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高楼之笼>第109章 结局C(一)

  =====

  刀锋入腹,清晨屏住呼吸,能感觉到肚子里的阻塞,肠子被戳了对穿,伤口很快涌出热流,衣服也很快濡湿了,但他不敢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左手,稍微松懈力气陈维的血就会呈喷射状射出来,他要捂得很紧,才让这消耗稍微缓慢些,人的颈动脉割裂后,只有几分钟的存活时间,这种伤即使是大医院也很难治,清晨的脑子一片空白,要是他现在离开,自己还能保命。要是他一直这样按住,只会两个人一起失血而死。独活和共死哪个更好,他衡量不出来,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发出熟悉的铃声,清晨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是医生打来的电话,因为本来今天是陈维的腿伤拆线的日子,平时医生都是下午来的,但医生说下午有点事,所以今天会早点来。

  清晨深吸一口气,他快速松开了左手,颈动脉不会给他任何暂停的机会,天花板上立刻喷溅上一道骇人的血花,清晨连滚带爬捡起了地上的项圈,幸好他拿铁链的时候把项圈也顺便拿过来了,他把项圈打开,飞快捆在陈维的脖子上,直接扣进最深的圈里,平时陈维要扣第三个圈才能正常呼吸,这次却一下子扣进最紧的圈,项圈在捂住陈维的伤口的同时,也压住了他的呼吸气管,陈维面目狰狞地在自己脖子上乱抓,血液大量流失使得大脑供氧量下降,这时又被扼住呼吸的通道,陈维的脸色很快因缺氧窒息而通红,清晨一边把项圈捆紧,一边喃喃自语道:“不准死,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掉……”

  清晨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扶着墙壁强硬站了起来,他的五指在走廊的墙壁上留下长长的血迹,来电正是医生,而且医生已经到了门口,清晨要走去大门口给他开门,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腹部的伤口是横向的,出血口并不完全被刀柄堵住,他每走一步伤口就哗啦啦掉血,还没走出走廊,双脚就已经被顺着裤管而下的血流弄湿,出了走廊以后没有墙壁可以扶持,他只能靠自己的脊椎站起来,剧痛让他弓起腰,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他低头一看,一小截粉红色的东西从伤口里露出来,他满目昏花,但能认清这是他自己的肠子。

  门打开的时候他倒在了医生身上,医生只穿着白色衬衣,被这意想不到的血腥见面礼吓得失声尖叫,清晨紧紧抓着医生的衣服把他拽了进来,清晨感觉口干舌燥,他举手指向走廊,哑着声音说:“里面还有一个人,快去救他……”

  医生把清晨扶到沙发上,然后快步走进了走廊里,清晨喘着粗气,视线逐渐模糊,鼻腔里尽是铁锈味,他平躺下来,这个姿势减少了一些出血,他刚才太用力了,肠子又漏了一点出来,这些肠子已经被污染过了,再塞回去只会加重感染的风险,他看着自己外漏的器官,恍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也是个普通人,腹腔里面也是器官和骨头,掏出来了就会死。

  身体好冷,清晨想睡在暖和的被窝里,枕头和被子都很柔软,床头柜上还要有一杯热咖啡,灯光是温柔的淡黄色,耳边放着抒情的乐曲,可惜在他想象到穿哪件毛衣时就失去了意识,他失血过多休克了。

  ,

  ,

  ,

  ,

  ,

  ,

  清晨难得有梦,他梦见自己跟陈维同归于尽了,千秋伏在他们的尸体上痛哭流涕。又梦见只有自己活了下来,可千秋还是在哭。要怎样才能不让千秋伤心呢,那一定是两个人都活下来了吧。

