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舜看见许多身着白金相间制服的执法盟修士,把周长老当做带领他们的执法盟长老,闻言没有丝毫动摇。
他似乎是厌倦了无休无止冒充的假货和没完没了的追杀,一句话都没跟周长老客套,手里的利刃快如雷电。
“阿晏!”
凌然声音落下时,人已经冲到风晏和何舜身前三尺。
何舜满脸的不耐烦,伸出另一只手对上凌然掌心的真火。
脖颈前不可对抗的巨力眼看便要隔断自己的头颅,风晏趁师尊被真火吸引注意,抬手挡住了利刃。
“噗嗤——”
他后退半步,手心飞溅的血液同时染红了三个人的脸,在尖锐的疼痛下,风晏仅是微微皱眉。
再进一步,利刃就会把他的手掌割成两半。
“师尊……往后保重。”
风晏压低了声音,说出仅有他、凌然、师尊和药园长老四个人知道的话。
这是霍钟长老的遗言。
但他不确定师尊和药园长老后来有没有告诉过春和山其他人。
情况紧急,他脑海中记忆仍然混乱,一时间只能想到这句可以自证身份的话。
何舜的眼神有细微的变化,他看着风晏,阴郁的眉头稍稍舒展,不敢相信道:“小晏?”
风晏余光里瞥见周长老也拔剑而来,急促道:“此地不宜交谈,师尊……”
他尚未说完,何舜便已意会,他和凌然被拽着向上飞去,须臾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身体像是冲出了一层透明的、若有若无的屏障,风晏垂眼向下看,高耸入云的墙壁,如同迷宫般的幻境不见了,只有红如烈焰的枫叶和澄澈透亮的湖水相得益彰。
被放下来时,眼前有一条小溪,涓涓细流从山上流下,注入纵横都不足一丈的小小湖水之中。
风晏见到这水便知道,此地是师尊特意选的。
他们三个身上都是血,尤其是自己,血染了一身,两处伤口都得用清水处理才行。
凌然刚一落地就着急忙慌让风晏坐下,取出干净的帕子用水沾湿,帮他把颈间和手掌的血擦干净。
在他眼里,如今的风晏几乎是一个血人了,白皙的颈和手掌心全是血,流得他整个上半身都是血色。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凌然有种回到被追杀时的情景。
虽然知道大乘期修士体质强悍,只要不是被特殊武器所伤,一般的伤口很快就会自己止血,但他的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跳得很快。
方才风晏和师尊的话,他也听到了,目前可以确认那个师尊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威胁,所以他完全无视了对方,没看到何舜的欲言又止。
被凌然按在原地,一动都不让动的风晏自然是看到了何舜纠结的脸色。
他本以为师尊已经死在一千年前,谁知竟会在这问天机里重逢,巨大的惊讶和惊喜冲得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声叫道:“师尊。”
何舜的眉皱得更深了,抬手制止他:“先别说话,疗伤要紧。”
风晏本也没想好说些什么,便听话地沉默。
想来师尊的心情和他大抵相似。
之前师尊认为他是假的,大概也是认为自己已经死去多年了吧。
凌然始终没有陷入这微妙的气氛里,他把风晏脸上身上的血都擦干净,恍惚间觉得这还是那个温润但疏离的景明院院长,才感觉心跳慢了下来。
接着他伸手在风晏身上搜摸装药瓶的储物袋。
他动作熟练轻巧,却不知自己这番举动全被何舜看在眼里,对方的表情比刚才更欲言又止了。
凌然驾轻就熟找出伤药,敷在风晏颈间和手上,然后找出纱布,把他的伤口包扎好。
全部做完后,提着的心才算真正落到了实处。
他看了一眼这些伤口的始作俑者何舜,站在风晏身侧,没好气儿道:“所以这是什么情况?”
何舜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一直没有开口。
风晏拽了拽凌然的衣袖,示意他礼貌一点。
知道何舜对他的身份仍然有所怀疑,他便自证道:“梁长老大闹春和山那天夜晚,我潜入宗门,见了师尊一面。”
“那应当……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何舜屏住呼吸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最终还是带着笑意,连连点头:“是,是了……你真的是小晏……”
曾经的四大宗门之一的一派掌门,年逾百岁的前辈,面对千年未见的徒弟,竟然显得笨拙起来,“先前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可后来他们又说你还活着,我也不信了……”
风晏肯定地笑道:“是我,师尊。好久不见。”
“他们”应该说的是执法盟中人,但当年应该没人知道他和凌然到底是生是死。
修士死后躯体会化作飞灰,根本找不到遗体,既无遗体,又无亲眼见到他们消亡的人,如何确认他们的生死?
