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林中鹿>第23章 你应该庆幸魏启东没死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地灯,乔恩已经睡了。这是他们两人的习惯,如果一个人还没回来,先回来的人一定会给对方留灯。同进同出这么多年,他俩一直住在一个套间里,从没分开过。

  没有任务的时候,乔恩一般会睡觉很早。半夜渴醒了,他眯缝着眼爬起来,看到罗毅沉默地坐在小客厅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什么时候回来的?”乔恩打了个哈欠,又问,“怎么还不睡?”

  乔恩喝完水,又去上了个厕所,拖拖拉拉往自己卧室走,路过罗毅,发现这人竟然还在发呆,也不答自己话。不对啊,硬汉罗毅这是有心事?

  “问你呢,怎么也不理我。”乔恩踢了一脚罗毅的小腿肚,一脸疑惑,“在想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在想林深。”

  “啥?”乔恩一屁股坐在罗毅旁边,他更好奇了。虽说他们和林深都是为李家做事,但他们一向各司其职,交集很少,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就算生日送个蛋糕,也只是普通同事间的客套成分居多。

  罗毅心里不太舒服,今晚的事李既白没瞒他,连药都是罗毅放到酒杯里,端给李既白的。他在暗处,看到林深毫不设防地喝下酒然后上楼,听着李既白在车上打电话让他留下。

  不关他事。

  但有什么堵在胸口,让人觉得丧气。

  “没事,你去睡吧。”罗毅说,“我再坐一会儿。”

  乔恩还想说什么,手边的电话突然响了。罗毅看了一眼来电,腾地站起来,迅速按下接听。

  是李既白:“罗毅,你去那边盯着,看看……别出事。”

  “好的先生,我马上去。”罗毅顾不上乔恩一脸懵逼,几步走到门口,抓起一把车钥匙就跑了出去。

  返程开到120迈,黑色越野在山路上疾驰。从山脚上开到酒庄大约十公里,在一个弯道处,罗毅放慢车速,心里计算着到酒庄的时间和距离。

  一道人影一闪而过,罗毅一脚踩了刹车。

  ——似乎有人躲在靠近弯道的山坡上。

  罗毅毫不犹豫下车,向山坡上走了两步,试探着喊:“林深?”

  没人回应。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树后面坐着一个人。

  空气安静了几秒,职业素养让罗毅忍下心中巨震,维持住了他惯常的冷静无波。

  那人全身是血,靠在树干上,静静看着他,漆黑眼底空荡荡的。罗毅靠近两步,把自己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又叫了他一声:“林深。”

  见他依然没有反应,又不知伤在哪里,罗毅只好小心扶住他,用了一下力,把他拉起来。

  林深顺着他的力,被带到了车旁。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林深抓着罗毅的手有些抖:“罗毅……你带我去哪里?”

  罗毅一时怔住。先生只让他过来看看,但没说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谁能想到林深竟然逃了出来。再送回魏启东那里的话,罗毅都觉得自己不是人。

  他生平第一次存了私心和怜悯:“先上车,你放心,我不会送你回去。”

  李既白很快就接起电话,罗毅简短汇报完情况,等待指示。

  电话那头沉默着,罗毅有些不忍,就算是忤逆也认了:“他伤得很重,怕是……”他咬咬牙,压在嘴边的话还是脱口说了出来,“如果再送他回去,怕是撑不了多久。”

  良久,电话那头传来一句,回山庄吧!

  车在狭窄山路上迅速调头,往山下驶去。

  林深当晚被关进地下室,没有见到李既白。

  闲月山庄里的地下室有两个功能,刑讯和囚禁。早些年世道乱,鸿百暗地里的买卖多,地下室是那个时候设置的,任务失败的人,会被关到地下室领罚。这是李家的规矩。

  李既白接手鸿百后,地下室基本闲置不用了。林深没想到自己还有幸能亲身体验一回。

  地下室里床、卫生间倒是一应俱全,就是略潮湿阴冷,罗毅叫了医生过来给他止血包扎。林深任由医生处置,疼了也忍着一声不吭。他大多是外伤,魏启东可能是怕弄出了内伤没意思,所以没怎么下死手。但是外伤实在太多,全身没一块好肉,皮带抽过的地方已经红肿溃烂,纵是医生见惯了这种场面,下手上药的时候脸上也露出不忍。

  一个多小时后,医生处理完走了,罗毅过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也走了。

  除了李既白的书房,整个山庄的监控系统罗毅都可以看到。折腾了一宿他也累了,临睡前还是有点不放心,打开手机调出地下室监控看了一眼,林深还是原来那个姿势坐在角落里,很安静,和平常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过了一会儿,他把头埋进了双臂,肩膀微不可查地发着抖,然后传来持续压抑的呜咽声。

