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嚅嗫着,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脱口而出,“骗鬼呢?”

  这自称玄武的人不但脾气极好,连耳力也一流,手一挥嬉笑道,“哎~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你们小年轻的怎么这么爱计较。”

  商铺头顶的小红花们在核验成功的那一刻就坐不住了,纷纷抖擞着花瓣企图引起下面人的注意。一朵小红花颤巍巍从树根上掉下来,在落地的瞬间长出了身上的骨骼,花瓣在头上围了一圈,缩成了一顶帽子。

  此人……此花……此骨架可不正是刚刚那个消失不见的小红帽。

  小红帽落地无声,从阴影里跑进后台,端着一盆乌黑的水和一块手巾就跌跌撞撞的跑到黑衣人身后,这通神出鬼没又把吴邪的心脏吓漏了一拍。

  黑衣人突然手朝天一伸,掌心向外,示意它们安静,另一只手快准狠的扯过吴邪的无名指,眼神往两人身上迅速巡了一个来回,十分欠揍的哦道,“二位,成亲了?”顺利收集了两对目光的注视,他才继续用着神棍的口气说,“千百年都不曾有人结成过的契约,居然被你俩毛头小子捷足先登了。”

  吴邪借着头顶的光仔细端详了一遍自己的手指,那枚黑玉戒指竟泛出七彩光泽。

  张起灵摇头,平平淡淡的语出惊人,“那千百年前,结成过契约的可是二位前辈?”

  吴邪一顿,疑惑中又带点惊悚,放下手问,“两位?”

  黑衣人摩挲了一下双指,挥退了小红帽急切的靠近,双手拢进袖袍一笑,“做人呢,不要太聪明。所以我就喜欢这些骷髅,没有记忆,没有过往,心甘情愿留下来……”

  张起灵注视着那盆黑水,看黑衣人不动声色的将碰过吴邪的手揣进袍里,目光一沉,下一秒黑金古刀的刀尖寒光就闪进了黑衣人的瞳孔里。

  黑衣人脸色一变,一下侧身躲过了张起灵的攻势。张起灵单手撑在石台边,猛然一个凌空后翻,单腿如利剑般朝对面之人扫去。黑衣人急急向后倒退几步,宽大的袖袍堪堪拂过他的进攻,下一刻就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张起灵一把擒住双手,下脚就朝膝窝踢去。那人仿若背后长了眼睛,被擒的双手指甲蹭的变长,猛朝张起灵的眼睛戳去,脚跟势均力敌的攻上了张起灵的脚腕,两人身影一晃,张起灵一个仰身放开了手。黑衣人回身,如钢爪般坚硬的指甲泛着寒光,只听嘶啦一声,张起灵的衣服被划破,霎时胸口血涌如注,皮开肉绽。

  画面静止,黑衣人有点微愣,刚刚一击对面那人绝对能躲开,眼角余光瞥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黑金古刀,他缓缓举起双手。

  黑衣人的指甲已缩回了肉里,身后传来了吴邪打趣的口哨声,脑后冰凉的钢管触感提醒着让他回神,这钢管抵上的时间跟张起灵架刀的时间分毫不差,看起来不堪一击的柔弱小年轻还有这速度的?他啧啧几声,“年轻人……怎么都那么冲动……”

  他刚想动动手指,脑后的钢管和脖子上的古刀立刻抵得更近。吴邪单手插在裤袋里,冷脸看着那颗后脑勺,微侧头示意张起灵过来。

  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令黑衣人哭笑不得,脸色竟比刚才红润几分,但是……他才是受害者好吗?!眼看着张起灵胸口的几道划痕逐渐变黑,黑衣人冷哼一声,冲身后之人问道,“真不管他死活了?我这指甲可是淬了寒毒……”

  吴邪哪还有心思跟这人打嘴炮,他也注意到了张起灵的不对劲,皱眉问道,“解药呢?”

  张起灵倒不是很在意胸口那几道血淋淋,语气平静的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一样,“还有一个人在哪里?”

  吴邪得不到回应,正想干脆自己上手搜那件宽大的衣服,就听一声大喊“停。”所有人都止住了动作,连缩在角落里打颤的小红帽都不敢动了。

  黑衣人叹了口气,“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张起灵的目光停留在了后台上稳稳端坐着的鬼面石人,黑衣人一下就明白了,他抖抖手,从袖袍里取出一瓶药扔给吴邪,示意他给张起灵服下,就地坐了下来,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可能也没多大区别。他颇为疲惫般,问面前二人,“愿意跟我这个老人家聊聊吗?”

  眼看张起灵岿然不动,他又有点动怒,“不拉你们当替死鬼,行了吧!”甩手一挥,小红花纷纷落地成骨架,转头朝他们撒气道,“该干嘛干嘛去。”

  瞬间满屋的骨骼碰撞声,相互踩踏声不绝于耳,全都挤在了门口,谁也不想当最后一个跑出门的受气包。黑衣人看得糟心,起身一脚下去泄了洪,砰的一声关了门。

  商铺重开,口号重打,人头继续装着攒动,都市继续装着繁华。

  黑衣人盘腿席地而坐,下巴一扬,看,看客我都赶走了,您二位能不能消停了?

  张起灵反手挽了一个花,只听铿锵一声,刀剑竖直没入地面。吴邪拉过他的手扛上肩膀,搀扶着张起灵踱步到了石台旁靠着坐下。

  这过程愣是把黑衣人看傻了,他怎么记得自己伤的好像是某人的胸,这腿咋瘸成这样了呢?

