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中暑了,我坐这树下休息会儿,又要麻烦你给我补胎了,摊上我你可真够倒霉的。”陶乐的声音有点儿蔫。
“特别难受吗?”
“一点点,但大概没多严重。等会儿还没好转的话,我跟你说。”
“行,那你多喝点水。”余晓把陶乐的水递给他,“好好休息。”
把陶乐安置好,余晓把头盔眼镜面罩都摘了,从工具盒里拿出橇胎棒,背对车道半蹲着把内胎拔出来,又拿着打气筒往内胎打了点气,然后拿着轮胎靠近自己的耳后,一点点试探漏气的地方,身后不时有车辆路过。
陶乐靠着树,眯眼看着余晓,心想这人到底怎么长的,能这么好看,认真起来的样子特别迷人。
阳光毒辣,也把余晓晒得有些晕晕沉沉的,没有水找漏气孔比较耗神,不一会儿孔没找着,余晓觉着自己也要中暑了,他晃了晃脑袋,顾不上形象一屁股坐地上坚持着。
心觉得这次川藏骑行顺利不了了,陶乐这人应该是个骑行小白,那一天骑二百公里大概率是假的,他叹口气,手上继续操作。
又是十多分钟过去,余晓确定就这么一个漏气孔,做好记号,把气放了,用挫胎片搓了下,把补胎片贴上,按压紧实,再往胎里打了点气,把内胎装进去,然后把胎压打到70。
做到这一步的时候,中暑的感觉已经很强烈了,余晓把东西收好,身子一歪也躺在陶乐身旁。
陶乐刚刚眯了会儿,听到声音睁开眼:“艹啊,你也中暑了,兄弟?”中暑还能传染的?
“在太阳下面晒久了。”
陶乐恍然大悟:“对不住了兄弟,你要是骑着车有风的话可能还不会中暑,被太阳直射近一个钟头,换谁都顶不住。”
余晓乏力地摆摆手,撑起身子拿起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我们距离雅安还有多远?”陶乐问。
“五十多公里吧。”
陶乐啧了一声,叹了口气,“现在我特别怀疑,我们还能不能顺利到西藏了。”
余晓躺下去,阂上眼皮,“能吧,爬也能爬到。”陶乐长得太纯良无害,余晓觉得自己不忍心把他丢半道上:“我带着你一起爬。”
陶乐插科打诨说着:“背我吧哥,三小时就能跑完全马的人,肯定能把我背到西藏,我特别信任你。”
“行,你要是骑不动了,我背也把你背到拉萨。休息一小时我们上路,我眯会儿啊。”余晓抬起右手搭在眼眶上,另一只手揉了揉陶乐的后脑勺。
陶乐想着对方大概率是直男,察觉不到自己摸一个男生的头有多暧昧,而自己面对这个刚认识三天的人倒也不讨厌对方这个亲昵的举动。
余晓的呼吸慢慢均匀,额前的头发因为被骑行帽压久了,湿湿的贴在耳旁。
余晓眯了会儿,醒过来时刚才中暑的不适感已经消退大半,他坐起身,一旁的陶乐还躺在草地上熟睡,他没把他叫醒,而是拿起手机看时间。
按亮屏幕,三点刚过一刻,时间不算晚,接着他看到一条死党杨辰发来的消息。
杨辰:骑到哪了?
余晓:还没到雅安,半路中暑了,路边歇着呢。你考完了?
杨辰很快回了一条:嗯啊,出发三天,雅安都没到?不是我说你,人菜,就别学人家骑什么川藏线,去公园跑跑步得了,等我放假你还能陪我钓鱼。
余晓:不想钓鱼:)队友车轮被偷了,我们今天才从成都出发。还有,我不菜,是队友先中暑又爆胎了,我给他在太阳下修车才中暑的。
余晓发了个文字,满满都是对这种老年人生活的嫌弃意味,并对杨辰说自己菜表达抗议。
杨辰:你队友也是够倒霉的,对了,他人咋样?
