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空气太静,也许是体温过高,飞速转动的秒针伴随着心跳加速运作。

  谁的眼神不自觉躲闪,谁的思绪神游而过,谁的呼吸一窒,迫切想拉进这几毫米的距离。

  “卧槽你大爷!你俩给老子等着,neng不死你胖爷跟你姓!”

  唇与唇的相碰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因这声棒喝隔了嫌隙。吴邪猛然退后,被蛊惑的理智在刹那间释放。他一个翻身,将脸怼到了床铺的铁栏杆上,冷冰冰的刺激瞬间把他的魔怔之举浇了个透心凉。

  潘子半睡半醒,长臂往地板一捞,抓起袜子就朝胖子的脸扔过去,扰人清梦,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这个凶案现场被吴邪抓个正着,可什么都入了他的眼,却什么都没入了他的心。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好像刚刚撩完了就跑的渣男不是他一样。

  艹,你跑什么?

  吴邪闭眼又睁开,闭眼又睁开,终于在十几个来回之后丧气的发现,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刚刚那个未完成的吻。

  “金贵?干啥玩意儿呢?趴这儿撅着屁股等爷踢你啊?”

  金贵将头探出床底下,灰尘扑扑,“爷,王二妞钻进去了,我捞不到它。”胖子呀嘿一声,双膝一跪又往床底下塞了一蹲人墙。

  张起灵开门,入眼便是如此不堪的一幕。他垂眸漠然片刻,脚步一转正要下楼,一道光速瞬间从对面的客房窜出,猛地朝他正面袭来。受袭之人面色一冷,手成刀斧立刻斜下劈去,这狡猾之徒居然临空窜到了墙上,一个借力躲过了雷霆一击,往前一扑,射进了某人的怀里,正中红心。

  凌厉的手势一顿,下一刻便弯曲了弧度捧住了怀中的柔软。

  “奇怪,跑哪里去了?爷你往旁挪挪,体积太大遮我视线了。”

  但听一声哀嚎,胖子一脚绊倒了找得废寝忘食的金贵,咋咋呼呼从床底起身,“去他妈的王二妞,等抓住它胖爷非把它全身毛都拔了!”

  张起灵低头看着怀里瑟缩的猫脸,实在激不起多少怜悯之心。王二妞将口中的纸团埋入人类的臂弯,毛茸爪子拍两下他的胳膊,倏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抬头看了眼张起灵,讨好地喵了一声。

  这位猫爷是个有主见的,知道割舍一点东西才能寻求到最强大的保护。

  张起灵双指夹起王二妞的颈毛,将它提溜出了亲近范围之内。手臂一斜,原本埋藏在臂弯的纸团骨碌几圈便滚落到了掌心。

  纸团已经被撕成了碎块,可这并不妨碍那些细细碎碎的瘦金体供人辨认。一人一猫就这样和谐地走下了楼,王二妞从张起灵手里跳上了沙发,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他落座身旁,才满意地舔舔爪子,赞赏地喵了一声。

  张起灵将碎片拼凑了几块,“喜欢……”“情书……”等字眼就这样敞开了闯进他的心防。单边嘴角不自觉勾起,他转头看向王二妞,轻声说道,“成交。”

  于是当金贵和他的二大爷匆匆下楼时,便看到折腾了两个大老爷们一早上的王二妞,蹲坐在沙发上,颇有睥睨天下之典范。

  “这二货……”胖子长袖一撸,正要实施抓捕,衣角被人一个用力拽住倒退了两步。他怒眼横瞪,就见金贵眼睛跟抽疯似的直往王二妞身旁瞟,爷,旁边,旁边!

  胖子总算接收到了信号,回头看王二妞,只见它身旁坐着的那位双手交叉搁在膝上,眼神低垂,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放到了王二妞的头顶,扬起一片冷空气。

  “喵。”

  王二妞睨了一眼呆若木鸡的两人,刚刚谁说要拔老子毛的?

  “娘‘的真行!找到了靠山就是不一样,你猫爷还是你猫爷。”胖子搓了搓莫名泛起鸡皮的胳膊。

  吴邪今早走的时候只跟胖子打了招呼。他自以为走的安静,这也不准胖子叫那也不准胖子喊,深怕把某个睡梦中的人吵醒。

  可对面房门的锁一落,张起灵就睁开了眼。

  他是矛盾的。

  情爱之事他不是不懂,只是他的一生太长,有些东西早已在时间的流逝中消磨殆尽。

  和一个人之间产生过多的牵扯,到底是护了他还是害了他?