  张起灵嚅嗫了一下嘴,其实自己伤的并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这解释还没出口,就被吴邪一个冷刀看来噤了声。张起灵了然,遂半边身子压在了吴邪身上,眼皮耷拉,双腿无力,四肢百骸全身瘫痪,这毒……果然厉害!

  此刻应宜装虚弱,不要再多问,再问就是罪……

  黑衣人失笑,看着二人的互动颇为自得其乐,看着看着就顾影自怜起来,悠悠叹着气道,“我跟他也曾从青衣为裳到两鬓斑白,良辰美景,千种风情,都没人可说咯。”

  吴邪接过小红帽递来的白布替张起灵包扎,冷冷问道,“你想让我们替你守门,是为了她?”

  黑衣人不服,“进了这个门我本来就没打算出去,哪用得着你们两个小毛头来替我守,切。”

  吴邪听得云里雾里,黑衣人见他的相好没有解释的意愿,自顾自担起问题解决大师,并且绝不承认自己只是很久没跟活人说过话纯属寂寞而已。

  黑衣人清清嗓子,用回顾旧事的口吻道,“我青年时便被张家族人送来看守灵脉,一旦进了这扇门,就是不知年岁的忠诚和守护,张家怕我中途反悔逃跑,就逼着我跟鬼面石人做交易,诅咒一旦形成,就是我想跑,也出不了那道口。他们自认为自己还算有点良心,跟我说只要守个几年时间就可以,他们自会搭好祭台,筛选下一对守护者,对外美其名曰,说是替各大家族选下一位继承人。”

  他看看目瞪口呆的吴邪,又看看沉默寡言的张起灵,肯定道,“对,五岁的你们全是牺牲品。”

  他不给人反应时间,接着说道,“门上的契约需要两个家族的血才能合成封印,其中一脉血必须是张家本家的人才可以。而当时另一脉血液便是……总之自那以后,我也算是能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了……看他束冠而立,看他娶妻生子,看他荣耀一生,再陪他长埋地底……”他垂眸一叹,“直到他们找到了新的守护者,也就是你们。你俩以为走到现在这一刻是凭着你们自主意识来的,可你们做的每一个选择,其实背后都有人在推着你们走。”

  上一代张起灵……张隆半……大黄牙……张隆升……甚至,张海客。

  那些人走马灯似的在吴邪和张起灵眼前掠过,两人面面相觑,可吴邪在张起灵眼里,却看到了心知肚明。

  张起灵垂眸,周遭散发着仿佛二人初次见面那时的冷气,不似生人,了无牵挂。

  吴邪失笑,并无太大悲喜,很是平静的问他,“所以你让张海客带我回北平,你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就想着步这位大叔的后尘?”

  黑衣人一噎,“哎哎,别人身攻击,年轻着呢……什么大叔。”

  张起灵侧头,平叛是真,守灵脉也是真,他并没有什么要反驳的。

  气氛好似有些尴尬,黑衣人干咳一声,继续说道,“我曾跟鬼面做过交易,把我的魂魄锁在了它身上,我若跑走了就只剩一副躯壳,碰不得生人。”

  吴邪抬起手指,“所以你刚刚说我们结婚了……”

  黑衣人眼神飘忽,不自在道,“瞎蒙的……鬼面碎了我的魂魄自然归来,我想拿你试试诅咒是不是已经解除了。一旦失败,就要用黑水去掉身上的活人生气,否则躯壳立即蚀骨而化。”他看了张起灵一眼,颇为赞赏道,“你很聪明,靠着微小细节就能推断出我要做的事情,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张起灵转了半圈灵动的眼珠,淡淡一瞥,“瞎蒙的……”

  “……”

  黑衣人自我缓解尴尬道,“呵呵说明你对危险的感知力还是很强的呵呵呵。”

  “那你开始验的门票是?”吴邪干脆问出心中所有疑惑。

  黑衣人撇嘴,“能冻上门前那汪千年岩浆的血,才能结成契约打开门锁。这个石台上的水就取自那湖,我看到你们手离开后,石台清泉出现了冰渣,就算核验成功。当然了,如果冻不上岩浆又打不开门,就只能被活活炙烤咯。”

  吴邪冷眼一翻,“那这个城镇?”

  黑衣两手一摊,“无聊,自己造的。”

  “那些骷髅?”

  “哦,前人的亡魂。”黑衣人眼一眨,“你也知道这里本质是埋尸坟茔之处吧。”

  “不论是这里还是祭台,镜面湖都是初代族长的最爱。”

  吴邪一愣,张海客当时的话突然横插进了脑海中,他看向黑衣人,大惊,“所以你是张家的初……”

  话音未落,天空传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仿若墙壁皲裂的声音由远及近,咔嚓咔嚓似若雷霆。房门被急促的敲响,黑衣人猛地拉开大门,抬头只见漫天星河全都震为粉碎,碎石硝烟弥漫,城镇远方的天空豁然开了一口大洞。不断有阵风从洞口里刮出,吹乱了满街贩夫走卒,吹散了无数骨架。

  黑衣人的脸色明显黑了下来,吴邪手指前方,大叫一声,“有人。”

  只见豁口底下摔了两三个人,还有人不断的从断口处往下跳。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风吹得人迷了眼,张起灵捂住吴邪的口鼻将他抵在了身后。

  黑衣人眼泛寒光,“他们当然得来这里。这里是通往地牢的最后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