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已经证道了?
是了,形体可散于世间,道随意动,的确是证道之后的才有的手段。
可他身上,全无半点神之气息。
云乘不解。
若他真的成了神,代表的便是天道意志,言出法随,哪里还用亲自出手抓他来天界?且不说如此君临不会再受那只能出手一次的禁锢,他也不该有如此违逆天道的想法。
天元的神,本身就是天道的一部分。
待君临的实体终于在眼前化出,云乘终于明白了。
世人皆知,天帝君临,悟性冠绝天下,是以才能成为第一位得道仙人。
却有很多人忘了,他出身皇族轩辕氏,才情相貌,凡界无人可出其右。
昔年,君临飞升之时,万灵朝拜,他于东海之滨踏破雷电,杀伐之意直指九霄,鲜衣乌发,高傲矜贵,睥睨众生,是何等的气派与潇洒,乱了多少族少女的芳心。梦仙璎珞,更是对他青睐有加,方才不顾一切修得仙位。
可如今,站在云乘面前的君临,杀孽缠身,面上咒印密布,连原本俊朗的五官都难以分辨,更别提那焦黑了一半的道体,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浓重的死气。
“你 ”云乘顿了顿,继而皱眉道:“诸位仙人,都是你杀的?”
否则,何以会有如此浓重的杀孽之气。
君临微微一笑,黑色咒印被他脸上肌肉牵动,皱成一团,说不出的狰狞,可他的语气却平淡到了极致,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他们不愿散出灵气,我自然要帮帮他们。”
云乘却问:“咒印,是梦咒?”
君临不以为意道:“璎珞临化石像前,诅咒我痛失珍宝,夜夜噩梦缠身,孤独永生。”
他说罢,一双眸子幽深可怖,笑意不及眼底,轻飘飘地道:“神君也和她一般,认为我还有珍宝可失去?”
云乘不与他纠缠此话题,只继续问道:“凤辞何在?”
“被我抽了灵气,化作石像了。”君临道,“就在天宫后头。他的原形的确漂亮,倒是有些可惜了。”
“ ”
“神君莫要担忧,”君临的目光转向云乘,眼中虽有敬意,却无半分畏惧,“待我杀了你,天道毁灭,这世间,便归于正途了。”
说罢,袍袖轻动,右手已带着不可抵抗的力量,擒向云乘。
云乘不闪不避。
他的语气甚至比君临还要平淡,“怕是让你失望了,苍生道并不在我身上。”
君临伸向他的手,于半空中戛然而止。
几息之后,他已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失算,了然颔首:“原来如此,你与自己的分-身借了法力,又在攸宁身上沾染了道意。”
他评价道:“并不算高明。”
云乘抬眼:“但终究骗过了你。”
志高道永远只会择一人为主。云乘知道,君临既有法子操控落霞宗,必然时时刻刻望着凡界。是以,他故意作出一副身怀苍生道的模样,好让君临困惑。
此人性情多疑,推己及人,定不会相信他会将赌注都放在李陌身上,且李陌已有天仙之境,又身怀塑灵石,即便被他抹杀,也能顷刻复生。
塑灵石是天道赐予君临的成仙贺礼,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束缚。
他自然只会来抓云乘。
只一点,云乘仍旧不知,那塑灵石,是怎的流落到了大渝国,被当做传世国宝,又到了李陌手上。
但眼下,明显不是问询的时候。
说话间,苍生道的伪装已然散尽,魔气再一次浮出云乘的体表,彰显出他不折不扣的魔族身份。
君临笑声轻淡,好像只是老友对他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的确。没想到,神君也会骗人。”
“无甚想不到的。”云乘想起凡界一遭,自己的确学到了不少东西,又想起那个人,唇角微微勾了勾,“红尘百态,比我等以为的,要有趣很多。”
“你以魔族之身前来,是算到了,即便我杀你也毫无益处么?”君临问。
云乘只道:“胜负已定,你并不是多此一举之人。”
君临挑了挑眉,“我的确不会杀你,但谁说胜负已定?”
