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云乘要渡劫,李陌心里想的是:哦,原来乘儿只是要渡个劫。还好他没生气,很快就回来了。
然后他坐了回去,继续翘着腿吃点心。
景安帝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渡劫??果然扯谎要被雷劈吗??朕的“儿婿”要死了吗??
然后他看着李陌,被那吊儿郎当一派悠闲的模样刺疼了眼睛。
“安儿 你 道侣 要渡劫了。”
“嗯我听到了,父皇吃点心么?”
行叭,儿子都不操心自己操什么心。景安帝有些心塞,接过了一块桃花酥,默默堵住了自己的嘴。
道场之上,云乘安然坐定。
那日在离州城,他看遍了人间温情,心向苍生,苍生道便达到了入道巅峰,今日他与李陌携手祈雨观,得遇景安帝,更是见识到了何为家人至亲。
因你是我的家人,便是魂飞魄散,亦要看顾周全。
景安帝没有说出口的话,却让云乘从他的言语神色中看了个明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各自活出了自己的模样。
人为苍生之首,轮回反复,因血脉相连,因情爱相系。亲情,爱情,友情,仁心,善心,慈心,因有了这些,他们便成为了世间最为值得守护的生灵。
与之相对,世间有恶,亦有厌憎妒恨。此乃寂灭之始,魔煞之源。
金色道意与暗黑道意缠绕相交,自丹田浮现,破开黑暗的夜色,化作万道光芒,直冲九霄。
风声随即大作,青云奔腾而来,遮月盖天。
云乘立于道场中心,乌发飞散,白袍猎猎,神情肃穆。
景安帝惴惴地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相信李陌的话了。
雷鸣电闪盘旋酝酿,云乘飞身而起,头上是漫天云雷,脚下是苍生大地,他却微阖着眼,周身光芒璀璨,代替了那轮皓月,成为黑暗中最为耀眼的存在。神态之威仪,令天地臣服,道意之存粹,教万物怡神。
李陌也放下了手中的点心,微微发愣,透过此景,他恍惚看到了万年前,那个昆仑山巅,乘云临世的神祇。
那万世难忘的画面,是刻入灵魂的印记,直让他战栗而欣喜。
他的神,在半空中张开幽深的眼眸,似有所感,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掌,轻轻地呼唤他:“子桑,过来。”
李陌心神震撼间,粗陋的封印再难压制那天下无双的道意,他的气势随着云乘的声音而攀升,直至入道巅峰。
原来,在试炼的这些时日,他的道意修为,从未停下增长。
未及多想,轻雾已至脚下,人也飞临当空,握住了云乘的手。
景安帝:“ ”
好么,傻儿子也要被雷劈了。
如他所料,两人相会之时,酝酿已久的青色劫雷迅疾落下,将整个祈雨观照耀的如同白昼。
景安帝不忍再看,却不得不看。
那里有他的儿子,若是撑不住,哪怕劫雷是魂体天生的克星,他也要冲上去, 人拖出来。
然后他就和当初呈闲派的长老们一般傻了眼。
劫雷正盘绕着两个人转圈圈,活波的像一尾小鱼,人畜无害。
“青云莫闹,速速淬炼道体。”云乘淡淡说道。
青色劫雷便依依不舍地蹭了蹭他的衣角,再度升起,尤其缓慢地、缓慢地落下来,化作万千细雷,尽一个劫云所能做到的最大轻柔程度,为云乘和李陌淬炼道体。
李陌觉得这比上次的入道劫还要简单,却已经习惯了不再惊叹。
待劫雷耗尽,青云还未消散,其中传出缥缈之音,却带着依恋和恭敬:“主上,您快些修炼吧,她们也想来看您,橙云天天盼着您渡窥道劫呢。”
“知道了。”云乘微微颔首,牵着李陌自半空而下,回到屋舍前。
云消风散,寒月的光辉,再次清冷地散落人间。
只那座偌大的沐霖石像,不知何时,已变幻了姿态,变成了揖首敬服的模样。
“这便恍然境了?”李陌砸了砸舌,“我什么时候破境的,我怎么不知道?”
