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再说胖爷我不厚道,好吃好喝供着呢,还抛下庞大的资产帝国,就光陪你俩出来玩了,存点感恩的心吧!”

  胖子又按了几下喇叭,实在被堵得心烦气躁。他透着后视镜看了眼闷油瓶,凑吴邪边上耳语,“小哥怎么不说话啊,气着了?”

  吴邪笑了开来,“他没气着的时候你见过他爱说话了?”他转头努努嘴,“前面开走了。”

  胖子头还没转回去,离合挂档踩油门,车子咻的往前窜去,把那辆想见缝插针的车子挤得措手不及。

  他摇下车窗,看着甩远的车子还不忘探头逗他一句,“儿贼,自家车也敢插?这么孝顺?跟后面吸尾气吧,看爸爸多爱你!”甩手就是一个飞吻。

  一阵皮笑从右侧传来,胖子缩回脑袋还没数落吴邪几句,就听车后哔的一声喇叭开花,跟在爸爸车后的儿子们默契十足,鸣笛声响彻天际。尾气吸没吸到不知道,反正得罪了全部跟后的车主是真的。

  吴邪弯眼笑个不停,抬手怼了胖子肩膀一拳,“行了,见好就收。”

  车流已经上了高架,音乐在狭小的空间飘忽撺掇,带着胖子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明天?”指尖一顿,胖子略带吃惊的瞄他一眼,“不是,胖爷委屈你了?”

  吴邪手肘靠窗指节撑头,心不在焉,“嗯?”后视镜里传来一道注视,专注又烫人,也在等他的下一句台词。

  吴邪转头看向窗外,避开了眼神交汇,“没有,回家有点事。”明显躲闪的有点狼狈。

  怎,怎么了?

  他还不能回家了?那是什么眼神?

  嘿奇了怪了,昨晚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出口,为什么要心虚?明明是自己被调戏了,为什么要愧疚?明明,是那个人先把他推开的,是那个人不要他的。

  胖子略微惊讶,但也没有强留人家的理由,他点点头,随口问道,“那我跟小哥去杭州找你?你该没忘了我们的大事吧,不是我说,什么事情这么要紧还得特地回去一趟?”

  也不是非要明天回去,照片什么时候不能看。吴邪突然有点如坐针毡之感,好像被闷油瓶发现了自己的逃避,所有的理直气壮都在他看过来的刹那,偃息旗鼓。

  车里一下沉寂,胖子也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主。车载音乐还在流淌,今下大火的歌曲正播到末尾段,吴邪听不懂粤语,可这两句却恰好被他大学室友念叨过。

  大学室友很久没联系了,他还总抱怨建筑设计难学,以前上建筑美术的那个老头不知道病好了没,他爸跟那个老头到熟,奇怪他爸怎么那个时候在家……

  一个刹车,把吴邪跑野的思绪拉了回来,及时悬崖勒马。

  他再看向窗外时,已是另一番天地。

  胖子解着安全带,“下车,本来呢胖爷还想带你们故宫一日游,既然天真明天要走了,那先来这儿吧,你俩肯定感兴趣。”

  吴邪推开车门,望着一片琳琅市集,瞪直了眼问,“这是哪里?”

  胖子指指那块灰色墙头,“潘家园,旧货市场。”他拇指朝着自己,“你胖爷,我的地盘。”

  已到了午时,潘家园地界更是人头攒动,烟火气十足。竖匾上写着玉器古玩字眼的,一直溜儿排开就有十几家,实木的门槛不只踏破了多少双鞋,更别说店门外自摆自卖,询价逗玩的游客和行家。

  树雕陶瓷镂花屏,玛瑙铜兽彩釉碟,水墨笔掭松花砚,牙骨玉石鎏金漆,手串丝绣青铜器,端的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胖子的店离口还有段功夫,他见吴邪踱两步一回头,见什么都掺一眼,按他的话说万一相到宝了呢,于是就放任他跟闷油瓶两个人游看,自己先回店里打点一下,再来接他们吃饭。

  吴邪走走看看,闷油瓶跟跟停停,两人前后总隔着一段暧昧距离,不远不近磨人得很。幸好这旧市场最不缺他的兴趣,吴邪挑挑拣拣,倒也自得其乐。

  奈何摊位很多,有意思的摊位却凤毛麟角。

  “这是,贝光?”

  吴邪掂量一下手中的物品,眸光一动,伸手到摊主眼下询问。

  那摊主煞是悠闲,摊在躺椅上摇着前后摆,见人来询既不起身也不招呼,让顾客自挑自捡,等人相中了只开价,别人还多少他都不应,诚然一副爱买不买不买拉倒的大爷范。

  吴邪在旁看的有趣,蹲下身手腕一钩,也被勾搭进了这个漫天要价的世界。

  摊主伸出食指,按下墨镜,似乎听到了一个有趣的名词,终于肯搭理一下他的客户了。

  吴邪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询价,“值多少?”

