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晏淡淡道:“许是那位高人速度过快,刘长老他们未能跟上来吧。”
他声音有气无力,垂着头低敛了眉目,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东西。
片刻后他对周长老郑重道:“其实他所言非虚,那宝物的确在我手里。”
周长老眼神微动,不知道他这样坦诚不公是什么意思,沉默须臾道:“既天道将宝物送至你手,便说明你与它有缘……”
风晏罕见地打断别人说话,“周长老,我一无法修行之人,除寿数略多之外,与凡人并无区别。那宝物在我手中也是无用,不如便将其赠与你吧。”
“……”
周长老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早听闻风晏心怀天下,坊间传言里,他也是立志除尽天下心魔,为修士开出一条登仙之路的形象。
可真听到他云淡风轻,说要将宝物赠与自己,还是不免震惊。
世上当真有这种不贪图名利权位,不在意短暂的寿命和无法修行素来病弱的身体,一心只想度化众生的活菩萨?
实在不知该说他傻还是天真。
周长老只能挤出一句客套话:“不,风院长,这……”
风晏对他笑了笑,“周长老愿为我这样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对抗大乘期的世外高人,我心存感激,所以想将宝物赠与你,心甘情愿,焉知这不是天意呢?”
“修真界已有将近千年无人飞升,若周长老得此宝物,一路登仙,也是我为修真界做了一番贡献了。它在我手里,只能是明珠蒙尘。”
不等周长老推拒一番,风晏便转过身去,“我虽得到了宝物,此刻它却并不在我身上。周长老若还是心有忧虑,不如随我前去面见宝物。它既然是问天机内最珍贵的宝物,想必也是通灵性的,我愿将它赠你,它应当不会不接受。”
看着风晏的背影,周长老实在不知,怎么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这问天机最珍贵的宝物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总觉得事情充满着不对劲。
风院长当真是这种无欲无求一心救世的人?
难不成这位精通心理之人,真是个千年难遇的大善人?
还是说他在测试什么?测试自己会不会杀人夺宝?
总觉得目前的发展,很像某些传说故事里喜欢测试人心人性,玩弄人心人性的魔头会干的事情。
但他看了看掌心的镇灵石,还是跟了过去。
一路无言,周长老分明可以御剑,却被风晏带着步行了一刻钟。
风晏走得很慢,这一刻钟若是御剑几乎瞬息便可到达。
两人走到一座小山丘之上,侧边有三两棵梨花树,洁白的花瓣随风微动,和别的梨花树并无不同。
风晏来到其中一棵树旁边,蹲下身道:“宝物便在树下。”
他伸手按在干燥的土地上,掌心紧贴地面,少顷山丘晃动,疾风骤起,一柄长剑从风晏手掌旁边破土而出,直冲天际,周身环绕着金色的光晕。
风晏扶着树干起身,咳嗽两声道:“它说,它叫衔山剑。”
他抬头望着在空中乱舞的长剑,低声道:“去吧。”
衔山剑好似能听懂人话,真的幽幽降落在周长老面前。
周长老不敢相信这人人追寻的宝物就这样落在自己面前,怔怔地伸出手,那剑缓慢躺在了他手心。
他许久才反应过来,伸出手触摸长剑,手指碰到衔山剑的那一刻,指尖被割出一道伤痕,鲜血顺着剑身上的纹路游走,接着剑上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风晏还是那般淡然,“周长老,它是你的了。”
周长老轻轻挥舞了一下衔山剑,确实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他抚摸了一下剑身,这次衔山剑没有割伤他。
然后他看着风晏问:“风院长,当真不后悔?”
风晏摇了摇头,“我从未想要得到它,又谈何后悔?”
周长老不知在想什么,又沉默了,良久他幽幽道:“那是可惜了。”
“我,不觉得有何可惜。”
风晏一边观察着周长老的神色,一边悄悄留意周边的动静。
算算时间,也该来了吧?
“不,我并非此意。”周长老笑着摇摇头。
话音刚落,一股极强的威压骤然压下!
风晏猝不及防,被压得单膝跪地,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他暂时抬不起头,猩红的视线里,地面上出现了无数银白色的纹路,是刚才周长老对风晏师尊所用的镇灵法阵!
此时此刻,他终于想起为什么这镇灵的威压让他感到熟悉了。
荒山之下山洞内的威压,执法盟在他们身上所用的威压,给人的感觉和现在这个,起码有八成相似!
虽说镇灵石和镇灵法阵在如今的修真界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每个人所用的镇灵石和法阵,带给被镇压者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八成相似,来源应该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可为什么会是周长老,他不是和谈珩交好么?为什么连他也是幕后那人的人?
他都能对自己动手,与谈珩的交情又能有多深?
