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
当辛然那平时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手机完成了它今天的第八十次震动,严晏终于忍不住问:
“你也装马达了?”
辛然抱着笔记本坐在他的懒人沙发上,听见“马达”这两个字,耳根就是一红,伸长了腿,踹了踹坐在小书桌对面地毯上的严晏,不满道:
“少侠,你可真是个正经人。”
严晏闻言一笑,觉得辛然一句话就把自己给带进了初遇他的回忆里。
“今天怎么了?工作很多吗?还让不让人午休了。”
被工作占用了午休时间的辛然叹了口气:
“这不是大三的学生快开题答辩了吗?”辛然伸手推了推自己的金丝边眼镜,道,“都是来找我要论题和相关资料的。”
三月底,C大各个学院陆续下达了关于大三学生毕业论文开题答辩的通知,之所以开始得这么早,是为了给学生留以充足的选题并完成毕设的时间。
而大四生的毕业论文答辩,会在五月中旬进行。
辛然这学期虽然只有大一、大二学生的必修课要上,但学生们选择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是不受“老师是否给自己授过课”这一点限制的。
换言之,只要是文院的老师,学生都可以联系。
当然前提是老师的课题小组还有名额。
辛然这个“指导教师”的名号,和他的选修课一样,都十分抢手。
他滑开手机屏幕,果然是通过QQ群发来的私聊消息:
“辛老师您好,请问您可以做我的指导老师吗?”
“辛老师您好,我是大三生,想做中古文学方向,请问能请您做我的导师吗?”
“辛老师……”
严晏从对面凑过来,坐在辛然脚边的地毯上,把下巴搁在他腿上,啧啧有声道:
“辛老师您好,我觉得您长得真好看,可以请您做我的人生导师兼人生伴侣吗?”
辛然挑眉:“你再多话,我就把你发配去我师兄那儿,跟他俩一起逛车展去。”
“我不。”严晏立马摆手,想了想又抖机灵道,“简老师还有空逛车展?那你把这些‘多出来的’学生都打发给他行不行?”
“你想得倒美,”辛然把严晏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从腿上抖下去,后者又不依不饶地放回来,他也只好作罢,好笑道,“你以为我师兄很闲吗?联系他的学生可多了,基本都是排名靠前、对自己有要求的好学生。”
“嗯?”严晏把脑袋放稳,惊讶道,“这么有勇气?他们不怕铁面无私的小阎王吗?”
“嗤,”辛然腾出一只手来,曲起手指敲了敲严晏的鼻梁骨,“怕,但怕并仰慕着,你这位游手好闲的少侠,是不会理解的。”
“佩服佩服。”严晏一手不老实地在辛然劲瘦的脚踝上摩挲,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那你分点给严老头吧?”
“又不是点心,分什么分。”辛然思考片刻,笑了,话音一转,“唔,不过这个倒是可以考虑。”
严晏追问:“怎么?看来老头子在院里人气不高啊。”
“那倒不是,”辛然把脚轻轻地放在了盘腿而坐的严晏……的□□上,勒令他不许再动手动脚,接上话音,“本科的学生吧,对严院长还是挺敬畏的,没点本事没点抱负,一般都不敢找他。”
“哦?”严晏欠揍地扬起眉毛,“还挺有威望的嘛。”
辛然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脚掌躲避着严晏覆上来的手,打趣说:
“恕我直言,严院长在文院学生眼里,还是十分高不可攀的,完全不是你口中坏滴很的‘糟老头子’。”
严晏撇撇嘴,一脸不相信。
“嗤,‘谈爹色变’的幼稚鬼。”
“我不是。”已经走出了青春迷茫期的严晏再也不怕辛然用“幼稚”或者“小孩儿”来形容他了,立刻“反唇相讥”道,“是‘谈你变色’的老公大人。”
辛然白了他一眼,不想计较谁是大人的问题。
然后把怀里的笔记本电脑扔给“老公大人”,自己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岔开话题道:
“啊……我也想和师兄小书子他们一起去逛车展,好久没出去溜达了。”
先前过年的时候,简明就有了买车的想法,温书提议去三月下旬的车展上看看,挑几个备选款出来,简明当即点头答应。
完全忘记了自己三月底会忙开题答辩的事情。
但温书很懂事地体谅简明工作忙,没有在周五开展当天就拉着他去,而是把决定权交给了他,让他自己在周末里选一天。
结果简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定了周五这天。
温书还挺惊讶的,但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简明给出的“周末人多”这一理由。
现在那俩人估计已经解决了午饭,正在车展上四处溜达呢。
而知道辛然一贯不喜欢出门溜达的严晏并不拆穿他,只是佯装天真地问:
“嗯?不是两周前才去了会展、逛了糖酒会吗?”