  摊主一笑,食指弹弹镜腿,又瘫回躺椅上去了。吴邪小心放下手中的物品,站起身直接拉着闷油瓶走了。

  “哎,不再看看?”摊主揶揄的笑声从后传来,话外留人,话里却道他不识货。吴邪和闷油瓶对视一眼,转头勾起唇角道,“看不好。”

  摊主面色一僵,知道仿品被识破有那么一刹那的讶异,他这回实打实的摘下墨镜,目光却没落在吴邪身上,他朝闷油瓶问道,“行家,下过地的吧?”

  闷油瓶不答也不应,连头也不回,只是淡淡的扫了吴邪一眼,走吗?

  吴邪两手一摊,两人正要离开,就听那个摊主又吆喝了一声,那股急切劲与刚才的稳若泰山截然相反。

  “等等,你们看这个。”

  吴邪无奈的再次回头,刚想回驳一句,就在看到摊主手中的器物时恍了神。

  那摊主见鱼上钩,笑出的牙齿都比刚刚白了几分,“你是个识货的,不看看这件老物?”吴邪抬步正要过去,手腕一重,再转头,就看见了闷油瓶警告的眼神。

  有问题?

  吴邪会意,轻拂下闷油瓶抓住腕骨的手,直接过去拿起摊主掌心的指环,“我要了,开个价吧。”

  摊主双手搭在扶手上,目光沉沉,“有缘人,拿去吧。”吴邪唇角上挑,眼底却带着一丝冷意,“那多谢老板了。”他不客气的收下指环,跟闷油瓶一道离开了。

  摊主又挂上墨镜,一副谁也不敢惹的大爷模样。地摊前走来一人,这也摸摸那也瞧瞧,仿佛什么货都入不了眼,全是糟践玩意儿。来人啧了一声,没好气的说了一声,“让你从地库里拿点真品出来,这都什么破铜烂铁。”

  摊主不咸不淡的回道,“地库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勾到鱼就行了,别叽叽歪歪。”

  “族长没认出来你吧?”

  摊主露出一口大黄牙,“我又不是你们张家人,他能记得才怪。”说完又闭眼不搭理人了。

  等吴邪和闷油瓶到了店门口,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勾到嗓子眼儿了。胖子前脚出店,就见二人站在一群人堆里围观,准确的来说是吴邪围观,闷油瓶搭伙。

  “干啥呢,还吃不吃了?胖爷都饿瘦地球一圈……”胖子话语一顿,看着被人群围在中间的小姑娘,自哀了一声,“可怜见的……”

  他戳戳吴邪的脊梁骨,“走不走啊,天下可怜人那么多,你管不过来。”

  吴邪叹出一口浊气,这事他还真帮不上忙,正想转身离开,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一道人影直直向吴邪摔来。

  所有人看着慢动作进度,吴邪正常回头,只有闷油瓶按下了快进键,一把折断了小混混的手,回旋一扫,再踢飞一个金链条,蹲身躲开纹身男从后披过来的木棍,手肘一抬,磕掉了偷袭者的下巴,再起身,一个侧身躲开横来的砍刀,笔直的腿高抬一落,正中领头人的脑门,砍刀落地。

  一并落地的还有围观者的下巴。

  胖子磕磕巴巴,差点跪下唱征服,“你爸爸就是你爸爸。”

  收保护费的小混混落荒而逃,作壁上观者一哄而散,只有那个可怜人,还在殷殷切切,等着以身相许以报大恩大德。

  闷油瓶冷漠地躲开小姑娘的靠近,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吴邪,“没事吧?”

  世界的进度终于调回同一水平,吴邪回神看向闷油瓶,莫名臊了满脸,闷声回复没有没有没有,没事没事没事,只留不争气的心脏狂跳,血脉偾张。

  小姑娘还想拉着闷油瓶道谢,被胖子一把拦下,“我说姑娘,你是今天没开张还是惹了什么人了,这地头蛇怎么三天两头找你麻烦?”

  小姑娘白眼一翻,双手叉腰吼道,“还不是觊觎老娘美色!三天两头过来求婚,求他大爷!就他那副癞蛤蟆狗脸样,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忒!”

  气氛突然一下子诡异了。

  吴邪收起想帮助那位小姑娘,哦不,那位姐姐……大姐,的心,干吞了一下口水,“那个……胖子,我饿了。”

  胖子目瞪口呆,干巴巴地回应,“赶巧儿,胖爷也饿了。”

  三人正想跑路,就见闷油瓶的衣摆被那小姑娘拽住了,羞涩腼腆含情脉脉,“哥哥,不来店里看看吗?”

  胖子噎了一下,“大姐,谁求婚带着砍刀和棍子啊?”大姐不耐烦的看了胖子一眼,“他们说进老娘店的男顾客没一个好东西,杵在我门口就是不让顾客进,熊他大爷!直接吓走了老娘好几单生意,什么玩意儿,我这正不跟他们吵呢吗!”胖子看了吴邪一眼,得到了他肯定的闭眼点头,所以说这事儿,他还真没法管。

  大姐又娇滴滴的转向闷油瓶,变脸速度堪称世界之最。闷油瓶却不恼,他也没挥开女人的手,只是偏头,轻微地看了吴邪一眼。

  叮。吴邪头上的灯泡瞬间亮起,闷油瓶这是,在向我求救?

