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当山间鸟鸣划过第一声破响时,窸窸窣窣的动静从苗寨各个地方传出融化在潺潺的山涧溪水中。溪水飞跃环跳,不合群的水滴翻飞在空中,与山间朝露旋转缠绵,最终将尽兴的身躯再一次投入到溪水的怀抱中,悠悠扬扬,穿过各个山谷淌过苗民们家门前,婉转出一朵又一朵的盛世笑 。

  吴邪几乎一夜没睡,拉着张起灵在阿虎家上蹿下跳地忙活。吉利的彩结大红灯笼随风展着,铺满了整片苗寨的喜庆席卷了家家户户。理老招呼着来客入座,转身就能撞上穿梭在各个桌席的帮厨,叮铃嘡啷响起一片忙碌的声响。

  吴邪和张起灵被张海客拉回房,硬要他们换上理老昨晚准备的传统苗服,口中叨叨庆典当日,总该尊重当地的习俗,穿个西服像什么样。吴邪盛着笑意看张起灵换上短装,修长挺拔的身躯在服装下若隐若现,紧致的肌肉均匀分在全身各处,一张皮囊撩得吴邪差点缴械投降,只能假装喝水偷偷咽下嘴里不断分泌的口水,带着喉结一滚一滚滑动。

  张起灵戴上头帽,抬头就看到吴邪眼睛不安分的四处飘悠,可余光却总是不愿挪开,来来回回勾着张起灵。张起灵眼神如水,嘴角似有若无的挂起笑意,对于面前这人的小动作总是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情不自禁最是销魂。

  吴邪愣愣地看着张起灵的笑容,双手一把捂住蹿红的脸颊,心里天雷滚滚,轰隆隆飘过几个粗写的大字,c!真他妈好看!

  张海客焦躁地在外面踱步,在理老派人三催四请地撺掇下终于忍不住出声哀嚎,“祖宗们!换个衣服能换出花儿来吗?在里面干啥呢?咱浓情蜜意也得挑个好时辰行吗?”

  两位祖宗总算是不好意思地开门放人进来,又在张海客一惊一乍,“吴邪,你为什么还没有套头套!族长,你腰带为什么没扎!!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的处境中手忙脚乱的拾掇好赶紧找阿虎迎亲去,几位伴郎当得可真是相当不称职。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阿虎已经被众多妇女团团围住,拿着银角灌了好几坛酒了。

  吴邪连忙上前解救阿虎于水火之中,嘴下讨饶道,“各位姐姐各位姐姐,新娘还在家等着呢,咱放过新郎先去接新娘成吗,来来来,一点心意新郎孝敬各位的。”说完忙给张海客使眼色,张海客机灵,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喜钱,却不一一发送红绸包裹的散钱,反而一把扯下红绸带子,漫天狂撒银钱,惹得众人疯抢不停,欢声笑语止都止不住。吴邪和张起灵一把架起阿虎穿过一群豺狼虎豹,把咱们的新郎堪堪救出水深火热之中。阿虎涨着通红的脸庞,眼神却并未淌过一丝醉意,忙想向二位道谢,却被吴邪火急火燎的一掌往前推去。一群接亲的人也穿过了人民群众热情款款的围堵,匆匆跟着新郎朝大路走去。

  可能是天不随人愿,一群人刚上主路,恰恰碰上了隆重的庆典游行队伍。上天总是不太眷顾普通人,想方设法要考验一番这位运气不太好的新郎,张海客慢了一拍才赶到,隔着老远就能听到芦笙铜鼓漫天飘扬,一看到眼前银铃绣裙如流水一般款款而来,手一下拍上额头哀嚎,注定今天的接亲不会一帆风顺。

  银牛角一片接着一片,在繁盛的日光照耀下闪闪烁烁,两边吊脚楼上的人群飞舞着红娟引吭高歌,如果不是赶着接亲,吴邪真想好好欣赏一番此情此景。

  阿虎大吼一声,“兄弟们,冲啊!”

  游行队伍一愣,以为这群莽汉想正面冲撞,刚想负隅顽抗时,谁知这队接亲队伍带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一群人浩浩汤汤,从吊脚楼的楼底下爬了过去,引得游行队伍和围观人员群起而哄笑。

  吴邪站在一旁大笑,刚想手扶住身旁的张起灵,一下落了空。吴邪眼眸一缩,立刻四处转去,入目漫天银光红绸,丝竹不绝于耳,每个人若有似无的笑意均从他身边飘过,茫茫人海,唯独不见张起灵的身影。

  等一群人挨到了山脚下,本以为可以喘口气歇个脚,一看到一群端着满面春光的新娘之友架着竹竿款款而来,瞬间个个痛苦的闭上眼睛大叫,“不是吧……”

  为首的新娘之友高声吟唱,对不出歌不准过,对上了歌也要踏着竹竿跳着节奏才给过。一群新郎伴友纷纷上前对歌,吴邪和张海客一窍不通,只有在跳竹竿的时候才能勉强帮上忙,吴邪心不在焉,跳竹竿时被夹了好几次脚,终于在张海客不忍直视的情况下堪堪被解救。

  其实吴邪早就发现了,哪怕他再忙得天昏地暗,也总会分神去注意张起灵,怎么会注意不到呢?这么个心心念念的人,好不容易守着他等他接受自己的人,吃里扒外的心总是细细密密不自觉为他泛疼的人,不见了,又怎么会注意不到……

  巫师放下手中的银针,拿起手巾抹了两把手心手背,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好似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巫师站直身躯,恭敬的跪下,双手举天缓缓参拜,“蚩尤大人……”

  张起灵穿回上衣,指尖狠狠掐过的掌心泛红一片,胸膛上背上没有一丝痕迹,可是痛入骨髓的印迹却迟迟消散不去。张起灵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直到脑海中的人影渐渐清晰,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占据了他整个身心,张起灵才放下手,淡然的问,“药呢?”

