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祁韵醒来时已是晌午,他好端端地躺在床上,穿着寝衣, 两条腿久违地感觉到轻松,没怎么水肿。
昨夜松年给他按了很久么?他都不知道松年是什么时候走的。
祁韵坐起身来,叫周婆婆进来伺候梳洗, 而后用早饭。
不过,他刚夹起凉面吃了一口,就奇怪道:“今天的凉面……这是李嫂拌的?”
李嫂已经伺候他的饮食有好几个月, 早摸清了他的口味,祁韵也吃惯了她的手艺, 今天这凉面一入口,就不是平常那个味道。
周婆婆一顿,犹豫着不敢开口。
祁韵便唤门外的赵婆婆,问她怎么回事。
赵婆婆毕竟是管家婆婆, 淡定多了,如实道:“公子,今早乔少东家来了,您的这些早点,是他在咱们厨房里亲手做的。”
祁韵:“……”
他难以置信道:“乔鹤年一大早过来做早饭?不是,他怎么进来的?”
赵婆婆:“他在后院敲门, 老奴听见, 就去开门。他硬要进来,老奴拦不住。”
祁韵:“……”
他没好气地把筷子一搁:“下次不许他进来。”
赵婆婆:“是。”
她又问:“公子,这些早点, 您不吃了?”
祁韵看了看桌上的早点 有他最近喜欢吃的鸡丝凉面,还有一盅冰糖燕窝, 一小碟枣泥糕。
他的视线停留在那盅冰糖燕窝上。
在乔家做少夫人时,他每日都有二两燕窝,自从流落在外,以及和离之后,就没再吃过了,毕竟这东西金贵,每日吃二两,一个月就是几百两银的花销,他可吃不起。
今日乔鹤年过来,亲自做的早点,桌上才又有了燕窝。
祁韵不想吃他的东西,可这么金贵的补品,倒掉又实在可惜。
可不倒掉,乔鹤年就会认为他默许了他过来做饭,明日他还会来。
祁韵不禁在心里骂他可恶,知道自己舍不得浪费东西,就拿捏着自己这个弱点,得寸进尺。
他恨恨道:“他人在哪?走了么?”
赵婆婆:“乔少东家还在厨房,说等着您吃完。”
祁韵:“把他给我叫来。”
赵婆婆应声下去,不一会儿,乔鹤年就过来了,十分自然地抬步进屋,坐在了祁韵旁边。
祁韵:“……”
乔鹤年看了看桌上几乎没动过的早点,道:“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祁韵偏头看他:“谁准你进来的?谁准你自作主张用我这儿的厨房?我有厨娘,不需要你堂堂乔家的话事人来给我做饭吃!”
乔鹤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说这些,面色丝毫不改:“阿韵,我并不是给你做的。”
祁韵愣住了:“……”
乔鹤年看了一眼他的肚子:“我的孩子得好好养着,不能随随便便应付。”
祁韵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脸红,想为自己找补,却又没法反驳他的话 因为乔鹤年是孩子的父亲,他希望养育出一个健康的孩子,无可厚非。
乔鹤年见他不吭声了,悄悄松了一口气,说:“快吃罢。”
祁韵顿了顿,拿起那盅燕窝,吃了一口,就搁下了,又尝了一小块枣泥糕,又搁下了。
乔鹤年:“就吃这么点?你要是亏待了我的孩子,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祁韵:“…
…”
他握紧了拳头,说:“……太难吃了。”
乔鹤年:“……”
他一本正经的脸色这才有些慌张,自己拿过燕窝,舀了一勺吃下去。
他放的糖很少,只盖住了燕窝原本的腥气,能尝到一丝淡淡的甜味,并不算难吃。
乔鹤年便抬头看了祁韵一眼:“我吃起来还好。出锅的时候,我也尝过的。”
祁韵气道:“你和我的口味能一样吗?你吃苦荞饼都吃得下去,你当然觉得吃起来没问题了!我的厨娘知道我的口味,专门做我爱吃的东西,你抢她的活干什么?你担心你儿子吃不好,把食材送来就好了!”
乔鹤年:“……”
他搁下了勺子,面色讪讪:“我去加些糖。”
祁韵:“燕窝可以加糖,凉面和枣泥糕呢?难道我还要等着你重新做?”
乔鹤年不作声了,坐在一旁,低着头。
祁韵:“你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做什么?你是乔家的话事人,不是我的下人,你当然做不来下人的事,你也没必要做。你今天多此一举,只是给我添麻烦,给你自己添麻烦!”
乔鹤年仍不作声,由着他训斥。
院里伺候的下人们都没见过祁韵发这样大的脾气,一个个噤若寒蝉。
祁韵骂完了,叫李嫂把燕窝拿下去,加些糖来,然后将凉面和枣泥糕都撤了。
乔鹤年就坐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等李嫂把燕窝重新端上来时,他才开口:“我可以尝一口么?”
