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有几分像,连陈袖看到那少年时都不自觉皱起了眉。两人的周身气质不同,神态也各异,但眉眼轮廓极其相似。侧面瞧去,一般无二。
他年纪尚小,言行举止带着些灵动稚气,又添几分怯,看着很是惹人心疼。
“早就听闻皇叔府中美人如云,没想到连洒扫的杂役样貌都如此出众。”
“本王想起来了,你是竹馆那个孩子。”
魏一点头,“是,殿下。”
“殿下,这孩子一直感念着殿下的恩惠,每月两三回地去庙里给殿下祈福。”
郁祐浅浅地笑了一下,“有心了。”
魏一闻言微微埋下了脸,腼腆道:“小人无用,想报答殿下,却又不能侍奉左右,只能多烧几柱香。”
郁祐刚想再说些什么,被人暗暗地扯了下袖子。
“殿下舟车劳顿,还是早些进府歇息为好。”谢昭忽地站了他身后,两人几乎贴在了一块儿。
谢小将军浑身的翎羽都竖了起来,齐刷刷对准了魏一。
“是啊,确实有些乏了。”郁祐转过身,已然是送客的姿态,“此番有劳小将军护送,改日再登门致谢。小将军也请回府休养吧。”
谢诏上前一步,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再过几日是家兄的生辰,殿下得空可愿来谢府吃桌喜宴。”
“自然。”郁祐面上仍挂着笑,看不出有几分真诚。说完便跨进了王府大门。
小德瞥了魏一一眼,轻哼一声,故意将人挤开,跟上了郁祐。
“殿下,殿下,谢二公子的生辰在三日后,要备些什么礼啊?殿下要不要穿那件卷云纹的锦衫去赴宴?”
“贺礼往好了挑,本王就不去了,等帖子送来你就说本王病了。”
“啊……”
“怎么,你想去?”郁祐挑眉。
小德讪笑,“不是不是,殿下不去,小德也不去。”
“午膳备好了没啊,本王饿了。”
“已经吩咐厨房了,殿下回房更衣小憩片刻,便能用膳了。”
“嗯。”
谢府门前,谢诏下了马,把缰绳递给一早侯着的小厮。
“景安,”郁暄唤住了他,“不请我去府里喝杯茶么?”
谢诏静默片刻,对上他的眼睛,从何时起,他已然看不懂其中的神思。
郁祐的话在耳畔回旋,“你看吧,谢景安,你从来都不信我。”
“冷清秋背后的人是郁暄,是他勾结商贾,贩卖人口,收敛资财,为了养私兵。”
……
“今日还有些事要做,改日再请三殿下品茶小叙。”
郁暄走进了些,露出无奈之色,“阿诏,为何我觉得你此行回来反倒对我生分了呢?”
“卑职只是有些累了。”
“是因为皇叔吗?他可曾同你说了什么?”
谢诏垂眸,“不曾。”
郁暄牙根一紧,低下头来,期艾道:“我出身卑贱,不怪皇叔瞧不起,先前又多有误会,皇叔他对我怀挟偏见也不意外。只是有些话得当面讲开了才好,藏在心里只会徒生猜忌。阿诏,我从小到大只有你一个挚友,旁人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旁人,我只信你一个。所以,你千万莫要与我生分,好吗?”
他清瘦的身子裹在春衫里头,风一吹,好似又看见了那个偷拿膳房丢掉的糕点的瘦弱少年。
至少在这一刻,谢诏是想相信他的。
“豫王殿下不是狭隘之人。”
“嗯,我也觉得皇叔不是。”
“阿暄,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像那些阴狠恋权之人一样。”
郁暄顿了顿,轻展笑颜道:“我不会。”
“给二公子的生辰礼一早就备下了,什么时候给我送贴子阿?”
“一早拟好了,明日便送去你府上。”
“你这新添的扳指不错啊。”郁暄的目光凝在了他右手的扳指上,“是和田红玉吧,许久没见品相如此上乘的红玉扳指了。”
谢诏摩挲了下扳指,不着意地挡住了。
“嗯。”
郁暄嘴角的笑意淡了,“那我先回府了,过几日再会。”
“恭送殿下。”
郁祐用过午膳后睡了三个时辰,醒来时夜色已深。明日进宫面圣的折子还没写。
“小德,掌灯。”郁祐睡眼惺忪,披了外袍起身。
门被推开,来人却不是小德。
“殿下。”魏一将手中食盒放下,欠身行礼。
“怎么是你,小德人呢?”
“回殿下,小德兄同袁管家一道去挑选给谢府的拜礼了。袁管家怕殿下醒了无人伺候,便叫小人来此处候着。殿下,这是刚熬好的酒酿甜羹,要不要用一些?”