余晓想起陶乐刚刚看到自己也中暑时咋咋唬唬插科打诨的模样,笑了笑。
余晓:脾气挺好,怪可爱的。不过我可能被骗了,他跟我说一天能骑二百公里,今天刚骑70公里就倒路边了。
杨辰:那我建议你换个队友,不然后面骑坡路有你受的,又是修车又得照顾高反队友,你信不信你可能还得帮他驮行李。
余晓:不至于吧,路上看,实在不行我把他劝回去。
余晓这条消息发完,就听到草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陶乐醒了,不知为什么他有点心虚,把手机快速踹回兜里。
“醒了,好点没?”
陶乐一觉醒来猛然发现太阳都快落山了:“我这是睡了多久?”
“两个多小时。”余晓看着陶乐似笑非笑。
“你怎么不把我叫醒?”陶乐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把你叫醒了,你如果还是不舒服,我们照样上不了路。”
陶乐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是哦。”
“现在感觉怎么样?”
陶乐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好多啦!”
“那我们吃点东西继续?”
“成,听你的哥。”陶乐知道自己刚骑70公里就倒路边,和他之前吹嘘的二百公里相去甚远,赶紧叫着哥,生怕对方让他回成都去。
陶乐和余晓原地补给了一下,便上路了,到雅安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他们找了一家驿站住下,特别有缘地遇到白天那个车队,他们似乎有新成员加入,正在驿站组歌会。
陶乐和余晓吃了饭,洗完澡后搬了个小马扎和车队的人一起坐在夜幕下听歌,陶乐磕着瓜子,余晓在一旁点了一支烟,不紧不慢地吐着烟雾,微风吹起他没扎起的半长头发,刘海在耳边随着风摇晃,一天的劳累在他身上找不到痕迹。
被围在中间的年轻女孩半推半就地唱了首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陶乐单手压在膝盖上杵着这腮帮吐着瓜子壳,心道,得,又是一个来疗愈情伤的。
一曲毕了四处掌声轰鸣,一群人怂恿起陶乐也来一首,陶乐不知道为什么要看向余晓,只见余晓嘴角噙着笑,眼神深邃。
陶乐心一横,站起身扫扫身上的残渣,接过女孩手中的话筒,站到中间,打算拽首英文歌。
“那我唱首英文歌啊。”陶乐的话音带着几分懒散。
小马扎上的众人一个接一个吹口哨营造气氛。
“一首《Making Love Out Of Nothing At All》(无中生爱)送给大家。”他掏出手机调出歌词和伴奏,微咳几声清了清嗓子,把脚边连接话筒的线理顺了。
前奏悠悠响起,微风拂起他的衣角,他和着原声唱着。
“I know just how to whisper
我知道如何对你轻声细语
And I know just how to cry
也明白如何哭泣
I know just where to find the answers
我理解哪里可以找到答案
And I know just how to lie
也明白如何去捏造事实
……
And I always know the name of the game
我当然一直知道名义上这只是游戏而已
But I dont's know how to leave you
但是我不知道如何离开你
And I’ll never let you fall
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And I don't know how you do it
但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Making love out of noting at all”
让爱意凭空而生
唱到这几句的时候他无可避免地又一次想起陈之航。他妈妈去世之后,他跟着陶越从老家办完丧事回来,在陈之航面前失声痛哭。
陈之航轻轻将他揽进怀里,他的额头抵在陈之航的颈窝,陈之航右手抚上他的后颈一下一下无声安慰着。
他想起陈之航转学过来,那好好学生的派头使他忍不住捉弄了陈之航。被陈之航反感后,又天天给他带早餐等他一起上学,一起下课,希望得到陈之航的原谅。
他想起陈之航在他上课打瞌睡时,用手肘把他碰醒。
他还想起期末考前,陈之航拿着物理试卷敦促他:乖,再做一套,我陪你。
还有那年复一年分别在家楼下两人互道的再见和晚安。
回忆多得像今晚天上的繁星,爱意挤占胸口,悄悄潜藏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向余晓,余晓也注视着他。
余晓知道,陶乐在这一刻应该想的是爱而不得的那个人。
一曲终了,不知道是不是连续两首伤感情歌勾起了回忆,好几个人都动容地揉了揉眼角。
骑行队伍里的队长站出来活跃气氛,陶乐回到自己的位置,没有看向余晓,只是抬头看向广袤无际的夜空。
活动结束,众人散去。陶乐和余晓入睡前,骑行队的队长敲响了他们的房门,问明天开始要不要组队一起,人一多也可以互相照顾,安全更有保障些。
陶乐怕自己拖后腿,礼貌回绝了,余晓在一旁附和。
队长心下了然:“行,那我们路上相遇。”
“嗯,路上相遇,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
道了晚安,把灯熄了。
陶乐不知道是受到全身酸痛的影响,还是刚才那首歌的影响,用手枕着头放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睡不着?”