  吴邪看了胖子一眼,后者立马会意,一把扯过大姐的手腕,没等她反应,吴邪一下抓过闷油瓶的手,胖子放手,三人在这惊心动魄的一秒之内,狂奔出数十米。

  胖子回头哈哈大笑,“大姐,他名草有主了!”

  吴邪竖起两根手指,嘴巴一碰向大姐投了个射击,闷油瓶垂眸,几不可察的挂起一抹笑容,在吴邪转头看他的瞬间,又收了回去。

  闲晃一整天,又买了机票,夜深了三人才各自回房休息。

  冲澡的水声伴随几句哼哼,从浴室的缝隙传出,白天车里放的那首歌连着吴邪脑子一块洗了。

  他三两下冲干泡沫,在房间的小桌前坐下。客房虽然不大,可五脏俱全,连纸笔都备的整齐。吴邪笃定,这肯定是金贵干的。

  他挑出钢笔随手转了一圈,黑金的光泽在灯光下挽出了一阵闪耀。吴邪侧头,单手支着下巴,在纸上写出了那句末尾歌词。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到这日才发现,曾呼吸过空气。”

  句号处有明显的加粗痕迹,执笔人在写下这句歌词时,也不知瞬间想到了谁。

  吴邪端起那张纸看了又看,心头涌起一股怅然若失。随后两手交叉一握,无辜受累的纸团就被揉进了垃圾桶。

  笔尖在另一张干净的纸上停留,墨水还来不及成珠,吴邪脑中一阵空白,等再回过神来,那张纸上已密密麻麻,全是瘦金体字。

  昏黄的灯光被收进了纸中,犹如吴邪的心境,被藏在了这封情书里。

  “叮咚叮咚……”

  门铃乍响,吴母瞪了沙发上的人一眼,嘴里还在念叨门铃响了不知道?就知道啃书啃书啃书。

  吴一穷反应慢半拍,等吴母打开了门,才推推眼镜后知后觉问道,“谁啊?”

  吴母鼻尖哼气,“还能谁,讨债的!”

  吴邪还没进门,就被自家母亲数落了一顿,“一年也不知道回家几次,这次又打算呆多久?”

  吴邪坐在玄关,听这语气就知道某人要发飙,忙给沙发上的吴一穷使了个眼色,抬头讨好道,“哟,亲爱的吴太太,几日不见,越发美丽动人,这怕不是活成十八了吧!”

  吴母一根纤纤玉指戳歪了吴邪的脑门,“别给我贫!老娘还不知道你!有事钟无艳。回来干什么,在外面跟着你老相好你侬我侬还能想……”

  一个大手袭来,捂住了吴母的嘴巴,吴一穷慢吞吞抵达战场。

  吴邪站起身自顾自去厨房倒水,吴母的最后一句自动被墙消了音。吴邪听得前半句,从厨房探出半个头,咧嘴一笑,“妈,我饿了。”

  天大的怒气都软绵了下去,吴母嘴下还在念叨,衣袖已经挽上了胳膊踏进厨房,给这个前世欠债的祖宗烧饭。

  吴邪忙蹑手蹑脚跟吴一穷会师,避免第二波战火殃及两条无辜的咸鱼。

  “照片呢?”

  吴一穷指指书房,示意战友跟上。

  吴一穷喜看书,书房装的跟大英图书馆一样,全家最豪华的地方莫过于此,为这事吴母足足念叨了半辈子。

  两人上了旋转楼梯,吴邪直至现在都没能想明白,“爸,你这一天得看多少本,才能阅览尽这片,汪洋大海。”

  吴一穷笑了几声,直到两人穿过一扇玻璃门,再拐进一个小隔间,上了一把梨花木楼梯,在储藏室站定,吴邪都认为刚刚那个话题早已结束的时候,吴一穷突然来了一句,“哦,这个啊,每天多看一点,总有一天能看完的。”

  吴邪,“……”

  突然对自己父亲的慢节奏生活又提升了一定高度。

  吴一穷拉过三步书梯,从最上方拉出了一本积了不知多少年灰的相册,两人同时打了个喷嚏,才完成了庄重的交接仪式。

  “全在这里了。”吴一穷拍拍手,弹弹灰,拍了拍吴邪的肩膀,自动退出了储藏室,给儿子留下一方独处天地。

  相册残缺不堪,可主人却爱惜的很,拿着胶带补补贴贴,都不知过了几个寒来暑往。

  储藏室的天窗透进一抹阳光,投落在灰白照片上泛出一道阴影。修长的手指划过那张笑逐 开的面庞,吴邪突感心脏狂跳。

  每翻一页,胸口的大石便坠落一分。

  不够,这还不够,还缺了点什么……不只这个小孩,一定还……

  翻页的指尖一顿,他的目光就此停留。

  在看到照片的那一眼,莫名有一滴水珠由上而落,在一张俊 上晕开了花。

  有些记忆总会颠覆,有些热泪终将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