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哲大概是被向词的话给刺激到了,原本一句废话都不多说的狠人,现下如同开闸泄洪般把一切都倾吐干净:“我本是凡人所生,大抵是家境贫寒,养不起我,便将我丢到修真界附近,我被上一任潇湘山掌门收为弟子。”
“潇湘山,的确是个好地方,吃得饱穿得暖,还能修习仙法,获得长生,门内的大师姐,也就是你的叔母,也明眸善睐,令人一见倾心。”
他的衣衫被鲜血染尽,神情却还很平淡,乍一看不似人间之人。
“我与她幼时相识,青梅竹马,纵使不曾许下白首之约,却也心意相通,只待一纸婚书,便可结成眷侣,谁知……”
向哲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最终没笑出来,“谁知二师兄横刀夺爱,强占了她,我们二人有情者竟成陌路!”
他望向漆黑的天,总算笑了出来,“好在老天有眼,二师兄去别派拜访,回来时不慎遭遇魔修,暴毙而亡,我和你叔母,才终于走到了一起。”
向词无言以对,他是从别的长辈那里隐约听过叔父叔母的故事,就是他们提到这件事,经常避而不谈,留下的只有只字片语。
因此他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不是非常了解,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的。事情可以用短短几句话概括,可当年叔父叔母遇到的困难,绝对会比他讲出来的更加曲折。
如此说来,也怪不得叔父在叔母死后,思念成狂,做出这等错事来。
凌然则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幼年时父母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在脑海里浮现,逐渐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真相。
他心下一惊,抬手指着向哲道:“原来是你!”
凌然嘲讽地笑,“骗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给骗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风晏也是一脸的疑惑,不知道凌然知晓怎样不同的内情。
凌然迎着向哲毒蛇一般阴冷的目光,冷笑:“幼年时,我父母曾讲过一个故事,说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宗门内,大师姐和二师兄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谁知掌门收养的小徒弟,突然对大师姐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奇珍异宝、灵丹妙药,不要钱一样送到大师姐手里,大师姐觉得不能玩弄他人感情,便一件没收,原样退还,并认真地拒绝了他的追求。”
他看着向哲素来淡定的脸露出一丝裂缝,继续道:“但小徒弟没有放弃,他的行事越发令人恶寒。他暗中跟踪大师姐,一定要知道她每日的所有动向,还针对每一个和大师姐关系不错的男修,其中也包括二师兄,甚至不惜打伤自己,来污蔑二师兄。”
凌然向前几步,越过风晏,字字句句都直戳人心:“这一切都没有效果之后,他竟然暗中用凡间无数有情人的性命,炼成一种情蛊,据说只要下在一个人身上,便可叫此人对自己爱得生死不负,不过他没能得逞,事情败露后,他被重惩,又被责令闭关思过十年。等他思过完,大师姐和二师兄早便完婚,十年如一日地恩爱。”
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愣住了,凌然意有所指,小徒弟肯定是向哲无疑。
然而这个故事,和向哲自己讲的那个,差别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一个是有情人被生生拆散,跨越万难终成眷属;一个是阴狠毒辣之人爱而不得,不择手段。
向词不知所措地轻声道:“这,这……”
不知为何,向哲的脸上涌出痛苦之色,他扶着头,大抵是头痛,伴着低声的喃喃:“不,不是这样的……我记得,我记得不是这样的!”
眼见这人终于有一丝崩溃破防的征兆,凌然凝视着向哲,语气冷得像冰,“然后,嫉妒万分的小徒弟,设计将回山路上的二师兄残忍杀害,强占大师姐为妻。”
“你说,这个小徒弟,到底是谁?!”
向哲被这一问弄得更加神经质,他捂住了耳朵,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只能听得见几个字符:“不是,不是这样,我们明明……我明明……”
风晏听完,心中对向哲的话已有评判,他走到凌然的身前,还没开口,那边向哲癫狂的笑声便传到四面八方。
他一边笑得张狂,一边流泪,完全就是个疯子模样,嘴里的话却正常起来,“可是那又怎样。”
向哲看着凌然,眼神又变为疑惑,“可是我明明,明明把知道的人都杀了……”
凌然一瞬收敛了笑意,“你说什么?”
向哲这会儿倒是有问必答,“我啊,把知道的人,都杀了!”
他把目光转到向词身上,语气竟然颇为自豪,“小词,你自诩知晓修真界各大宗门机密八卦,不知有没有看到过当年之事啊?!”
“我问你都杀了谁!”
凌然厉声质问,掌心的真火和衔山剑下一刻便近在向哲咫尺!
风晏从他问出那一句话便一直关注着他的神情,见他有所动作,第一个同时杀上前去,江拂、何舜和谈珩齐齐跟上,五人再次同诛宵小!