  罗毅看了一会儿,关了手机。

  林深昏沉沉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他醒后有大段时间的迷茫,甚至有瞬间觉得自己和平常一样,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醒来,然后吃完早饭该去上班了。

  可是全身仿佛被碾过一样的疼痛提醒他,昨晚遭遇的一切不是噩梦,是实打实发生过的。

  迟来的钝痛紧紧绞着心脏,后劲十足。

  昨夜是一条横线,将以前的日子和往后的生活彻底划开,从此泾渭分明。

  他和李既白分处横线两边,再无可能。

  没待多久,罗毅就来地下室将林深带了上去。

  该来的总会来,要面对的躲不开。

  书房里,李既白意味不明地盯着他,林深勉强站着,两个人谁都没开口。没有责难,没有诘问,气氛微妙地扭曲,凝固,有什么情绪要破土而出。

  李既白率先开了口:“你应该庆幸魏启东没死,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昨天下半夜,魏家人就找上门来,他才知道魏启东被林深开了瓢,差点就死在房间里,要不是下面人觉得不对劲冲进去,恐怕这事就收不了场了。

  不过现在要收场也很麻烦,魏启东和魏家人怕是不会轻易放过林深。这不,今天一早魏家叔伯又来要人,硬是被李既白赶了出去。

  既然都这样了,合作是不可能了,撕破脸就撕破脸吧,李既白也没什么顾忌了。

  其实他是后悔的,早知道这结果,一开始就不把林深推出去。再加上昨晚罗毅和医生给他说了林深的伤,他更加恼怒。

  说不清什么感觉,恼怒、心疼夹杂着后悔,这些平常少有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让他没法平静下来。全然忘了是自己把人送出去的。

  林深沉默着,不回应、不辱骂、不崩溃已经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体面。

  李既白盯着他,看林深竖起屏障,将自己包裹起来。于是更加恼怒,也不知道恼得是谁,语气中带了阴沉暴躁,伤人的话脱口而出:“你既然不愿意,为什么招惹他,还单独跟他见面?”

  林深脸上有了一丝裂缝,他缓缓抬头,眉骨上淤痕吓人。他张了张嘴,发出一种类似于悲鸣的嘶哑声音:“我没……招惹他。”

  他毕竟年轻,面对刚刚带给他毁灭一般伤害的最爱的人,渐渐顶不住崩溃来袭:“我一共跟他单独见了两次。第一次,在仓库里,你知道的。他……”

  林深停顿了一下,咬牙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冷静下来,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有种轻描淡写的麻木:“他给我灌了药,我用玻璃划破了大腿,所以他没做到最后。后来他可能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就把我送去了医院。”

  “那次他拍了视频,所以第二次见面,他拿视频要挟我跟着他,否则就让我身败名裂。”

  说到这里,他低头嗤笑一声。

  “身败名裂?名声和尊严这种东西是人……才有的担忧,我有什么可害怕的。”

  我竟然还怕你知道了会担心,怕给鸿百带来麻烦。

  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昨夜大腿根被魏启东死命踹了一脚,站了这一会儿刺骨的疼,疼得太阳穴直突突。林深晃了晃身子,将重心移到另一边,脸上冷汗流下来,咬着牙一声不吭。

  眼前拼命忍痛满身伤痕的林深,和当年在酒吧街被围殴的林深重合在一起,刺激着李既白的感官。

  林深是谁呢?是跟在他身边从不会出差错的人,是连续工作十几天都不需要休息的人,是不会生病不会受伤的人,是任何棘手的问题都能完美解决的人。

  是无论把他扔在哪里,都会自己回来的人。

  可是李既白忘了,林深首先是人。

  18岁的林深已经离李既白太远了,远到他和现在的林深仿佛是两个人。李既白陷入回忆里,心中不适感潮涌而来。

  他迟来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十分荒唐且不可挽回的错误决定。

  林深没再去地下室,而是被送回了自己房间。

  “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不要出门了。”李既白下了结论,然后转身不再看他,任由罗毅把人再带出去。

  墙角米白色沙发上,不知何时放了一块星空蓝腕表,那是刚刚林深从自己兜里掏出来的,李既白落在房间的那块表。

  像无声的讽刺。

  李既白拿起那块表,快走几步到窗边,一扬手扔了出去。

  远处手表碎裂声清晰可闻,像在耳边炸裂,碎屑溅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