郁祐拢了拢衣裳,“哦”了声,接过瓷碗尝了一口。
“味道不错,本王记得小厨房从前没做过这甜羹,是你做的?”
魏一颔首,轻声道:“殿下喜欢就好。”他说着又利落地点上了烛火,四下亮堂起来。
郁祐坐到桌前,将墨砚往前推了推,魏一机灵地上前研起墨来。郁祐写,他便在旁伺候,也不多说什么,多看什么。眼睫垂着,一派恭顺乖巧的模样。
郁祐停笔,揉了揉手腕,抬眼瞧他。确实很像,若不是魏一的神情太过小心翼翼,估计连他也要晃一晃神。
“可识字?”
“略略读过几年书。”
“本王记得先前问过你是想要出府,还是留在府中寻个差事,如今可想好了?”
“殿下,小人想要伺候殿下。”少年眸光澄澈,带着隐秘的爱慕。
“若是担心生计,本王会让袁管家给你一笔钱财。”
“不,不,殿下……小人只想陪在殿下身边。”
郁祐略略一顿,在少年恳求的目光下点了头,“那也好,往后你便伺候本王笔墨吧。”
“谢殿下。”魏一在地上行了个磕头的大礼。
郁祐又念了几遍他的名字,觉得不大顺口,便道:“你先前说过,今年十九是么?”
“是殿下,再过两月便二十了。”
“该及冠了,那本王给你取个字如何?”
“请殿下赐名。”
“嗯……就叫怀恩吧。”
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时恩。
“怀恩……怀恩谢殿下赐名。”
“起来吧,日后别动不动就跪,弄得好像本王很凶悍。”
魏一笑容可掬,“殿下是小人见过最慈悲良善之人。”
郁祐不语,轻笑了下,执笔点墨。
第二日一早,郁祐进了宫。将奉州一案如实禀报,不过没说出郁暄的名字,只道冷清秋死得蹊跷,此案背后,或许另有阴谋。
周帝沉思半晌,咳了两声,有些吃力开了口,“此事你与小璟办得不错。”
“没能将冷清秋押解回京,揪出幕后之人,臣弟惶恐,有愧皇恩。”
“有功便要赏,说说吧你想要些什么?”
郁祐抿唇,“皇兄,臣弟府中已有许多皇兄赏赐的金玉瓷器,巧玩珍宝,无需再要旁的赏赐了。”
周帝起身,有太监搀扶着走出了珠帘,打量了郁祐一会儿,“既不要这些赏赐,那便是想讨个官职?”
郁祐不语,伏低了身子。
周帝大笑,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半晌才缓过劲儿。指着郁祐道:“你这只小狐狸,总算是不打算装羊羔了。”
郁祐微愣,笑道:“臣弟的尾巴一直揪在皇兄手中。”
“来人拟旨,豫王破案有功,端重循良,教忠励资,封正一品提刑察司,即日上任。”
“臣领旨,谢陛下恩典。”
奉州一案,郁祐是头功,但除却官职,周帝并未再赏赐什么。东宫那头,倒是赏了不少,尤其是那颗在陛下私库中藏了十来年的东珠,一并赐给了郁璟。太子殿下可谓是风头无两,私下往来东宫的大臣多了不少。朝中盛传的易储流言也逐渐平息了。
旁的不说,就看郁暄那一日比一日淡的笑意,郁璟就快活。
郁祐这边,忙着去大理寺就任,白日里鲜少在王府中。又是日落西山,郁祐拖着一把累散了的骨头回府,老管家匆匆上前,“殿下,来客了。”
这几日倒也有不少人来豫王府拜谒,不过多数见郁祐不在也就回了,谁还专程等他?
进门见了人,郁祐有些意外。
“见过殿下。”
“二公子怎么想起来本王这儿了,莫不是亲自来送请帖?”
谢昀与谢诏虽是一母同胞,但样貌并不相似,只是眉目间的风韵有些相像。谢诏是冷月清晖,谢昀是春风和煦。两人的性子也不相同。
早年间这位谢二公子还同郁祐喝过几回酒,两人同是假风流,倒也相处融洽。
只可惜,谢氏家风严谨,断容不得族中子弟混迹酒楼歌坊,谢二公子风流了没有两载就被谢老将军那每月一顿鞭子逼得改邪归正了。剩下郁祐这棵独苗,不负众望地长成了歪脖子树。后来谢昀随着谢老将军出征,战功彪炳,也就鲜少有人记得从前的那些风月之事了。
这么些年过去,年少时眼里的轻狂恣意早已被消磨殆尽,但延眉启笑时的情态却一如从前不羁。
“殿下的贴子,自是要亲自送来才放心。”谢昀将帖子递上,“如若不然,殿下明日要是病了乏了,未能到场,我那小弟怕是要同我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