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韵心头发热, 点点头。
可他也明白,自己是没法不考虑娘家的境况的。
两个哥哥拖到现在都没娶媳妇,就是因为家里没钱, 还得给他凑嫁进乔家的嫁妆。
现在好不容易境况好转,他要是和乔鹤年闹崩跑回家去,一切又要回归原样, 他的哥哥们很可能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祁韵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赵氏还在问:“他常来你院里么?身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罢?”
祁韵:“他整天忙得不得了,人都掉到钱眼里去了,哪有时间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赵氏想了想:“也对。姑爷才二十几岁就当上话事人了, 乔家也是在他手里成为首富的,其中不知有多少血汗艰辛。这种男人天生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该怎么往上爬, 抵挡得住诱惑。”
祁韵心想:可不是么?他在床上裤子都脱了,还能爬起来出去处理生意,对自己、对别人都够狠的。
赵氏:“那他这么忙,也不怎么有空到你院里了?”
祁韵有点儿不自在, 忍住害羞,说:“刚嫁进来时,一个月也不来一次,不过那时候他确实忙着件大事。近来清闲一些,有时三五日来一次,有时每天都来。”
只是来了也只睡觉, 别的祁韵不许他干。
赵氏放下心:“那就好。”
母子俩聊了好半天, 直到外头的祁老爷出声催促,祁韵才惊觉已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今日父母兄长刚到家里来,这顿晚饭要大家一块儿吃的, 他下午都吩咐好厨房了。
祁韵连忙出屋,吩咐下人待会儿引着父母兄长去大花厅, 而后自己匆匆跑回翠微苑。
乔鹤年还在他床上熟睡。他的酒品不错,不发酒疯,喝多了就睡觉,一觉睡到天黑还没醒。
祁韵坐到床边,叫他:“醒醒,要吃晚饭了。”
乔鹤年纹丝不动,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祁韵只能伸手拍拍他的脸:“醒醒,乔鹤年?鹤年,夫君,快醒醒。”
拍了好几下,乔鹤年总算勉强撑开眼皮,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祁韵:“快起来,吃晚饭了。”
乔鹤年酒后醒来,脑子好像有点转不动,看着他半晌,说:“阿韵,我头好痛。”
祁韵只能吩咐丫鬟:“端醒酒汤来。”
这两日家里有宴席,厨房一直备着醒酒汤,翠兰不一会儿就端来一碗,祁韵接过来,试了一下:“不烫了,喝罢。”
乔鹤年坐起身,接过汤来,一口喝完。
祁韵叫丫鬟拿走空碗,问他:“怎么样,舒服些了么?”
乔鹤年揉了揉眉心:“还是头痛。今夜是不是要招待泰山泰水大人?”
祁韵点点头,看他难受,忍不住说:“不过,你中午喝得那么多,今晚就别喝酒了。”
乔鹤年道:“既然要招待,怎么能不喝酒。”
祁韵叹一口气,看他还在揉眉心,就说:“我给你揉揉。”
乔鹤年也不客气,立刻躺下来,枕在了他腿上。
丫鬟们识趣地退到了屏风外。
祁韵伸手按在乔鹤年的眉骨上,一点一点按下来,按到太阳穴、眼下、鼻翼,又按了头顶。
他是男子,手劲不小,按的地方就酸酸胀胀,十分舒服。
乔鹤年低声道:“你按得舒服。”
祁韵说:“小时候,我爹也爱叫我给他按头。”
乔鹤年笑了笑:“怪不得你爹疼爱你。”
他顿了顿,说:“阿韵,夜里再给我按一按身上。”
祁韵:“……”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他问,“沐浴的时候叫丫鬟给你按。”
乔鹤年:“你给我按。”
祁韵撇撇嘴:“就知道使唤我伺候你,我的手不会酸吗?”
乔鹤年低声道:“我倒也想夜里伺候你,你不是不让么。”
祁韵一顿,反应过来他说的“伺候”是什么意思,登时满脸通红,把手一撤:“不按了,起来。”
乔鹤年睁开眼,枕在他腿上,望着他:“待会儿又得喝酒,让我缓缓。”
他提起这个,就拿住了祁韵的软肋,祁韵不好再催促他了。
乔鹤年又道:“我这么尽心尽力接待你的家里人,你就不给我点儿奖励?”
祁韵:“……晚上给你按身上,行了罢。”
乔鹤年:“还有呢?”
祁韵:“……没有了!再说你就回日升苑去睡!”
乔鹤年见好就收,枕着他的腿又歇了一会儿,才起身。
晚上招待祁家几人,乔鹤年又喝了不少酒,祁韵在旁看着都为他难受。
加上昨晚上那顿,他已经连喝了三顿酒了,顿顿喝得这么厉害,这怎么受得住?
等晚饭结束,赵氏忙着使唤下人将喝多了的丈夫儿子送回院里,祁韵则扶着乔鹤年,一路送他们到了明微苑门口,才道:“娘,我就不送你们进院里去了。”
赵氏忙说:“不用送不用送,快扶姑爷回去休息罢!”