独属于天帝的衣袍,是昆仑山上万年雪精炼化的仙宝,原本的金光万丈早已被杀戮之气染成红黑一片,此刻袍袖轻卷,于虚空中,化出一面观尘镜。
“此处太过晦暗,我们出去罢。”
君临说着,手持观尘镜,当先出了天宫。
云乘紧随其后。
其实天宫之外,雾霭遮天,并没有多亮堂。
但已足够云乘将观尘镜之中景象看得分明。
一同分明的,还有君临身上,侵蚀到了脖颈的死气。
云乘心知肚明,此乃天罚,是他诛杀众仙的因果,只怕君临已活不过几日了。
难怪这些时日,他的谋算不再如先前一般环环相扣,终是让他找到了破绽。
不过是君临时日无多,心急之下,才出了纰漏。
仙界一日,凡界一年。
他们交谈这一会功夫,凡界早过去了数日。
观尘镜中,呈闲派的情形已然不妙。
君临见云乘面露慎重,又将回溯之法掷入镜中,让云乘将前因后果看了个明明白白。
原来,自他离山以后,绵华掌门便已将天帝所行公诸于天下。
加之表面尊崇天帝号令、私下却另有计较的万灵门长老佐证,修真各派,不少人都信了。
当然,不信者也大有人在。
而那落霞宗华岳真人潜逃回山后,将见闻添油加醋一番细细禀告,落霞宗不甘居于人下,兵行险着,大肆鼓吹五绝之中另外四派相互勾结,竟敢妖言惑众,诋毁天帝,以成就呈闲派称霸之心。
落霞宗虽有不少中等门派支持,到底实力不济,几位太上长老不惜丹田受损,联手之下打通妖族封印,引入了被君临蛊惑的妖族参战。
万灵门也因此,一分为二。
修士界大乱由此而始。
落霞宗有了大半万灵门弟子和妖族的加入,势力如日中天。迫于无奈,绵华只得请求李陌打开了慕云境封印,让魔族一同参战。
有慕云带领,魔族战力空前,几乎分担了大半个妖族的压力。
至于凡界各国,渝国和南晋,本就供奉呈闲派和王屋派,西楚国因了楚汉生的缘故,与落霞宗分道扬镳,三大帝国以举国之力,参与进了这一场混战。
然而凡人的实力,比之修士,不过蝼蚁罢了。
两方旗鼓相当,死伤最多的,便是那些铁血军士。
观尘镜之中,云乘熟悉的人,在他匆匆一瞥之下,境况尽收眼底。
向来高傲的宁书砚对战幽冥门时断了一臂,楚汉生为了护他,只身挡剑,侥幸未伤,配合秦贤重创幽冥门儒亦长老。
弃光长老被鸟族啄瞎了双眼,却依然奋战在最前。
何海与柳梢月在战前被放了出来,但并未因此脱险,在回玉虚山途中,与竹笙长老一起为落霞宗拦截,虽已脱困,却重伤不醒。
王屋四怪里,晋江被寻回后仍在将养,逃过一劫;闲情协助子规大败归土宗,却被偷袭,修为大降;战色为救碧水毁了容貌,碧水战场发威,唤来滔天洪水,直将一众敌手淹没深海。
死去的人更多,秦风,秦立,忆澜 好在当时木桐在场,她所修轮回道,保住了众同门元神不灭,却也因此,透支灵气,再难为战。
凡界仅仅过去了半月,却已死伤遍野,血流成河。
云乘心口,泛起一阵阵冰冷。
他明白,如此下去,世间修士,迟早两败俱伤。
他没有再看到李陌,但他很清楚,如此情形之下,他的子桑,便是有了天仙之境,又哪里能独善其身。
君临说的是对的,他的确没有输。
即便到了此刻,他依然将凡界种种,算到了极致。
“他们犯了何错?!”这是云乘自千万年前降世以来,第一次,用这般愤怒的语气质问他人。
“神君生气了?”君临却笑,“他们没错,但这世上,谁死谁生,从来不是因为谁错了谁没有错。”
云乘转头,不再看观尘镜中的惨烈,只直视着君临骇人的眉眼,“哪怕天道有缺,总有补救的机会,每个人的生死,应当由他们自己选择。”
君临回敬他的神情,宛如在看一个莫大的笑话,“你已经补救了一次,结果如何?魔界的情形,神君这么快便忘了?而且,这难道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三句反问,直教云乘哑然。
虽有君临挑唆,但修士界内乱,的确是各派私心作祟后的结果。到了此刻,仇怨已然结下,早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你的攸宁,哦,李陌,不会死的。”君临语气轻快,“他有塑灵石在身,比旁人多一次机会。”
云乘垂在身侧的手掌攥而成拳,指尖早已掐进手心。
“其余修士又如何?”
“大约会死绝吧。”君临依然平静得很,没有得意,也没有喜色,好像这一切并不是他一手主导,也与他无甚关系,“我也会死。但只有这样,灵气才会归于大地,凡人才有繁衍数万载的机会。”
他复而笑道:“天道不过是囚禁众人的牢笼罢了。苍生如刍狗,对于他们来说,活着便是最大的幸事。”
云乘难以苟同:“只这般活着,又有何意义?”
“那得道为仙,证道成神,意义又在哪里?不还是活着么?”君临看得十分通透,“所以,生命的延续,才是最大的意义。世界不需要修士,不需要仙人,更不需要神和天道。我等吸收灵气以进阶,何曾有人预料过,世间灵气此长彼消,再修下去,凡人死绝,天元灭亡的更快。”
云乘抿了抿唇,“我不认同你的做法。”
“我不需要你的认同。”君临好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嘲弄道:“仙界封禁之强,除了我,除非神境才得解。然而,你看看我的道体,你以为,这世间,还有足够的灵气,支撑神的诞生么?待我陨落,你困于这方死地,迟早也要消亡。”
云乘眸色沉了沉,半晌才道:“你并不是一个舍己度人的人。”
这句话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君临直言,苍生为刍狗,他为何会为刍狗,不惜舍弃性命?
即便是天帝生为上位者的考量,也极为不合理。
世界灵气虽然不济,但若是他限制修士飞升,依然能寻得一线生机,令求别法,完善天道。
云乘并不相信,到了君临的层次,会不知寰宇之中,并不只有天元一个世界。
他为何这般急躁?是为了什么事?或者 什么人?
君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转瞬即逝。
他很快收敛情绪,轻声道:“无论如何,你已无法阻止了。如今,已无人可再入仙界。”
他话音未落,呼唤之声陡然响起,自数里外传来,一听便是有人突破了仙界封禁。
“乘儿你在哪?我来找你了!”
伴随着云乘鼓噪心跳的,是君临一分分沉下去的面色。
“不可能,他不过天仙之境,即便有志高道加身又如何?”他低声道,“呵,无所谓,趁我有余力,倒是刚好能直接诛杀了他。”
然而瞬息之后,又是一道声音响起,直教君临面如死灰。
“艾香你跑哪去了?你们没打起来吧?可不敢欺负神君,回个声啊,是师父来了!”
云乘辨认出这是乌木道祖的声音,偏了偏头,难得好笑道:“艾香?这是天帝道号?”
君临:“ ”
作者有话要说:君临:我信了你的邪!
乌木:小香香你又骂我qaq
小天使们么么哒!这几天会隔日更哦!约莫还有三章完结!希望这次估算不出错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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