  那是叫走马灯的东西吗?清晨躺在一片湛蓝色的平面上,天上像极光一样流动着他的记忆,光怪陆离的景色照下来,就像是游泳池的水底。人在濒死时会选择一些美好的回忆伴随自己最后的时间,清晨却像检查监控视频一样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他说不清在找什么,却就是在寻找,记忆倒回到一个月前,两个月前,三个月前,最后停在了去年的12月份。那天他回了老家清理爸爸的遗物,夜已深,阿姨和王司机都已经熟睡,只有他还清醒,他在三楼走廊的保险柜找到了一只小熊,他在想为什么爸爸要把一只没有用的小熊放在保险柜里,当时他和千秋得出的结论是爸爸一直在找机会把小熊送给陈维,但是一直没有送出去,所以才放在保险柜里,但这太夸张了,只是想保存的话,套一个塑料袋放在衣柜里就行。抛开这个原因,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小熊里面藏了东西,会是什么?清晨记得他把小熊从三楼丢下去的时候是没有声响的,那么不可能是很大很重的东西,会不会是储存卡?现在的大容量储存卡可以做到很小巧,从缝线中塞进去也是能做到的。清晨会想打开保险柜是因为要找爸爸的工作用手机,但是把家里翻天了也找不到,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工作机呢,清晨知道工作机还是在初中,到了高中他们就开始寄宿学校宿舍,平时回来又是司机接送,放寒暑假也没有见过爸爸回家几次,所以起码有一两年时间清晨是没有认真看过爸爸的手机装备的,如果爸爸取消了工作机的使用,那么在家里找不到工作机也有理有据了。

  走马灯被他利用成放大记忆细节的工具,他的思绪回到储存卡,里面储存的会不会就是这些年来爸爸用针孔摄像头偷偷录下的证据?没想到他辛苦找了几周的证据,甚至铤而走险加入宴会,煞费苦心地演戏,到头来证据竟然早就在自己身边。

  清晨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医院洁白的天花板,他嘴里插着呼吸管,身上贴着电极片,手指上还夹着血氧夹,他醒来没多久,护士就过来了,清晨举起手想把呼吸管拔出来,被护士连忙制止了,说他的情况还不稳定,大出血之后血氧变低,仅靠自己呼吸还不足以维持心肺功能。护士一边检查他的身体,一边告诉他,他的弟弟和表哥每天都来探望他,今天也来了,一两小时前才刚走,等会会通知他们再过来。

  清晨猜到“表哥”就是贸绿洲,贸绿洲竟然好心到会来照顾他,是来看热闹的吗,真稀奇。

  清晨在手术后昏睡了两天,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用吸管喝了几口水,喉咙润湿了就问陈维的情况,护士怪异地看了他几眼,说帮他查一下这个病人的情况。护士刚走,清晨才猛然想起陈维的身份是死的,他没法住院。很快护士回来,说没有叫这个名字的病人,清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揪起心,这里是最近的大医院,颈动脉破裂很难救活,必须争分夺秒,如果陈维不在这里治疗,那就是已经不需要治疗了。

  清晨想爬起来,双手刚撑起来腹部的伤就开始剧痛,他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到处都有护士盯着,护士赶来把他按回去躺下,还问他要找什么,清晨愣住了,想了一会儿后说没什么。

  ,

  ,

  ,

  ,

  清晨请的私人医生是贸绿洲的高中同学,所以私人医生在叫了救护车之后首先打给了贸绿洲,贸绿洲再打给了千秋,那时候千秋还在上课,假也没请就从教室冲了出去,他两赶到医院的时候清晨和陈维还在做手术,突然手术门开,匆匆出来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男人,他朝人群大喊:“这里有没有卓千秋的家属?病人生命垂危了要来签字!”

  千秋和贸绿洲都一愣,贸绿洲最先反应过来,当初为了不让私人医生对陈维生疑,把“卓千秋”的身份给了陈维,私人医生就把这个名字报上去了,所以现在这名名为“卓千秋”的病人其实就是陈维。

  千秋想上去签字,被贸绿洲制止了,现在千秋没有姓名,陈维可以叫“卓千秋”,但千秋不能叫“陈维”,他也不可能当场编一个名字上去,现在只有贸绿洲可以假装他们的亲属。

  贸绿洲说自己是“卓千秋”的表哥,然后签下了“卓千秋”的病危通知书。

  这里是樊澄市最大最好的医院,要是这里都救不回来,那就没有地方能帮他们了。

  两小时过去,清晨结束了手术,被推入了术后监护室,他的麻醉还没有醒,家属还不能探望,千秋和贸绿洲只能在门外面等,一个安全了,还有另一个,千秋魂不守舍地坐在铁板凳上等待另一扇门开,又过了两个小时,手术医生走出来又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书,千秋现在一看到绿色衣服就浑身发抖,生怕下一次出来就是宣告死亡。

  傍晚时分,很多医生都下班了,前台的护士们也换班去休息了,等候大厅只剩下寥寥数人,千秋还在等待手术室的灯熄灭,贸绿洲去了外面透气,更显得千秋孤苦伶仃。

  千秋一个人呆坐在墙角,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滞了一般,他甚至觉得手术早就结束了,手术室内其实空无一人。

  突然间门开了,两个绿衣服医生推着病床出来,然后拐弯进了重症监护室,后面又走出了几个医生,手里拿着硬皮垫板,医生朝等候厅大喊道:“卓千秋的家属在不在?过来签个字!”