云乘浅淡的笑了笑,“我亦是渡劫时才心有所觉。”
李陌摸了摸下巴,觉得如此再好不过,他曾以为,自己要晋升恍然境,长路崎岖,原来是想歪了。
真是可喜可贺。
不过,戒律峰长老下的封印解了,不会影响历练吧?
李陌很是担忧。
云乘却道:“渡劫亦是危机,想来长老也不会责罚。”
就绵悲那个模样,李陌可不敢保证,他可是一直将自己当做拖累云乘修炼的元凶的。
这些事情总归要到回山时再烦恼,李陌也不愿意和自己较劲。
他想到眼下要当先解决的问题,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父亲,凑近了,笑眯眯道:“父皇,您还不信么?”
他身上还带着劫雷残留的余威,虽无实际伤害,却不被魂体所喜。
见他二人无碍,不需再担忧,景安帝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又端起茶盏抿了口:“哦。”
神君转世就神君转世吧,怎么,还要他给“儿婿”下跪么。
哼,朕才不干。
哪有你这样的儿子,当面拆老爹的台,朕不要面子的?
李陌对自己父皇太熟悉了,看着尊贵儒雅,使起小性子来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当即撇了撇嘴,要个准话:“您就说修不修鬼道吧?”
景安帝不耐烦地背过身去,修肯定是想修的,但,作为皇帝,哪怕是先帝,他也不受儿子胁迫!
李陌抛出杀手锏:“我去叫醒小叔叔了,让他来问你。”作势就要往里间走。
“ ”景安帝真的有点生气了,举起杯盏要砸,却舍不得里头的好茶,一口气喝完了,待再次举起,偏看见烛火之下琉璃茶盏晶莹通透,是罕见的宝物,又默默放了下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他只能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岳父”震怒,李陌无所觉,云乘却是要收拾场面的。
他将李陌拉到桌边坐下,自己则站到景安帝身前,揖首恭敬道:“陛下,我虽不擅鬼道,但师门有一长辈,曾开启人界修行之始,不知陛下可愿听其指点?”
开启人界修行之始?李陌愣了愣,我们呈闲派有这样的人物我怎么不知道?
云乘姿态放的太低,景安帝可不敢受,立刻站了起来,也不再闹脾气,口气也软了好几分,温声道:“你快起来,朕也没说不修么 ”
见他松口,云乘放下心,直起身来。
他向来惜字如金,但眼前的人是李陌的父亲,自是要当做长辈一般尊敬且顾全的,便道:“是云乘误会了,我这便传讯师长。”
他说罢,当即便取出了传音玉符。
李陌也凑过去看。
在缘舟阁上课时,仙界历史里只说君临开启了仙人时代,却从未提到过,修行历史竟是有人开创的,而这个人,竟是他们呈闲派的。他实在好奇,这样的人物,该是如何风姿盖世,此番功德,说是超越天帝也毫不过分。
不过他也是有些奇怪的,他同云乘同进同出,从未看他见什么了不起的前辈,若是在山中闭关的哪位老祖,他也该有所耳闻才是。
云乘本是要用神识传音的,见李陌眼都不眨地看着,不由好笑,重新掐诀,换了个传讯之法,开口道:“乌木道祖,不知您对鬼道可有了解?”
“ ”他刚吐出四个字,李陌就石化了。
乌木道祖?开创人界修行之始?他耳朵没坏吧?
李陌抗拒着不想相信。但若是别人说的也就罢了,偏偏这话是云乘说的,他再不想信,也不得不信。
等待乌木道祖回音的间隙,云乘摸了摸李陌的发顶,同他解释道:“此事我也才知道不久,还未来得及与你说。乌木道祖的确是天元第一个入道的人,这三千大道、万道可修的理论,便是他摸索出来的。”
李陌哑然,半晌才问:“他 他不是几千年前才飞升么?未得道成仙的人,怎么活了好几万年?而且,第一个入道就能扛过雷劫?你前世也给他开小灶了么?”