可为何后来执法盟的人又说他没死?
风晏思绪转得很快,但没忘记介绍凌然:“他叫凌然。也是千秋魔尊。”
此话一出,凌然明显感觉何舜对自己的打量更加肆无忌惮了。
莫非是怪自己拐了他的宝贝徒弟阿晏?
不过换位思考,如果他从小养到大的小徒弟,跟一个声名狼藉的魔修叛出正道,被执法盟追杀,生死不知,他也会恨不得把对方吊起来打。
想到这里,他默默收敛之前不耐烦的态度,恭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前辈。”
风晏此刻有一万个问题想问师尊,最终选择了和当下最有关系的问题:“师尊是如何进入秘境的?”
何舜风晏和凌然的对面坐下,闻言神色黯然了一瞬:“你们消失之后,我收到了小晏寄来的信件,本想着为你讨回公道,谁知执法盟总部突然发难,说春和山暗中助千秋魔尊建立吸取修真界气运的大阵,和他同样是修真界罪人。”
“总部将春和山众人圈禁在宗门内,定罪后便要当众行刑,只我一人逃了出来。”
千年前的四大宗门之一,莫名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原本就非常奇怪,风晏虽然对此有过猜测,但果真如此的真相,仍然让他难掩心中愧疚。
他垂下眼睫,低声道:“终究是我连累了大家。”
春和山和他一样,带着数不清的罪名在修真界湮灭了。
曾经辉煌一时的四大宗门之一,如今连修真界野史上都不见踪迹。
凌然默不作声地握住了他的手。
何舜摇摇头:“并非是你的过错,我逃亡途中也想过,你寄出的应该不只是我手上这一封信件,只要幕后之人知道此事,一定会再找一个替罪羊。春和山虽在四大宗门之列,却并不怎么与其他三个宗门来往,交情淡薄,是最好的选择。”
“欲加之罪,总是何患无辞的。”
“之后执法盟放出假消息说你尚未身死,且就在他们手中,我信了一次,去到约定地点时,只有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我拼死逃出,他们还想用同样的招数诱我现身,都被我识破。”
何舜说得简短,风晏却能感觉到当时他心中的煎熬。
师尊一直不相信自己的小徒弟已经死了,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去闯。无数次消息,真真假假难以辨认,他可能一次都没有放弃过,却一次次失望而归。
何舜叹了口气,继续道:“执法盟的追杀太过频繁,修真界到处都是执法盟的眼线,我便躲进了秘境里,这里虽然有四季变化,时间流逝却和外面不同,我也不知现在外面是什么年岁了。”
风晏心情复杂地回答了他的疑问:“外面已是千年以后了。”
何舜只是沉默,良久感慨道:“千年了啊……”
说起来,他们师徒的经历倒真是相似。
何舜在秘境里待了一千年,风晏和凌然的神魂在宝物里待了一千年。
只是听说秘境关闭后,会山河倒转、天地倾覆,也不知道师尊是怎样在这种极度危险的环境下,活过了一千年。
风晏回握住凌然的手,缓缓道:“那年夏季,我和凌然在一处山洞内相继身死,神魂被上古宝物吸入温养。我在十年前被宝物放出,却记忆全失,见如今修真界心魔问题仍然严重,便开了一座疗养院。此番进入秘境,是为替客人们寻药。”
“而且……那吸取气运的大阵仍然在世,我和凌然认为幕后之人是想要得道飞升,秘境问天机里或许有他需要的神器,他应当会派人进入。”
何舜皱眉道:“千年后,这阵法还存在于世间,那幕后之人……”
他顿住了。
风晏适时道:“此前我们误入第一座疗养院的主人,沈澈遗留下来的记忆,得知在最初,大阵的建立者是潜星门长老朱陶。但我入总部时,他已不在人世,当是有人杀了他,继承……不,应该说是夺取了法阵。”
“方才同师尊谈判的是隐耀宗周长老,在他身后的便是此次执法盟派遣带队进入秘境的刘长老,我们怀疑,他是幕后之人的手下,进入秘境是为了帮其寻找一件神器。”
何舜对这些事接受得很快,他正要说话,便抬头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迷宫幻境破了。”
风晏和凌然一同向后望去,果真看到周刘两位长老带着修士们又出发了。
就是周长老一脸的愁容,对刘长老道:“风院长也不知被那贼人带去了何处……”
说完还重重地叹了口气。
风晏沉吟片刻,和凌然对视一眼,又看向了何舜:“师尊……不如我们做一场引蛇出洞的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