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当小花从洞里拿出一块碎石时。

  他们两个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又都不知道这个结果是什么。

  我要去救他们。这是吴邪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可是怎么救,如何救,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当他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潘子的电话时,他知道这是他眼下唯一的稻草。

  而他真正爬上古楼的夹层,闻着各种腐烂、屎尿混合味道的时候,翻江倒海的不只是他的胃,还有他的内心。他恍惚的意识最先能辨认出的是霍老太,毕竟她的骨骼在死人堆里异常明显。

  紧接着他开始“漫无目的”的找,和胖子在里面找有价值的东西一样,他就想知道个结果。没看见之前,总是有微乎其微的希望在血液里烧着。

  然后吴邪一把扯开那堆衣服,看见了,才知道什么是死心。

  他不是闷油瓶,情绪这两个字他学不会控制。有时候人就是这么脆弱,一点点打击都不行,就会要死要活,哭天抢地,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苦。可能给别人看的痛苦,还能叫痛苦吗?

  胖子在旁边站着,想说点什么,可是又觉得说什么都他‘娘是个屁话,干脆蹲下身,两手搭在膝上不说话。

  吴邪拍了几下闷油瓶的脸,扯起牵强的嘴角,拿指尖拨一下胖子的手,笑着说,你看看小哥。

  胖子不应他,他就自己回头拨开了闷油瓶额前的碎发,俯到他耳边,很低很低,低的快要亲上耳廓,才小声的说,醒醒,回家了。

  胖子见不得这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去四处找东西去了。一圈回来看见吴邪已经泪流满面,把他吓了一跳,“你干嘛呢?”

  吴邪抬头看他,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双眼被泪水泡的红肿。他抽抽嗒嗒,哭哭唧唧,指着闷油瓶刚才动了一下的手指头跟胖子哽咽委屈,小……小哥诈尸了。

  胖子抬起一个人头,拿水壶对着他的嘴灌下去,随口道,哦诈尸嘛,很正常,是个人都会诈尸。

  胖子看着吴邪鼓了个鼻涕泡,然后开始破涕为笑。这人啊,喜怒哀乐一旦不受自己控制,只随一个人走,那这下半辈子,便算是完了。胖子抬起下一个人的头,叹息着摇了摇头,把水给人灌了进去。

  他这要还是看不出来,当真就猪油蒙了心了。

  闷油瓶在他们找路撤出的时候又醒过来一次,那时候他的呼吸都是烫的,不过当了一回指点迷津的金手指,又昏睡了过去,直到他们进入石室都没有再醒来。吴邪陪着胖子牵羊开棺的时候倒真没想过自己的体质,心里直咋呼每一个张起灵都这么阔绰,就算把他底裤扒了以后也他‘娘‘的养不起小哥啊。

  他昏睡了一百多年,醒来他妈只有一个吴山居,这么些年该买的房子是一套都没过过手啊。白长了这么些岁数,该有的存款还是两手空空。这是男人自尊的问题,跟闷油瓶有多富有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当胖子问他戒指价值的时候,他就觉得,存款起码得够这个位数,才能配得上他家祖宗。

  “你认识?”

  胖子见吴邪对着已经破碎不堪的尸体出神,手上是丝毫没有停下薅毛的速度。吴邪收回满脑子金钱论的魂,凑近看了几眼,竟然发现他还真认识。张家的张起灵他总共就见过俩,哦,可能还要算上古楼外面那个塌肩膀,但这人他也是熟的,毕竟他们之间的交易筹码,他还没来找自己拿。

  然后他和胖子就眼睁睁看着面前已经碎的一塌糊涂的尸体,开始尸变了。他刚刚说什么来着?找自己拿什么?吴邪皱眉闭眼吐气,突然很想抽自己。

  最后他们怎么逃出古楼的,吴邪有点记不太清了。现今的记忆,百年前的记忆,缠绕交错令他分不清身处今夕何夕。是这样的吗?共生一旦恢复,连他的记忆也会慢慢回来。脑子里有道声音在轻柔地诉说着来龙去脉,吴邪听得很浑,却又抓不住重点。他很着急的在四处翻找,却因为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而着急。

  最后他抬起头来,画面便定格在了闷油瓶的脸上。他用一种很漠然的眼神望着自己,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一样,然后冲他摆手,说,吴邪,再见。

  吴邪就是在此刻被惊醒的,而梦里的闷油瓶倒也没有欺骗他,人确实走了,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唯独撇下了他。

  说不出来什么感受,整个人被勒得生疼。脑子里的,身体里的,心脏里的,所有的地方都他妈充斥着张起灵的味道,而那人……倒是一声不吭的走了。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回了家,连铺子都不愿意再去。

  吴太太还是照样的美艳动人,对镜贴花黄的时候还不自觉哼着小曲儿,然后她那个要命的催债的散养的垃圾桶捡的宝贝儿子,就蔫答答的推开门进来了。她冷哼一声,端着身子朝吴一穷伸出了手,后者即使再反应慢半拍也在这百年时间里被养出了肌肉记忆,手背毫无违和的搭在了吴太太的掌下。