他说着,心里酸溜溜的。
难怪乌木老匹夫那么喜欢神君,还敢发道誓,原来真不是他一厢情愿么。
云乘看他眼神,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头道:“与我无关,他作为第一个入道的人类,天道赐福,使他与世同寿。至于雷劫,也是后来才有的。”
他轻轻拍了拍李陌的手,顾忌着景安帝,传音道:“我只与你一同渡劫的。”
“咳 ”李陌撇开头。
乌木道祖很快回讯,云乘打开玉符,他气急败坏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什么鬼道?不关我的事!真不是我创的!不知道不知道!”
李陌:“ ”
这语气,连鬼道都是乌木道祖创立的?不过他竟说不知道,骗鬼吧?!
还真是骗鬼,至少景安帝信了。
他犹豫地朝这边看了眼,踌躇道:“若是你那长辈不知道,便算了吧?朕也能去问问别的法门的。”
鬼修法门万千,从吸取灵气到转化灵体,大小路数各有不同,修行成果也天差地别。云乘自是要为他讨来最上乘的法门,当然不会就此作罢。
他安抚道:“陛下莫急,这位师长性情风趣,您稍等便是。”
言罢,云乘又一次掐诀,只对着玉符冷冷说了两个字:“道誓。”
乌木道祖被捏住痛脚,回的飞快。
“你们在哪里,我这便过去!有话好好说嘛,这鬼道没人比我熟悉了。”
景安帝:“ ”
嗯,的确是个风趣的人。
等李陌说了确切位置,云乘便放下了玉符。
乌木道祖还需遮掩天机,来的没有那么快。
他便与李陌一同坐到桌旁,陪着景安帝品茶,顺道一起聊聊李陌这些年的近况。
李陌每说一件呈闲派的趣事,云乘便会仔细同景安帝解释,又说一说其中道理。他见解非凡,谈吐不俗,很快便让景安帝越发赞赏和佩服。
连李陌都没见过云乘这般滔滔不绝的模样,心中不由感慨:看来,天下“媳妇”都是一样的,总会在“公婆”面前好好表现。
等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帷幔之前才凭空出现条黑色的裂缝。乌木道祖塌碎虚空,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仍旧是那身青衣长衫,光着脚,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却依然骇的景安帝双眼微睁。
这样诡异的场景,凡俗中人连想都想不出来,但景安帝到底是君王,气度沉稳,也没有过大的反应。
“咦?”乌木道祖一落地便感受到了四周有隐隐的压抑之感,“灭灵阵?还有困魔阵?”
他之前说要过来,云乘已有让他顺路看看的打算,此时听他说还有困魔阵,心下已多了几分计较。
“不知您可看出这是何人手笔?”云乘道。
乌木道祖捋了捋胡子,一派高深莫测道:“看是看出来了,但不可说。”
既是连说都不可说,毁去或是更改就更不可能。
云乘便不再提,又道:“那鬼道 ”
乌木道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个跟天机无关,但我得先看看魂体情况。”
已然应承了此事,乌木道祖自然会做到最好。
屋子不大,他一眼便看到了景安帝,见他端坐着,也不费劲喊他过来,自己走到他身边去看。
越是细看,他眉头便皱的越深。
见这情形,李陌也顾不得以往同他较劲的事了,不安地问:“我父皇可是有哪里不对?”
景安帝倒是平和的很:“安儿莫要叨扰仙师,仙师肯来此处,已是恩德,你不可无礼。”
李陌:“ ”
我和乘儿也是修道中人,怎么不见你这般恭敬。
他还是要跟我抢乘儿的情敌呢,我只是问一问而已
李陌心酸的很。
乌木道祖又看了两眼,直是摇头叹气。
李陌跟着皱眉,想起自己当日初到呈闲派,掌门说自己无法修行的场面,心跌落到了谷底。
鬼道也不是所有魂体都能修行的,景安帝是自己的父亲,没有资质倒是极有可能。
他几乎是恳求的对乌木道祖道:“道祖,若我父皇实在不能修习鬼道,也求您想方设法,保他魂魄不散。以往之事,是弟子冒犯,日后但有差遣,弟子定当无所不从 ”
自住进离州神君庙,他便与乌木道祖话不投机,如今却说出这样的话,让乌木稀奇无比。
他掀了掀眉毛,咳了两声,摆出祖师的架子,施施然坐了下来,敲了敲桌面。
李陌还未奉茶,云乘冷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道祖?”