祁韵与她告辞,扶着乔鹤年又走了一段,就到了翠微苑。
一进院门,乔鹤年就吐了一回,将晚饭吃下去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祁韵拍着他的背,又吩咐下人拿茶水来给他漱口,而后喂他喝了解酒汤。
“天天这么喝酒,人怎么受得住。”祁韵一边嘟囔,一边吩咐下人准备热水,“下午才洗去酒气,现在又一身酒气。”
乔鹤年喝完解酒汤,连话都不想说,往他肩上一靠,两眼一闭,不动了。
祁韵只能扶着他进屋,先伺候他洗了身子,自己再梳洗。
等他洗好了出来,乔鹤年早躺在床上睡着了。
现下到了十一月,刚刚立冬,宜州的天气已经冷了下来,祁韵屋里已上了炭盆,被窝里也总放着汤婆子,暖烘烘的。
可乔鹤年喝了酒,身上发汗,睡不了这么暖和的被窝,那棉被早被他踢开了。
祁韵连忙过去,坐在床边,给他拉上被子。
乔鹤年迷迷糊糊,说:“热。”
祁韵道:“要是着凉发热,有你好受的。”
乔鹤年依然把被子往旁边踢:“热。”
祁韵:“啊呀,被子都被你踢乱了!”
乔鹤年不管,把被子全踢进床里,让祁韵够不着。
祁韵气得拍了他一下,准备爬上床去扯堆在一块儿的棉被。
乔鹤年忽而说:“饿了。”
祁韵:“……”
乔鹤年看着他:“阿韵,我饿了。”
一进院门就把晚饭全吐出来了,现在已过了半个时辰,能不
饿吗?
祁韵无奈,只能叫丫鬟进屋,吩咐弄些清粥小菜来。
这会儿厨房都歇灶了,要重新熬粥,又得等好一会儿。祁韵洗完身子只披了入睡的纱衣,坐在床边觉得冷,就先爬上床,坐在床里,拿自己的那床棉被裹住身子。
“你冷不冷?”他把乔鹤年的那床棉被抖一抖,盖住他的腿,“还是得盖一点儿。”
乔鹤年这回没有再踢被子,只是躺着,侧着脸看他。
祁韵:“这么看我做什么?”
乔鹤年:“我想起以前的事了。”
他翻了个身,面朝着祁韵:“我十几岁跟着父亲开始做生意,很早就上了酒桌,最厉害的那几年,比现在喝得多多了。”
“那时候乔家还没有现在这样的江湖地位,也还没有靠上王府的大船。那些达官显贵,可看不起人了,他们叫你喝,你就得喝。”
祁韵虽然知道他年纪轻轻就将乔家带上东南首富之位,一路上肯定不会轻松,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他的艰辛,直到这两日同他在一起照顾他,才有了些切身体会。
他道:“那时候你才多大年纪?”
乔鹤年想了想:“十七八岁。”
他挪近了些,靠着祁韵的棉被:“那时候年轻气盛,喝酒不知道缓一缓,总是喝得烂醉,还吐不出来,很难受。”
“有时候回家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母亲得闲就会来照顾我,可有时候父亲也喝多了,她就顾不过来,只能让下人照顾我。”
“可是她又担心我喝多了,有心怀不轨的下人爬床,所以我院里一向只有小厮。”乔鹤年笑了笑,“小厮们力气大,但心思粗,给我扛到床上就不管了。有一回是冬天,我喝多了半夜起夜,回来连床都没爬上去,在地板上睡了后半夜。”
“第二日醒来,觉得头昏脑涨,浑身酸痛,才发现自己睡在地上。还好那时半大小子火气旺,竟然没着凉发热。”
祁韵听着,撇撇嘴:“也就是十七八岁,还扛得住。你那些小厮也太糊涂了,怪不得你出门都不带他们。”
乔鹤年又凑近一些,将头枕在了他膝上:“嗯。”
“还好现在有你了。”他说。
“比那时候好多了。”
祁韵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好像他嫁进来几个月的任劳任怨、委曲求全,终于等到了一句迟来的肯定。
可是,他不是他的一件附属品,不是只要一句肯定就可以继续陪他走下去。
乔鹤年觉得被他爱着、疼着,比以前要好多了,可他祁韵也需要被人疼爱的。
他未出嫁前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他嫁进来也是盼望着丈夫能疼爱自己的。
祁韵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男人,好一会儿,低声道:“鹤年。”
乔鹤年抬眼看他。
祁韵:“可是我嫁了你,却觉得没有以前开心了。”
乔鹤年愣了一愣。
祁韵将棉被往上拉了拉,裹紧自己,声音有些低落:“你觉得日子好过了,我的日子却不好过了。你的快活日子就像是从我这儿拿去的一样。”
可原本,夫妻两个凑在一块儿,理应是同甘共苦、互相扶持,哪有一个人快乐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