  千秋愣了几秒钟,随即很快从梦中惊醒,他浑身紧绷起来想冲上去,但听到“签字”后又停了下来,他现在是谁呢,他现在谁也不是,所以只能等贸绿洲回来,他赶紧给贸绿洲打电话,幸好贸绿洲只是去楼下吃饭,他接到电话后饭都不吃就赶紧过来了。

  陈维被救活了,但情况很不容乐观,食道被横向割裂了一部分,身体血液大量流失,气管又被项圈捆住,虽然失血量减少了,但加速了大脑缺氧,脑细胞大面积死亡,失去了一部分脑功能,加上轻微的脑震荡,日后可能会有记忆力下降,智力减退等后遗症,甚至有变成植物人的可能性。

  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贸绿洲替他听着,然后签下了知情书。千秋一直站在监护室外面看,护士都劝他休息一下,贸绿洲看他午饭和晚饭都没吃,就硬拉着他去了楼下的饭店,到了饭店里他也是坐着发呆,贸绿洲给他点了一份鸡扒炒面,热烘烘的炒面摆上来,千秋过了很久才吃下第一口。

  贸绿洲说:“我最近都有空,我会帮你看护他们的,你就回家收拾一下卫生吧,听说陈维的房间到处都是血,以后生虫子就不好了。”

  千秋动作缓慢地夹起切碎的鸡扒,放进嘴里嚼了好久才吞下,他没有任何回应,但贸绿洲知道他在听。

  他只吃下了一半的炒面,鸡扒倒是吃完了,贸绿洲帮他付了钱,然后送他到停车场,千秋戴上头盔骑摩托走了,贸绿洲并不担忧千秋这种神情恍惚的状态下能不能开车,千秋也不是小孩子了,他肯定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是必不可少的,他绝对不能出事,能在场外帮助清晨和陈维的,只有他和贸绿洲了。

  ,

  ,

  ,

  接到清晨苏醒的电话后,千秋和贸绿洲很快就赶来了,刚好到了下午家属探视的时间,他们要穿上一次性防护服和口罩才能进入重症监护室,且只有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这里是五人间的大监护室,清晨躺在最深处的床位上。

  清晨还不能撤下呼吸机,但从气管插管换成了呼吸罩,可以在保证呼吸顺畅的情况下说话,清晨的右手在吊着点滴,千秋就握住他的左手,清晨的手很凉,四肢都有点浮肿,刚从鬼门关里抢救回来,脸色很糟糕。

  千秋哭得把口罩都弄湿了,整个人抽搐着说不出话,清晨做不了大动作,就伸手碰了几下他的眼睛,意思是不要哭了。

  清晨艰难地发出声音,问着:“哥在哪里?”

  千秋低头在他耳边说:“在单人病房里,他用了我的名字。”

  清晨听到这话整个人都放轻松了,手指也不再僵硬着,千秋不可能为了他的病情而说谎话哄他开心,没有必要这样,清晨就知道陈维不可能这么容易死掉,在给陈维捆上项圈时他就想,如果陈维擅自离他远去,他一定会终日以最恶毒的话诅咒他永远不得超生。

  清晨的情况并不严重,他没有把受污染的肠子塞回去,所以减少了感染的风险,手术做得很成功,他在重症监护室再住几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只是陈维的情况非常严峻,他是重点监护对象,每天的费用就比清晨高出很多,幸好他们不是普通家庭,背后有着强大的资金维持着救治消耗,可以说是用金钱买来的生命,清晨以前就说钱和权非常重要,现在千秋独自面对这些困难时,更深刻地觉得清晨的话是对的。

  如果只是照顾清晨,那么千秋只需要请几周假就可以了,但现在哥哥还处于昏迷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清醒,千秋干脆申请了一年的休学。

  千秋把被血浸湿的床单拿出去冲水,血液已经凝固结块了,要用热水冲洗很多遍才能洗掉,整个浴室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千秋把所有窗户都打开,还开了空调吹风换气才好受些。床单上也染红了半边,这可不能随便拿出去丢掉,千秋只能用清洗剂和吸尘器一点点把床垫洗干净,墙壁和天花板要重新刷墙漆,地板和走廊的血也要用抹布一点点擦干净,千秋每天都累得沾床倒头就睡,连续弄了三天才把血迹彻底清干净。