  两人就这么一傲娇一忠心的踱步到了门口,吴太太拿起小扇子遮住嘴开启娇滴滴的嘲讽模式,“哟,这不是我们吴公子吗?今儿个怎么有幸来临幸本宅,我们几儿个做下属的,还怕您贵人多忘事,不知道此处还有您一处府邸呢。”

  ……

  空气里异常的静。

  不对劲……嘶……非常的不对劲……

  吴母朝吴一穷看了一眼,对方两手一摊表示毫无头绪。以往这个时候早就大叫跳起来的混小子,仍旧只是把头埋进双掌里,落寞地坐在玄关闷不吭声。

  吴一穷单手拿书脊敲了敲儿子的背,正想开口,面前的人影却有了反应。

  吴邪虚弱地将身子倚向墙壁,头往单边一侧。整个动作极为缓慢,看起来很是疲惫。吴母收了气势,搓着手说给他下碗面吃,就见面前的小崽子轻轻一笑,抬指勾开了她一双已经搓得通红的手。

  “阿娘……去百里铺子街,喊我吴爷的名号了吗?”

  几乎一瞬间,泪水涌到了眼眶口。

  吴母纤长的睫毛一眨,便掉了下来,她把头撇向一边,再也说不出话。

  “你……”吴一穷震惊的看向吴邪,而靠在墙上的人却轻阖上了眼,累得睡了过去。

  闷油瓶接过初代递来的三枚蛇眉铜鱼,不置可否。

  “这灵脉掌管着张家的气数,而今都是多少年了,我听说建国后就不能成精了,那你,也行行好,收了这些个妖魔鬼怪,别让这三崽子出来溜达了。”

  初代无奈的叹了口气,见面前人冷漠的摇着头,转了几圈,指着自己越发透明的身躯道,“都这样了,你难道还想指望我留在青铜门后替你镇守吗?按理说本该你跟吴邪一起进门接管这堆烂摊子事,你上一次出门说要交待一些事情,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再让吴邪接触这个浑水。那你自己都一个人偷偷跑来了,再看管这三个鬼东西,不过分吧??”

  对面人淡淡看着他,面无表情回绝,“镇压可以,看管不行。”

  “我不管。”初代突然开始撒泼,“我费劲心思,老大的心思,就为了把三块灵脉和聚在一起使之炼化,如今你只要带出去,每隔几个月你跟吴邪给它们喂点血用以滋养,你都不需要再呆在这个鬼地方,就能出去和吴邪团聚,不好吗?!”

  闷油瓶摇头,很慢的说,“我可以留在这里十年等它们炼化成不需要人血。吴邪的血,不能喂。”

  透明的身躯开始冒了青烟,温度再高一点可能初代就这样蒸发了。

  “又不用多少血……”他摆摆手,认命道,“算了,你愿意守就守吧,这样也好。不用人血滋养的灵脉更为纯粹。白熊这一块已经认你为主了,十年后你大可以带出去,有黑玉戒指在,你们不至于长生不老,也能活成人精。”

  然后便再也不见他开口了。

  过了很久,久到初代都打起了瞌睡,闷油瓶才将目光投向几乎快要看不见的轮廓。

  一个月后。

  吴邪停下甩车钥匙的手,拿手肘撞了一下王盟,“站在这里干什么?”

  王盟一吓,立刻抓住吴邪的衣袖打哆嗦,期间还使劲抖了抖几抖,深怕这个唯一的听众不肯信。

  “邪了门了老板,早上一开店门,有把刀突然就从外面飞进来,是飞啊老板,你有没有听清我描绘的动词啊!”

  拨钥匙的手停了几秒,一个冷哼,吴邪撇嘴斜眼,摇头直接推门进店,心里骂道王盟这小子,居然也敢来试炼试炼我胆量了,可惜啊,他是没见过老子在斗里的处变不惊,英勇神……

  就算只是一眼,吴邪也能认出摆在他面前的东西。

  有什么一闪而逝的念头瞬间略过他脑海,吴邪回身一把揪过王盟的衣领,几乎快疯癫,“人呢?他人呢?!!”

  吴邪的双眼本就很大,此时目眦欲裂的样子更为可怖,王盟几乎没见过老板这副模样,吓得说不出话。吴邪开口几下,终是恨铁不成钢般的唉了一声,抓过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冲。

  王盟转头看向躺椅上通体乌黑的古刀,又欲哭无泪的望向吴邪消失的街道,躺椅跟有人坐在上面一样前后晃动的厉害,他既害怕又心酸,心里只有无能的呐喊,是飞啊老板,还有,那是我的外套……

  黑金古刀回来了……不可能,它明明被丢在了雨林里,除非就是有人把它找回来了。那个人一定在附近,把古刀送回来,不就是为了等他看见吗?所以他一定在附近,他一定……带着某种病态的执念,吴邪几乎要将整个西湖翻过来。

  没有……还是没有……

  他躬身扶住膝盖急喘,一下就躺在了地上。

  来往观赏的路人比比皆是,茫茫人海,却没有他要找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