祁韵瞪他:“你还要做什么?!”
乔鹤年面色平静:“记住你的口味。”
祁韵:“……”
他难以置信道:“乔鹤年,你刚刚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叫你不要再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在这边说话,乔鹤年就伸手接过了燕窝,尝了一口,然后叫李嫂再重新给祁韵拿个勺子。
祁韵被他气得倒仰,拍桌而起:“不吃了!”
乔鹤年淡声道:“这是新到的顶级龙牙官燕,一两便是三十两银。我今早用了二两,熬出来也就这么小小一盅,几口就吃完了。”
祁韵:“……”
他憋屈地坐了回来。
乔鹤年微微一笑,把燕窝推到他跟前:“吃罢。我记住这个味道了,明天会多放些糖。”
祁韵拿起勺子:“我叫你明天不用来了。”
乔鹤年又不作声了。
祁韵:“你不想听的,你就装作听不见吗?”
乔鹤年继续沉默。
祁韵奈何不了他,又不能真的把他打出门去,只能继续说他:“乔鹤年,你以前不是很要面子的吗?说我穷酸,上不了台面,丢你的脸,觉得我耍小脾气,伤了你的脸面,把我骂得多惨。你现在死皮赖脸坐在这儿被我挤兑,怎么不要面子了?”
乔鹤年终于开口:“阿韵,我很抱歉。”
祁韵冷笑一声:“我不需要你道歉。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听不明白吗?”
乔鹤年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但面色依然不改:“阿韵,你就当是为了孩子,再忍耐忍耐罢。”
祁韵气得冷哼一声,道:“我凭什么还要忍耐?我忍的还不够多?乔鹤年,你永远只会叫别人忍耐,连这种自以为是的道歉都是给别人增添麻烦,还要别人忍耐你,那你来道什么歉啊?”
乔鹤年抿紧了嘴唇。
祁韵:“是,你是拿住我的软肋了。我穷酸,我舍不得浪费东西,但你就能拿这个来故意逼我接受你送的东西吗?你觉得我强行收下这些东西会开心吗?!”
乔鹤年低声道:“阿韵,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舍不得看你过这样的日子,住在又吵又小的院子里,每天吃这些粗陋的东西。”
祁韵冷冷道:“你少在这儿装深情,你以前叫我吃的苦还少吗?!你把我关在跨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住的屋子比现在还小还破,吃的是阿福偷来的地瓜!”
乔鹤年不作声了。
祁韵又道:“还有,阿福到底在哪里?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他放出来还给我?”
乔鹤年叹了一口气,道:“阿韵,我说过了,他在主家有人照顾着,我不会害他。你把他要出来,到了这里,院里就这么几个下人,人手不够的时候,他还得干活,更别说有人照顾他了,那样他的身子恢复得更慢。”
祁韵道:“谁知道你把他拘在手里想干什么。”
乔鹤年无奈道:“他救了你一命,我对他只有感激,还能对他怎么样?阿韵,你自己也受过伤,知道这伤恢复起来很慢,而阿福比你那时的伤要重得多,现在还起不来身,在乔家有好大夫、有人照顾,比这里强。”
祁韵总算不作声了。
乔鹤年顿了顿,低声道:“其实,你也和阿福一样,现在都是特殊时期,身子不便,如果能住在家里……”
祁韵把勺子搁下了:“燕窝吃完了,你走罢。”
乔鹤年:“……”
祁韵刚要开口叫人送客,乔鹤年又道:“我今天过来,还有一件事。”
“昨天故意冲撞你的马车,害马儿受惊的那名乞丐,找到了。”
祁韵一愣,看向他。
乔鹤年道:“我昨日叫人去衙门留意了,今早衙门就有消息,说找到了那名乞丐,但人已经死了。”
祁韵瞪大了眼睛。
“能想出这样的毒计,过后又杀人灭口的,定是穷凶极恶之徒。”乔鹤年看他一眼,“阿韵,你在宜州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但是我的仇家不少。他们现在知道你怀孕了,又同我和离,一个人住在外面,朝你下手,当然要比对付我容易得多。”
祁韵一时有些坐立难安:“那怎么办?难道我都不能出门了?”
乔鹤年道:“我会叫阿影带几个人守着你,你平时出门,要带上他们。”
祁韵:“可要是再碰上昨天那种事怎么办?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乔鹤年:“尽量少出门。”
祁韵又害怕,又气愤,说:“我倒是想少出门,可你给我那些铺子东一个西一个,我不出门,怎么管铺子?这些歹毒之人也是你招来的,我真是倒了大霉了,都同你和离了,还要被你的事缠个没完。”
乔鹤年面色平静地挨了骂,片刻,说:“阿韵,我会尽快把这些人料理干净,不会让你和孩子有危险。”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总是镇定而可靠。祁韵看了他一眼,忽而想起那时自己被他接出府衙时,曾满心依赖地说过
“在我心里,你很厉害,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