又或者……正是因为和谈珩交好,才要听从对方的话呢?
来自心脏深处的恶寒,比额头上的冷汗还要叫人全身发抖。
周长老还在笑着,一副得道高人,隐世大能的慈祥模样。
他看到风晏身上的障眼法随着被压制的灵力消散,露出那个红衣侍卫的模样。
没记错的话,这人应该叫……凌然。
他想,这人果真不是风院长本人。
凌然抬起头,目光里全是不可置信。
他迎着对方夹杂着厌恶的视线摆摆手笑道:“我是说,风院长这样有菩萨心肠的人死在秘境,太可惜了。”
“不过若死的是你,那便也没什么可惜的了。”
周长老收好了衔山剑,举起武器狠狠劈下,“你与那性情古怪的世外高人早有预谋,假扮风院长引我来此,想杀我灭口,掩盖宝物的踪迹,被我识破反杀。”
凌然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了几圈,呼吸迟滞行动受阻的感觉让他在心里憋了一口气。
怎么这年头什么修为的人都能靠镇灵石和法阵,压他们这些实实在在的大乘期一头?
作为当时修为前十的修士,在地上打滚这种事真的非常败坏形象啊!
周长老灵力如山如洪,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出,嘴上的话却也没停,与他手上动作相反,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淡然,像是在和后辈闲话聊天。
“这个结局,不知道风院长愿不愿意相信呢?不过,他信不信,便不是我可以干涉的事情了。”
“你说,他会相信你这个刚到身边没几个月的侍卫,还是会信我这个兄长的至交好友?”
亏得凌然小时候过过一段相当艰难的苦日子,逃跑闪避的能力跟他的修为可算是不相上下,才在周长老的强势攻击下讨到一点好处,生生没让对方打中过一次。
他还不忘反唇相讥,“那可不一定,实不相瞒风院长对我一往情深,甘愿为我赴死,你杀了我,他定会追查到底!”
只可惜说完这话他便为躲避一道剑光滚下了山丘,姿态着实是不太好看。
周长老还真好奇起来,飞身刺向凌然的同时道:“是么,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一个类似的故事,然而那故事里,说出这种话的那个人,下场并不怎样啊。”
凌然现在连裂川都召不出来,威压并没有因为身体的适应而变得可以接受,他额上冷汗凝在睫上流入眼睛,传来一阵刺痛。
阿晏怎么还不来?
这老头说的故事,该不会就是千年前他和风晏的故事吧?
他又是从哪里听说的,幕后之人么?
身为谈珩至交好友却对化身风晏的自己下了杀手,究竟是他和谈珩的交情皆为逢场作戏,还是说谈珩亦是幕后之人的下属?
或者……
凌然心中有一个荒谬但在现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的答案——
谈珩就是那个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始作俑者。
眼前剑光刺眼,胸膛爆发出剧烈的疼痛,长剑的剑气刺入身体,在体内乱窜,如同钢针乱搅。
他捂住心口,手背瞬间接触到自己滚烫的鲜血,因刚才的猜想而发寒的全身都被烫得一哆嗦。
“凌然!”
急促的叫喊从远方传来,被周长老收起来的衔山剑破空而出,拦下了又一道即将劈向凌然的剑光。
下一刻,一袭青色衣衫出现在自己身侧,一恍便冲了出去!
凌然看见衔山剑飞回风晏手中,他的下颌紧绷,眉眼压得很低,任谁都能看出十分的不悦。
倒是好久没看到过这样的阿晏了。
有风晏在,他的安全是不用担心了。
凌然都没顾及自己身上的伤,见到风晏便觉得心里发痒,感觉是想犯花痴了。
连因为那个猜想变得复杂的心情都好了。
那话本里有路人吐槽说魔尊是个恋爱脑,整个脑子全是仙君,如今看来写得也没错。
但……
谈珩这些年一直住在景明院内,且他对风晏有救命之恩,风晏有大乘期修为这件事他肯定是知道的。
如果他就是那个幕后之人,想要吸取灵力飞升,那么他眼前最好的吸取对象,不就是风晏么?
这十年里,他有没有对风晏做过什么?
凌然越想越觉得可怕。
敢情出来找了这么久,那人就在景明院里面住着?
他一边想这些一边看着风晏那边的战况。
风晏打十个周长老都是绰绰有余,倒是周长老看见风晏能使用宝物衔山剑,身上的灵力还磅礴到深不见底,完全掩盖不住脸上的吃惊。
谁知他抵抗数剑之后,竟忽然停了手,下一刻主动撞上了风晏的剑尖!
衔山剑不偏不倚刺进周长老的胸口!
紧接着一道怒喝在远处炸响:
“风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