“……”辛然无语一瞬,挑衅道,“我一个月只配拥有一次娱乐活动吗?少侠,你这属于家暴,我拒绝做你的人生导师兼人生伴侣。”
严晏把他的电脑放好,然后站起来,一腿跪在沙发上,两手撑在辛然身侧,把人家结结实实地圈了起来,笑嘻嘻地说:
“幼稚鬼放出耍赖大招,辛老师拒绝无效。”
辛然“被迫”同这位幼稚鬼亲昵了一会儿,舔着嘴角把严晏推开,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我要求我的学生四月十号之前给我开题报告的初稿,唔……因为他们四月底就要答辩,我得留时间给他们批改。毕业答辩的话,我记得通知上写的是五月中,你们院安排下来了吗?”
严晏坐到辛然旁边,把人搂进怀里:“发了,五月十号答辩。”
“你论文的导师是谁?”辛然侧头看他,“赵院长?还是我师丈?”
“毕设的导师是徐涛。”
辛然点点头,又问:“他要求你多久给他初稿?”
严晏摸摸辛然的头发,心不在焉:“下周二之前。”
辛然掰着指头算了算,没剩几天了,论文又肯定比开题报告要难写得多,于是赶紧问:
“那你写的怎么样了?顺利吗?”
严晏捏捏他的手:“顺利,写完了,放心吧。”
辛然满意于严少侠的自觉程度,扬起一个亲切的微笑:
“开你电脑,找出来,我先给你看看。”
严晏顿了顿:“现在?”
“嗯,”辛然把自己的手从严晏的钳制下抽出来,“现在。”
严晏把他的手重新抓回来,打着商量:
“这个……我记得你下午还有课?中午就这么点宝贵的时间,你还是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吧宝贝儿。”
由于上周的校庆,辛然得补一节周五晚的课,今天得上两节连堂,虽然中间插了一个晚饭,但一共四小时的课上下来,还是挺累的。
“我的课下午四点才上。”辛然挑眉,不容置喙地说,“快拿来,我现在看。等过两天我的学生交了稿,就没空给你看了。”
严晏磨磨蹭蹭,没去开自己的电脑,而是不情不愿地把辛然的电脑又拿了回来,打开WPS电脑端,登录了自己的云文档,把论文下载下来,最后挣扎道:
“那个……我你还不放心?可以不用费事儿帮我改的……”
辛然二话不说,动作迅速地抢夺了电脑的操控权。
他心想:换了平时早就上赶着来炫耀了,藏着掖着必然写得极烂,绝对是会被退稿重新打回去大改的那种。
忐忑的十五分钟过后。
辛然额角跳着青筋,用尽涵养,才憋住想要开嘲的冲动,只是咬着后槽牙,伸手推了推眼镜。
很识时务的严晏当即求饶:“那个,辛老师,放我一马?”
辛然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严晏道:
严晏干巴巴地:“嗯。”
辛然吸了口气,闭了闭眼,轻声道:“严晏。”
被点名的严晏吞了吞口水,小声说:“嗯?”
辛然睁开眼,露出一个如春风般温暖的微笑,并举起一只手,慢慢向严晏的头靠近,然后,一把捏住了他的脸,柔情蜜意地质问道:
“你把封面和目录给我吃了?”
“六级考了600,雅思7.5,你就给我把英文摘要翻译了一个狗屁不通?”
“开题报告里近两千字的立题依据拿来给你写前言,你就稀稀拉拉地给我憋了这几个字出来?”
“论文里需要插入的数据表格,一半给我放在上一页最底下,一半给我放在下一页最顶上?”
“什么标识都不做,就给我放一个光秃秃的图在那摆着?”
“讨论部分超出了我的专业范围,我就不发表意见了——但你解释一下,中英文参考文献的格式和标点符号,为什么给我一通乱写?”
辛然吸了一口气,极尽温柔地问:
“成了半个研究生,本科毕业证就不想要了?我看你一天在家闲得皮痒,还以为你早就把事情做妥帖了呢。谁知道呀,这人真是懒不得、惯不得,雷打不动的专业第一骄傲自满起来,当真是牛气冲天。”
严晏哑口无言:“……”
“——想想老三老四,你愧疚不愧疚?哦,对了,毛毛他们的论文也写成了这样?难不成你们保了研的都这德行?唔,看来我得好好验验我手上那个推免生,免得他跟你似的,尾巴一旦翘起来,拉都拉不住。”
严晏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妄图悄悄拿走辛然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未果。
辛然那炮仗似的一串问题,他也不知道先答哪个,甚至不知道他该不该回答,只好言而总之、总而言之地笼统道:
“辛老师,我知错了,别挂我,放我一条生路。”
辛然恨铁不成钢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严晏心想:早就听说辛老师的微笑越是迷人,就越能把人大傻子似的问得怀疑人生,以前还不信,今日总算是见识了这位“豆腐心”同志的“刀子嘴”。
怕了怕了。
他承认自己最近松懈下来之后,有点得意忘形,虽然知道有事情等着他去做,但一直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完成的效率和质量都不太高。
简直不像他。
严晏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辛然哼了一声之后就不说话了,也没再看他那份乌七八糟的毕业论文,满脸都写着“要是我参评你的答辩绝对当即劈头盖脸地给你打回去重写”和“你还有脸求别挂,直接回去等补辩吧”。
严晏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懊悔而沉痛地自我反省道:
“我真知错了,辛老师别气了,嗯?”
