开了的罐装啤酒喝了一口,一辆车正从他身后要驶进院子里来,他站到了一旁避让。陶乐带着笑意看着余晓,他的头发又长长许多,被绕成个丸子松松地扎颈后,头顶扎不上的碎发掉下来几缕,看起来很随意。

  “余晓!”陶乐站在二楼走廊叫了一声余晓的名字。

  余晓的身影被一旁车辆的车前灯笼罩,有种朦朦胧胧的美感,听到声音后朝二楼的陶乐看了一眼,笑着举了举手中的罐装啤酒。

  陶乐笑着说:“背着我独自享受,等你上来再收拾你。”

  余晓笑了几声,摇摇头没和他计较,加快脚步走进楼中。

  回到房间后,陶乐本想在喝酒时放电视,却意外发现这个驿站有影碟可以放,余晓凑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挑选碟片,驿站的影片都太老了,大部分是些八几年的香港武侠片,他们翻来翻去最后挑了部娄烨导的《苏州河》。

  这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

  《苏州河》就在一旁作为背景声放着,两人都没认真看,只是坐在地上围着矮矮的茶几一边喝啤酒吃花生一边闲聊。

  “是不是特想不到明天就到拉萨了?”余晓问。

  “跟做梦一样。”

  “这几天你下坡的样子有多帅,爬折多山那个时候就有多狼狈。”余晓笑出声。

  “你还笑?那天好像还下了冰雹,戴着头盔都快被砸傻了。我说我下来推会儿车,你非要在旁边说推车比骑车费力多了,只有你一个人会这么觉得好吗?”陶乐拧着眉毛,没好气地说。

  “是么。”余晓低低地笑了几声,接着说:“我怎么记得我后面也陪你推了好几公里。”

  “我那个时候高反刚好,不陪我推车的话你还是不是人。”陶乐斜睨了一眼余晓。

  余晓笑着点了一根烟,一罐250ml的啤酒已经见了底。

  电视里传来男女主角的交谈声,陶乐突然问余晓:“那天晚上,你生气了吗?”

  余晓知道他说的是在鲁朗那天晚上,回道:“没。”

  陶乐仰头喝了一口酒说:“你那天不该跟我道歉,你又没做错。”

  “如果,我没问你要不要继续组队,你还会跟我组队吗?”

  “不知道。”

  “那你还会接着骑吗?”

  陶乐神情放松:“会啊,怎么不会?不然你前面帮我驮那么多次包,不就白驮了。”

  余晓笑了笑,在玻璃烟灰缸里弹了一下烟灰。

  “只不过,如果不是跟你一起骑到拉萨的话,我会失落的。”陶乐将最后一点啤酒饮尽。

  “我也会。”余晓望向陶乐的眼睛。

  陶乐问他:“知道我是同性恋的时候,你怎么想的?”

  “什么都没想。我不是说了么,我不恐同,再说,异性恋和同性恋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吧。”

  “大部分人还是不接受的啊。”

  “你又没打算跟这些人谈恋爱,你管他们接受不接受呢?”余晓把烟熄了。

  我只是怕你和大多数人一样不接受,会讨厌我而已,陶乐这么想着,问了句:“明天离开拉萨你还会联系我吗?”

  “会啊,不是说明年暑假还一起骑其他线路?”

  “不约,累死了。没准我到大学有了男朋友,你这么帅不利于我跟他和谐相处。”陶乐佻达地看了余晓一眼。

  “那你到时候带上他,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骑,还可以再约上我朋友。”

  “别吧,你还想帮我驮一次包?”

  “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驮不动你的包,我看这个男朋友还是别要了。”

  “找男朋友又不是为了让他帮忙驮包的。”

  到拉萨的最后一段路要翻越米拉山,全程170公里,第二天得天不亮就起床,他们没有聊到太晚,十一点刚过就躺到了床上,结束了这个夜晚。

  第二天,他们装好车灯在浓浓的夜色中上了路,车前灯的光亮随着龙头在漆黑的路面左右摇摆,像是深海中发光的水母。

  差不多骑了三十多公里,天边就渐渐亮了起来,可以看出天空泛着微微的蓝色,随着海拔的爬升,疲惫感也渐渐浮了上来,他们挨得近以至于能听到自行车花鼓的声音和彼此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骑到米拉山口后,剩下的就都是下坡和平路了,不过余晓不敢掉以轻心,还是骑在陶乐的前面控制着速度,不让陶乐超过他。

  湛蓝的天空浮着几片云朵,和他们骑行的道路一样一直往前延伸。

  陶乐在后面看着余晓的背影说:“我又突然改主意了,明年暑假还跟你一起约骑行。”

  “舍不得我啊?”余晓笑了几声。

  “是还想看这么美的风景。”

  经过170公里的骑行,他们去驿站领了纪念牌,又把一路陪伴自己的车拆了装好,送到了托运点,才出发前往布达拉宫。

  布达拉宫终于到了。

  今日阳光明媚,天空是纯净的蓝色,少云,布达拉宫这座宫堡式建筑群庄严地矗立着,与背后的山岗融为一体,气势雄伟。

  他们站在布达拉宫前的广场笑望着彼此,陶乐拿着手机给余晓录像,余晓也拿着相机对着他拍,身旁的和平鸽扑棱着翅膀呼啦啦地飞起。

  在路人看起来两人对着互拍这一幕或许有些滑稽,但陶乐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余晓却感慨得有些想哭。

  余晓对着他拍了一张说道:“鸽子从你身后飞起来那一瞬,有点浪漫啊。”

  “余晓,你可别爱上我。”陶乐在阳光下笑了笑。

  “那我万一爱上你了怎么办?”

  陶乐知道这是句玩笑,只说:“不要吧,跟你这种太帅的人恋爱我很有压力的。”

  余晓拿起相机又拍了一张:“前几天还说我丑的像野人。”

  “我瞎放屁呢。”陶乐笑了几声,拿着手机靠近余晓接着说:“采访一下余同学,这次骑行体验如何?”

  余晓看向镜头,挑着眼笑了笑:“你还不如问我全程保姆当得爽不爽?”

  “爽不爽?”陶乐笑着问。

  “下次换你当当,你不就知道了?”

  “还有下次吗?”

  “你想见我的话就还有下次。人的缘分嘛,没有也是可以制造的。”

  “那我等着你啊。”

  “好,我主动约你。”

  两人分别时已是黄昏,布达拉宫被昏黄的暮色笼罩,仿佛被镀了一层金光,看起来十分神圣。

  陶乐笑着朝他摆摆手:“扎西德勒,余晓,再见啊。”

  余晓笑了笑:“不拥抱一下再走?”

  陶乐带着笑意:“矫情啊!”

  余晓已经张开了双臂,陶乐鼻头泛起酸,向余晓走近:“这么磨蹭,你今晚还想不想回家了。”

  “想啊,不过怕后面想见你见不着,还是抱一下比较好。”

  余晓把面前的陶乐拉入怀中,现在两个人都是同一股香气,缅桂的香气。

  他们在拉萨的日落中,短暂又轻柔地抱了几分钟,陶乐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再见,余晓。”

  “再见。”余晓拍拍陶乐的肩,松开了他。

  陶乐走出老远,余晓回首瞧了瞧陶乐的背影,其实,这一路上他看陶乐的背影远比陶乐看他的背影要多。

  他又默默地在心底说了一声再见,头一回发现道别是这么不舍的事,也头一回意识到“再见”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动词。

  再见,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