  巫师起身,恭敬的从祭袍里拿出一个瓷瓶双手奉上,“麒麟已成,药在此。”

  经过一天的磨难,阿虎总算是抢到了新娘,截道回家的路上乐的就没合拢上嘴。吴邪默默跟在队伍的后面,这两天的兴奋劲随着即将沉下去的太阳逐渐落幕。张海客开解不了,他知道吴邪在闷些什么,可是能怎么劝慰?难道跟他说族长为了给你找解药把自己卖给了苗寨,当了蚩尤?是,张海客什么都知道,知道吴邪的病,知道张起灵没日没夜的在给吴邪找治疗的药,一点点希望也不愿错失,知道苗寨这里也许有可能治愈的时候几乎第一时刻就派了他过来,知道苗寨开出条件要张起灵当他们的蚩尤,以毕生之命守护苗寨一族时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甚至知道,当张起灵知晓两人之间共生的秘密,一方去世,另一方也不能活命时,他坚持不愿断共生,而把唯一记载着断共生秘密的书籍,亲手交给了吴邪。这些都能说吗?能怎么说呢……说了又能怎么样?张海客憋红了一张脸,还是把满肚子话吞了回去,化成长长的一口气息,叹出了嘴。

  吴邪听到张海客的叹气,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我还没怎么伤神,你怎么反倒长吁短叹。”怨妇张海客幽怨的瞪着吴邪,心说苦啊……有话不能说,憋死算了……

  等到阿虎和仡芳拜完堂,被众亲友哄着去参加篝火晚会时,张起灵才现身。

  只不过,吴邪突然有点不认识此刻的张起灵,那么遥远,那么完美,那么高不可攀的如天神一般站在山坡顶端,俯视众人。早上的苗服已被褪去,锦色华服身着其身,暗金色镶纹缠绕在袖口周边,随着股股凉意的风灌进袖口在空中翻飞,长袍及地,羽冠加身。

  四周静得可怕。

  从张起灵出现的那一刻起,便只剩下巨大的篝火疯狂燃烧,摇曳的火星四处乱窜,篝火里面的木柴被炸开的噼里啪啦响,风火鼓动着所有人的内心不断律动膨胀。

  苗民们纷纷开始下跪,双手高举过头顶,虔诚而庄重的往下一拜,“蚩尤大人……”

  独留吴邪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与张起灵交汇。

  有些人注定是神明,坠落人间。

  张起灵不疾不徐地走下山坡,苗民们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路,直至站定在吴邪面前,透过目光穿进了对方的心灵。吴邪眼光微动,似是感觉到了要发生什么,风火静止,吴邪突然睁大了眼眸,心脏被狠狠攥起,瞳孔里的张起灵屈膝半条腿缓缓地跪下了。

  张起灵执起吴邪的指尖,将一枚黑玉戒指滑到了底,抬眼望向吴邪。

  他问,“愿意吗?”

  吴邪紧着心,干咽了一下口水,温柔一笑,“愿意啊。”

  时间静止了片刻,阿虎和仡芳率先反应了过来,阿虎朝天一吼,瞬间热烈的起哄声呐喊声欢歌笑语声此起彼伏,苗民们不嫌事大,对新任的蚩尤只有尊敬没有畏惧,于是也大胆的开口叫道,“蚩尤大人好样的,把夫人绑起来入洞房啊!”

  一片哄笑声起起落落,可吴邪的眼中只有他的闷油瓶。

  理老气喘吁吁的从山下赶来,一把拉过吴邪,嘴跟抽筋似的不断地说,快来快来快来,吉时还没过。说完叫上在一旁看得入定的张海客,让他帮忙给吴邪换上吉服。张海客恍恍惚惚地接过衣服,还没从自家族长帅气的求婚方式中解脱出来,又陷入了族长现在要成亲了的慌乱中。

  苗民们簇拥着两对新人又回到了祠堂,阿虎和仡芳可有成亲的经验了,在一旁指导着吴邪等下要怎么行礼,要怎么走路,面对闹事的苗民们时要怎么避开被灌酒。吴邪心里涨涨的,被各种嘈杂的声音捂了耳朵,大家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让他站哪儿等张起灵来接就站哪儿发呆,直到眼里再次出现张起灵的身影。

  来人还是那么帅气,怎么看也看不够。吴邪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幕,他去找他的闷油瓶玩,可闷油瓶不理他还跑去了假山上躲了起来,吴小邪不死心的要往假山上爬,可一脚踏空就要摔下地去。

  那一刻,吴小邪的手被人拉住了。

  吴小邪抬头,闷油瓶低头。

  月光倾撒,吴小邪想,他好像看到了天使。

  天使的容貌在此刻渐渐和面前的人重叠,真好,吴邪想,他终于等到他的闷油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