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存青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过医院了。
他化了个简单的妆,从柜子里找出双绵软的拖鞋踩上,小心踮着脚出了门。小区里的人并不多,段存青压低帽子,一跛一跛避开人流走到了小区门口,旁边蹦出个人影,挡在了他面前。
“这么严重?”程景新托住了他的手。
段存青下意识挣了下,甩开了程景新的手。“不是让你先走?”
程景新皱着眉,改扶上段存青的背:“我和领队打了电话说了你的情况,他叫我们不着急去。”
段存青不太习惯和别人距离太近,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些距离,低着头往前走。
“没那么严重,我自己去医院就好。”
程景新愣了下,追上段存青,把手里拎着的袋子塞给了段存青。
“这是我刚买的药和一些吃的,你拿着吧。”
段存青:“我不用……”
“你还给我我也没法退,也用不到,”程景新拿出手机给段存青发了条消息,抬头冲段存青一笑,“我估计你脚伤了不会开车,给你提前叫了车送你去最近的医院,这是车牌号,你在这里等就好。”
段存青眼神复杂。
“……谢谢。”
程景新挥挥手:“那我先去曙光那边了,你要有事的话就打我电话,不要客气。”
说完,程景新扭头朝街道另一边走了,段存青目送他走过一段路,心头莫名有些痒。
他深呼吸了口气,在微信上再次向程景新发了句“多谢”。
打破伤风排队耗了点时间,幸亏有程景新买的面包,段存青才没在医院里饿肚子。他打完针已经临近中午,乘电梯刚下到一楼,就迎面遇见了没想到的人。
段言青环着自家老婆,很是惊讶:“存青?你怎么在这里?”
段言青夫妇都是大忙人,段存青自从搬出来,几乎没在外面遇见过他们,更别说一次碰到两个。
“我过来打破伤风,”段存青打量了下两人的神色,锁定了唇色有些暗淡的嫂子闻笛,“嫂子身体不舒服吗?”
段言青与闻笛对视一眼,不由失笑,他引着段存青一起走到了大厅一角,边走边答:“你要当叔叔了。”
段存青一愣,喜上眉梢。“真的?”
段言青点头:“再等七个多月就行了。”
段存青连忙向闻笛道了句“恭喜”,眼神落在闻笛肚子上,几分喜悦,几分落寞。
段言青看出弟弟神色中的异常,拍了拍段存青的肩膀:“要当叔叔的人了,以后可要稳重点,脚怎么伤的?”
段存青轻描淡写:“花瓶碎了,早起不小心踩到了。”
段言青笑骂:“笨蛋。”
他勾了段存青的肩。“估计你今天没事,陪着我们一起走走?省得你回去又窝在沙发上发霉。”
他朝闻笛使了个眼色,闻笛心领神会,附和道:“宝宝将来肯定很喜欢你这个疼他的小叔叔。”
段存青苦笑,他刚失恋,虽然家里有新生命降临的事实在令他高兴,却也更让他感触自己所遭遇的情伤。
这令他不自觉地就想远离看起来幸福至极的人。
“我脚还疼着呢。”
段言青笃定:“那还不简单?”
段言青租来了辆轮椅。
段存青:“……”
闻笛的体质不太好,不太适合怀孕,医生建议她最好租人造子宫来孕育胚胎,段存青便陪着段言青夫妇楼上楼下跑了几趟,一起了解了租用人造子宫的相关信息,看着段言青夫妇选择了对应的服务,末了再出医院,已是天黑。
“回家睡?”段言青问。
段存青刚要开口,他又补了句:“妈今晚不在。”
他拉开车门,冲着段存青笑了笑。“我明天还有一天假,要是有话想说,哥哥今晚可以陪你通宵哦。”
段存青笑了声,眼神沉沉地拒绝了自家哥哥的邀约。“又不是小孩。”
段言青推了他一把。“还没成家,你就是个小孩。”
段存青轻声道:“对方不想和我成家,我也没办法。”
段言青了然。
“对方不想,肯定有原因,”他推了推眼镜,“不试着解决问题、只会自怨自艾的人,是没有办法得偿所愿的。”
段存青蜷缩的手指紧了紧。
段言青拍了拍手里拎着的文件袋,里面是他们夫妇下午刚签的人造子宫租用协议。
“再说了,咱家条件这么好,到时候人家不管是男是女,是自己想怀还是租地方怀都方便得很,谁会不动心呢?”
段存青没忍住捶了下段言青:“……哥!”
段言青没舍得强迫自家弟弟,还是开车把段存青送回了他住的小区。
段存青向来很听段言青的话,有了指点,心情也不似早上醒来时那样沉郁,他一人踮着脚进了小区大楼,翻出手机,程景新给他发了很多条消息,有和福利院小孩的合照,还有孩子们今天的绘画手工作品。
段存青一张一张看着,唇角不自觉地抿出了笑弧,心情也逐渐愉悦了起来。
电梯从负一楼升上来,他低着头走进去,下意识避开了原本就站在里面的人,贴着门边站好,正要按下楼层,忽然发现十四楼的按键已经有人按过了。
“咦,”另一边的人说,“段存青?”
这声音隐隐耳熟,段存青抬眼看去,一僵。
之前隔远见过一面的男人正和霍成知站在电梯另一侧,上下打量他。
段存青不由自主站正,脚心又开始钻心地痛。
霍成知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好,”段存青顿了顿,“之前的事麻烦您了。”
男人:“我倒是没做什么,我身边这个人做的才多。”
“厉渚。”霍成知冷冷开口。
厉渚眼神在两人间来回几趟,人精似的收了声,诡异的沉默气氛在电梯里蔓延开来,段存青握着手机,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想要继续看程景新发来的照片,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他想到段言青的话,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又畏惧霍成知那冰冷的眼神,怎么也抬不起头来。
叮。
电梯到了。
段存青没动,霍成知越过他面前,直直出了电梯,厉渚又看了眼段存青,跨大步跟了出去。
霍成知家的小猫怕人,厉渚进屋找了一圈没找到猫,叹气道:“这猫估计和我合不来。”
霍成知脱下风衣,挂在一边的衣架上。“怕生而已。”
厉渚眼尖看见了他衣角下的大片淤青,问:“刚那是怎么回事,你跟隔壁的太子闹掰了?”
霍成知丝毫不避讳:“嗯。”
厉渚:“你不是要哄着人家好让你那大客户继续照顾你生意吗?”
霍成知:“我下周就会出发去D市。”
厉渚眯眼:“去了就不回来了?”
霍成知点头。
厉渚:“不对劲,按你的性子,就算你要调走,你也不至于和别人闹成这样——万一他跟家里告状,让你这次的高升泡汤怎么办?”
“他不是这样的人。”
霍成知淡淡说完,摸了摸手腕,想解下手表去洗澡,却摸了个空。他虚环着手腕,想到手表可能掉在哪里后,细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藏在柜子一角的小猫似乎察觉了主人的情绪,从缝隙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细细地叫了声。
霍成知瞥见,正想蹲下身去把猫抱起来,一边衣服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一手捞起猫,一手拿出手机,边撸着小猫脖颈边朝阳台走去。
“你好。”
“嗯,我是。”
他脚步一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