乌木道祖被冷得心口一颤,不好再逗李陌,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润了润嗓子道:“我没说他不能修鬼道,他身负帝王气运,生前也从未行恶事,是再合适不过的底子,说不准还能得道成仙呢。”
这话说得,连原本淡然的景安帝都有些坐不住了。
李陌更是喜上眉梢,小心翼翼地问道:“那 您之前叹什么气?”
“哦,我就是奇怪的很。”乌木道祖来的仓促,只顾得上给自己布置几十重隔绝法阵,连鞋都没来得及穿,抱起脚丫子搓了搓,又闻了闻,“他魂体内一点执念都没有,也不知如何留到今日的。”
景安帝认真地听着,手上却默默放下了茶盏和点心。
“这是最合适的鬼修法门,认真修炼的话,大约一两年就能入道了,配合月华吸纳灵气,事半功倍。”乌木道祖搁下一枚玉简,起身道,“我得走了,锅上还给你们那糟心师父热着夜宵呢。”
景安帝与李陌一同起身道谢。
乌木临走前,搔了搔头皮,又丢下一句话:“有帝王之气护佑,他二十年内都没有魂飞魄散之忧,但若再生不出执念,或许不日便将重入轮回。”
说罢,踩破虚空而去。
李陌眉头深拧,云乘亦是垂目细思。
景安帝泰然的很,收了玉简,笑道:“做什么这表情,朕不是还在这么。”
李陌甩了甩头,好不容易看见父皇,又有了家人长伴的可能,他可不愿意他就这样轮回去了。
可他想不明白,死后若无执念,父皇怎会不入轮回?
但乌木道祖偏偏说他毫无执念。
李陌沉吟道:“父皇,你当日为何要留下?”
“这个嘛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景安帝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终究敌不过他探寻的眼神,道:“朕当年咽气的时候,奏章刚好写到一半,急得很,就没跟着引领的道光走。这不是后来才发现已经碰不得了么,不过你小叔叔替朕批完了。”
李陌:“ ”
他想了想,又道:“那您现在还有什么牵挂的么?”
景安帝微笑着看向他,“原本还有些挂念你,但你如今已经成了修士,又有云乘陪着,想来以后也不需为父担心。旁的么,似乎也没有了。”
李陌急道:“如今大渝危难当头,您都不挂心?”
“本来这江山就不归我们家,还给他们便是,战打不起来的。”
“ ”
李陌绞尽脑汁地想着,还有什么能够让父皇不舍。
于是四下只剩景安帝添茶的响动,一时安静了不少。
里间忽然传来极轻的梦呓:“皇兄 ”
景安帝立刻放下茶,步履匆忙地去照看弟弟了。
李陌看着他的背影,灵光一现。
作者有话要说:玉虚山二三事
那时候,整个天元世界的人类还不知道修行为何物。
倒是有些人天生能够感应灵气的,觉得这玩意儿,吸起来倍儿爽。
嘿,腰不疼了腿不酸了种地更有力气了,好东西。
天元一万年,出了个奇葩,这奇葩有一天有了个奇葩的念头:
如果多吸纳点灵气,我能不能变得神君那么牛叉?
说干就干!
然后他爆体而亡。
过了两万年,世间又出了个奇葩,也想吸灵气。
不同的是,这奇葩叫乌木,举世皆惊的剑法大家。
众人劝阻:不行不行,你忘了两万年前那个傻叉了吗?
乌木:呵呵我就是要变得神君那么牛叉,你们都拦不住我
然后乌木一边练剑一边吸灵气,稀里糊涂,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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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天使们陪我过年!
一个人码字的作者感觉到了温暖哈哈哈哈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