“有点儿。”陶乐答。
“想心上人想得睡不着?”余晓回想起刚才那首歌,用玩笑的语气问道。
心上人这个词用的,陶乐哼笑一声:“想也没用,我是腿疼得睡不着,膝盖疼,屁股也疼。”
“坡都没爬,这么虚呀?”
“所以你明天背我吧,哥。”陶乐赖道。
“你这哥叫得挺熟练啊,你到底有多少个哥哥?”
“这一个月,就你一个。”
余晓哈哈一笑:“那你多叫叫,不然我哪天心情不好就把你丢在半路。”
“这可不带这么玩的,占了我便宜就想跑。”
“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
和余晓开了几句玩笑,心情也似乎变轻松了,陶乐听着蝉鸣沉沉睡去。
又是一天新的行程,陶乐他们计划今天从雅安骑到新沟,全程90公里,大部分是起伏上坡路,小部分是烂路。车队早早出发了,陶乐和余晓睡了会儿懒觉,十点才上路。
沿途宁静的青衣江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成为陶乐这趟旅途中最平静的一条江。
今天的坡又陡又长,陶乐跟在余晓身后越发觉得自己爬坡吃力,但为了跟上他的步伐又强忍着,要是离余晓远了,又起身猛蹬几下。
一次中途休息,余晓喝着水发现陶乐一脸是汗,喘得厉害,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儿,就是这个坡骑得我想吐。”
陶乐经常这样和他瞎贫嘴,余晓当他是吐槽,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继续上路了。
陶乐还真不是说着玩的,爬过一个弯道,他真就停下车狂吐不止。
余晓发现陶乐停着车在路边蹲着,凑过去发现人真吐了,急忙拍着他的后背。
“你哪里不舒服?”
“就是恶心想吐,还觉得小腿抽筋。”
余晓心一沉,这是脱水的症状。
“怕是脱水了。”余晓说完,急匆匆去翻自己的驮包,还好有带盐,大量出汗引起的脱水喝点淡盐水休息会儿应该能有效缓解症状。
余晓让陶乐漱漱口,然后兑了杯淡盐水让陶乐喝下,观察陶乐的状况,想着还真被杨辰说中了,自己待会儿还真得帮陶乐驮行李。
他仔细想了想在这趟旅途中扮演的角色,安装师傅、修理工、安全员、卫生员,不像陶乐的骑友,倒更像他的骑行助理。
陶乐看向他笑道:“你是不是哆啦A梦啊,包里什么都准备着。还好约的是你,不然我肯定到不了拉萨了。”
“最最重要的是,你脾气还那么好。”陶乐又补充了一句。
“是么,”余晓挑眉,“我倒有点好奇,这个坡我们还没爬多久,你怎么还给爬吐了,你这体力,我们连一座山峰都还没翻呢,你这往后的坡怎么蹬啊,你的腿我看着没这么菜吧?我们才刚骑了十公里。”
陶乐心道,我还真是腿菜,但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余晓忽然注意到陶乐的自行车,眉头一皱:“你是不是不会换挡?”
“什么换档?”陶乐有点懵。
余晓一脸你他妈怕不是在逗我的表情:“兄弟,你爬坡用最费力的档位硬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