辛然又哼了一声,还是不看他。
严晏颇有些焦头烂额:“明天我就……不,今天,就一会儿,你去上课之后,我马上就改,吃完饭回来给你检查,嗯?”
“就你那筛子一样四处漏风的论文稿子,俩小时就能改一个像模像样的给我检查?”辛然挑眉,毫不留情地□□道,“就你这样的,还妄想有晚饭可以吃?”
严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那我们能不能……嗯……徐徐图之?”
“嗤,别以为多说几个四字词就能讨好我。”辛然嘴角扬起一个十足嘲讽的弧度,“之前那么多时间留给你,你成天没事人似的在我面前晃过来晃过去,怎么没想着要‘徐徐图之’?”
严晏多说多错,只好老老实实地放弃辩驳,诚恳道:“我错了。”
辛然眯起眼,等着严晏的下文。
严晏沉默了两秒,认命道:“我现在就改。”
严格的辛老师这才又哼了一声,站起身,施施然进了厨房,给自己续上了一杯热茶。
再回来的时候,严晏果然已经开了工,专注地改起他的论文来。
刚才骂人一时爽的辛然,现在终于把自己的身份从“老师”转换回了“老婆”,端着茶杯慢慢悠悠地从厨房踱步出来,心里琢磨着自己说的话有没有对严少侠那颗容易进入迷茫期的心造成伤害。
他琢磨过后得出的结论是:有一定的可能性。
于是他不太自然地咳了一声,站在沙发跟前斟酌着说道:
“其实……写得也没有那么烂,说老实话还是比大部分学生好太多了。唔,反正周二才交,你……也来得及,自己找时间改吧。”
严晏闻言,抬头示意他坐过来,然后问:
“你就是觉得,这不像是也不该是我写出来的东西,是吧?”
辛然想了想,还是嗯了一声。
时常更新“软件”的坚强版严少侠,不但没有受到伤害,反而还冲辛然笑了笑:
“我知道了,没有下次了,嗯?”
辛然看着此刻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认真起来了的严晏,忽然有点脸热。
他欲盖弥彰地转过脸,小声道:“嗯。”
严晏却不给他害羞的机会,大言不惭道:
“真不愧是我的人生导师,我的人生伴侣。”
辛然挑眉,对严晏进行今日份的人文关怀:
“刚刚脸揪疼了吗?要是不疼,再来一次?”
严晏立马噤声,专专心心地改他的论文去了。
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严晏修长的手指不断跳跃在笔电的键盘上,目光只在屏幕和辛然身上来回游曳。
辛然则是开启了静音模式,端着他的茶杯,偶尔回答一两个关于论文整体架构和格式上的问题。
严晏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下有些坐麻的腿,看了一眼时间,说道:
“马上三点了。”
辛然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并说:
“我注意着时间的,你不用叫我,专心改你的论文吧。”
严晏却是把手搭在了辛然的肩膀上,又赖皮道:
“不想改了。”
赶在辛老师二度发火之前,他补充道:
“宝贝儿待在我旁边,我‘身在曹营心在汉’。”
辛然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不会用就别乱用,不嫌丢人?”
趁着严晏还没开始跟他嬉皮笑脸,他又接上话音抢先说:
“嫌我影响你干正事?行啊,那我去办公室了。以后要么我给你腾地方,要么,你自己去待图书馆。”
“不影响我干正事。”严晏一把拉住想要站起身来的辛然,贼兮兮地凑到人家耳朵边上说,“就是让我想干点别的。”
等辛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在床上了。
辛然一手糊在严晏脸上,崩溃道:“少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务正业?”
严晏亲亲他的手指:“没有啊,挺正的。”
其实本来严少侠只想抱着他的辛老师在床上滚一滚玩,但滚着滚着就没能忍住。
最后只给四点上课的辛老师留了十分钟时间穿裤子。
后果是——
辛然揉着腰,在恶狠狠地摔上门之前,留下了一句无情的话:
“要是我晚上上完课回来你还没改完的话,你以后就在图书馆打地铺睡吧,严、少、侠。”
严晏冲过去把门打开,冲着辛然的背影喊道:
“一会儿上课辛苦一下,下课来接你吃饭,晚上回来我再给你揉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