  他拒绝任何人的靠近,躲闪为数不多的关怀,可终究还是逃避不了那人的眼神,专注而热切,却自以为收放自如无声无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如果说残缺的记忆使他止步不前,不敢靠近,那部分的记忆回归之后呢?他又犹豫不决举棋不定,总归是心里多了个追寻的人,于是他们两个之间始终存在一道隔阂。

  从不敢到不能,他想要的炽热,他无法回应。

  所以那人悄无声息地走了,他连追出去质问为什么不告而别的立场都没有。

  可感情这种东西啊,并不会随着那人的消失而泯灭,日复一日的不经意想起,就像每片零零散散的雪花,总会有堆积成雪球的一天,然后跟着逐渐满溢的思念越滚越大,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是想他的吧。

  很想很想他。

  哪怕万劫不复,也想见他一面。

  所以直到火车包间打开的那一刻,那颗日益躁动不安的心,才得到平复。

  可那个久远的记忆又跑出来作祟了,它如一枚银针,对着千疮百孔的心毫无痛痒的扎着,连疼痛也变成一种习惯,他又拿的出怎样一颗真心,去告诉那个人,看,都这样了,你还要吗?

  那个人要的起,他也给不起了。

  亏欠的人太多,总归会辐射的,最后没有一个好下场。

  可那人由不自觉,挨挨蹭蹭靠的那么近,如一头无知的野鹿在黑暗森林里横冲直撞。当他禁不起气息的诱惑,从侧面转头时,那人递上了一颗鲜红的毒苹果,问他,“如果我现在亲你,你会不会揍我?”

  “……”

  他回答不上来,因为那一刻,他彻底沦陷。

  他眼神躲闪,他思绪神游,他呼吸一窒,放纵自己咬下了心头那颗禁果,温热的双唇相抵,一触即分。

  对吴邪来说,这个如鸿毛轻拂的碰触根本算不上一个亲吻。可对张起灵来说,这已经是他所有的退让与满足。

  夜已深,所有忐忑均已入睡。

  “不会。”他听自己对着空气说。

  破晓之初,所有勤奋的人都醒了。是大家都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想去夹喇嘛吗?不是,是因为胖子终于被那口袜味熏到了。

  他两眼茫然,睡到浑然忘我,紧紧盯着从嘴里攥下来的袜子怒吼一句,“王二妞!”

  陈皮阿四皱眉,扭头一句,“王二妞谁?”

  这句牢骚恰好入了潘子的耳,他翻身从床底一捞,伸直胳膊又是一个全垒打,被子往头一蒙睡个囫囵回去,不耐烦道,“不知道,老相好吧。”

  这个天外飞袜彻底把胖子砸醒了。

  他一个骨碌从床上弹起来,踏着熊熊烈火,一把掀开了潘子的被,两团棉袜直接堵上了他的口鼻。

  半睡半醒的潘子被塞得满脸懵逼,那位带着起床气的三岁儿童还十分恶劣的问,“好不好闻?好不好闻?”

  潘子一把扣住肥硕的双手,呆滞又颤抖的回道,“味道……好极了。”

  至此,所有人都不用睡了。

  这一行人走的是旅游路线,磨磨蹭蹭赶了两天火车才只到山海关。

  泼墨之夜,繁星闪烁月满中天。

  已近年关,零点的火车站依旧人头攒动,白天余下的拥挤并不因夜晚疏散半分。

  他们需要从这里转下一趟火车,车门打开的瞬间,汹涌人潮带来的各色味道便扑面而来。

  陈皮阿四第一个跳了下去,转瞬就被人流挤了个没影。胖子还在独自收拾各色行李,一扭头的功夫,所有人都出了包厢,留他一个风雨飘摇孤苦伶仃。

  “指环很配你。”

  吴邪闻言倏的顿住,停下跨台阶的脚步。

  那晚的意乱情迷,莫名的变为了两人心中的忌讳,谁也不曾忘却,谁也不曾提起。一个窘迫,一个克制,所以成了这两天各自互不交流的筹码,可笑的是,这个理由既理不直,也气不壮。

  张起灵侧身,眼皮下的目光平淡的划过那道注视,跟着人群涌向了月台,只留下那道毫无关联的评价,扰乱人心。

  胖子从后一把捞住吴邪的脖颈,“发什么呆?哎,两小时呢,要不要去山海关转转?”

  吴邪啪的打掉那只肥手,自觉地分担了胖子过多的行李,有点心不在焉的回道,“大半夜的,看个鸟?”

  两人脚尖挨着脚背挤出了车门,不过就短暂的停留片刻,再下车,已不见熟悉的身影。

  旅人们从前后汇合又交错,吴邪茫然的看向前方,又转向后方,心中悠悠涌上一股失落,曾几何时,那人是不是也在这片茫茫人海中,丢过他一次?

  他自嘲一声敏感,眼眸垂下的彷徨,在抬头的瞬间,定格在某人的蓦然回首中。

  人声喧杂又纷扰,可吴邪愣是从这片川流不息中隔绝出了一片天地,那里空白又寂静,还有张起灵。

  目光相对的那人反应很快,一下拨开人群出现在了吴邪身旁,他接过胖子硬塞进来的行李,无声的看了前者一眼,又匆匆略过。

  胖子推搡着吴邪往前走,“干啥呢?快走啊这人挤的,傻笑啥玩意儿?”

  笑了?

  吴邪摸了一下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不知道,可能被人捡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