向哲抬手,周身灵力围成一圈屏障,五个人的兵器抵在屏障之外,不能存进。
他抬头,双目血红,看了凌然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点了点头,“你和你的父亲,真像啊。”
凌然咬牙,真火倒影在他的眼眸中,变成熊熊的怒火,“是你!!!”
风晏还是第一次见凌然这般愤怒。
向哲,竟然是杀害凌然父母的凶手!
此前凌然从未对他提起过父母的事,他便以为凌然和修真界大多数修士一般,都是孤儿,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段离奇的事。
向哲为了能得到大师姐,做出以生人炼蛊这种事,还在得到对方后,对知情人大开杀戒!
这延续了千年的仇怨,直到今日才从向哲自己口中说出来!
如果他不说,那凌然永远都不会知道父母是因何而死,就连想要报仇都找不到报复的对象!
方才向哲因凌然道出真相而精神濒临崩溃,想来这就是他的缺口。
风晏看着向哲,嗤笑一声,“其实,你一点都不爱你的大师姐,不是么。”
这般肯定的语气,在向哲耳中却如平地惊雷般刺耳,他目光转向风晏,里面的怨毒能直接将人吞噬殆尽。
他牙齿好像在发抖,连反驳都带着颤抖:“你胡说!”
风晏垂眸看他,眼神平静地说出对方不想面对的事实:“千年前,你跟踪她、针对靠近她的所有人、污蔑她所爱之人,想给她下情蛊,之后设计杀死她的道侣,强占了她,还杀了所有知情人,可有顾及过她的感受?”
“更遑论千年后,你想用阵法复活这样一个,人生被你搅得天翻地覆、失去所有,应当恨你入骨的人,只为再次独占她。”
风晏的声音不大,却好似天上惊雷:“你所谓的爱,不过是扭曲的占有欲罢了。”
“你,不配提爱。”
向哲这种自身心性极端的人,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又怎会懂如何去爱人?
在风晏说话的同时,五个人手持的兵器皆在一次又一次尝试刺入向哲的身体。
金属碰撞屏障的声音多了,竟尖利起来。
灵力带起的风盘旋上高空,连乌云都卷入其中。
向哲身形晃了晃,满口反驳:“你胡说!她是爱我的,我也爱她!”
“你自欺欺人,连千年前的真相都已经忘却,”风晏言辞句句诛心,“忘记到底是谁让她活得痛苦万分,难道这就是爱?!”
话音落下,远处便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九州,所有人都明白,那是景明院的人在带领各宗门修士,破除其他八个大阵的声音。
风声越发凄厉,好像有无数怨魂索命。
风晏看向阵眼,点出向哲最后一层虚伪的面目:“或许你以前并不精通阵法,才以为这个大阵真能复活她。可是你吸到现在,早该明白它根本没有复活的功效。”
“你所谓设下大阵只为复活所爱的话,只是你权欲熏心,为自己逆天而行之事所寻的借口罢了!”
“让所爱之人当做自己野心的挡箭牌,你说,这是爱?”
向哲突然大口地喘息,好像周围的空气稀薄得难以生存,他咯咯笑了两声,笑声诡异,语气却平静了许多:“你,胡说。”
说完,他周身的灵力再次暴涨,众人被逼退后,刚刚站定便见风晏和凌然没能顺利后退!
向哲两只手抬起,仿佛操控木偶的主人,风晏和凌然在他的控制下,完全无法动弹!
他哈哈笑了两声,饶有兴趣道:“你说我不懂爱,那想必你一定非常懂了,风院长。”
接着他看着凌然,“你说同去同归也很好,也当真令人感动。”
“可是如果你们二人,只能活一个呢?”
“叔父!”
向词的灵力比起在场其他五人,算是非常低微的了,他不一起上,是因为容易成为打破包围的缺口,不适合参与其中,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风晏和凌然去死。
可他又会什么呢?他没想到向哲已经疯成这样,拿叔母说话是一点都不管用了,而且豫章说得也有道理,对方如此作为,他对叔母的感情根本都算不上爱!
向哲笑笑,对向词道:“放心,我不会杀你,我要你活着,见证这一切!”
向词的心早就凉透,他发现这个叔父真的很明白如何让他痛苦。
早在他发现大阵端倪的时候,向哲就是这样让他痛苦的。
他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终于放下了这段并不亲近的血脉亲情,双眼微热,“以我的灵力,确实不能如何。”
“可是向副宗主,你也知道,我最擅长一些偏门法阵和咒术吧?就算是与你这样大约渡劫后期、只差半步便可飞升的人,同归于尽,又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