  千秋没有忘记给私人医生包了20万的红包,既当是救治的费用,也当是封口费。

  一周之后,清晨的情况好转,转进了普通病房,但此时陈维还没有清醒,他从手术结束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这一周里他的伤口反复感染,颈动脉的血液受感染是非常危险的,好在最后及时清理了伤口,化险为夷。

  又过了一周,清晨的伤口已经可以拆线了,他的精神也好了很多,虽然还不能太用力,但能下地走了。

  陈维还没有醒。

  千秋去找医生,医生看了“卓千秋”的病情后告诉他一个可能性,如果“卓千秋”一个月后还没有苏醒的迹象,那么就可能是重度昏迷,甚至会变成植物人。

  千秋恍惚着告谢了医生,他呆滞了很久,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清晨,在病房前徘徊许久后还是如实告诉了清晨,如果陈维真的变成了植物人,就必须两人轮流照顾他。

  陈维现在靠鼻饲喂食,身形消瘦得很厉害,千秋去看望他的时候,他的四肢都瘦出骨形了,头发乱糟糟的,脖子包扎着一个大包,床边满是仪器,几秒钟就滴答一声,上面的心率显示他还活着,但就是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千秋看着他,脑子空荡荡的,心里憋得难受,他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态对待他,悔恨吗,焦急吗,委屈吗,哪一个都不是很贴切,千秋向后靠在墙上,他仰头看向病房的天花板,单人病房其实很小,一半地方放了生命仪器和床,再放个储物柜就没什么走动的地方了,哥哥躺在这里不会觉得郁闷吗。千秋现在其实是无所事事,直白地说就是很无聊,听起来很冷血自私,但他就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无趣。人生病了就要去治疗,治不好就一辈子躺在床上,只有健康的人才能到处走动,血液流失、脏器受损,就可能一辈子失去自由游玩的能力,必须小心翼翼地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即使大脑再聪明,做的事情再伟大,身体受伤之后就会前功尽弃。

  人可真脆弱,清晨这样的疯子也是由血与肉组成,捅几刀就会死,虽然他生命顽强暂时死不了,但过于顽强的生命只会对比出正常人的脆弱,等到清晨康复出院了,陈维就会是孤零零一个人躺在这里,清晨也是孤零零的。

  清晨在医院里躺了三周,终于出院了,陈维还是没有醒,但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很好,可以转出ICU了,清晨和陈维这三周的手术费和治疗费用加起来就接近八十万,幸好用了千秋的身份,千秋有社保卡,报销了几万块药品费。

  之后清晨和千秋就开始轮流照顾陈维,早上是清晨,晚上就是千秋,无非是喂饭、擦身、肌肉按摩、帮助排泄之类的工作,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病房里发呆,陈维以一种绝对沉默的方式牢牢捆住了他们的手脚,把他们也拖进这狭窄闭塞的笼子里。

  很快又一周过去,陈维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睡,他被转移去了普通单人病房,这里是三楼,有一扇窗户,能看到外面的大树,早上起来还能看到日出。陈维各项生理指标已逐渐稳定,但仍不能自主呼吸,还需要插气管呼吸机,清晨每天站在床边给他的四肢做一个小时的被动运动,有时候捏得用力了,皮肤上显出手指印,他也没有醒过来。

  要是一直昏迷下去,就真是植物人状态了,在一些国家里,病人不能自主呼吸的昏迷可以视为脑死亡,唤醒一个植物人要花费数月到数十年的时间,如果清晨和千秋对他置之不理,其实只要关掉他的呼吸机,用不了几分钟,他就会直接死亡,免去照顾植物人数十年的负担。

  清晨停下了手,他把陈维的腿放回去,盖好被子,清晨忽然很想抽烟,他长这么大没有抽过一次烟,身边也很少人会抽,他想到自己也到了这种用尼古丁安慰心头焦虑的时候,于是他下楼买了一包烟,不是很贵的那种,十几块钱,然后到处找可以抽烟的地方,在医院里转了一圈,到处都有禁烟标志,只有露天停车场可以偷偷抽烟,角落里也有几个肥肚子中年大叔在边抽烟边看手机。

  清晨把包装拆开,拿出了一根烟,他浑浑噩噩的,忘记买打火机了,他便去找中年大叔要火,烟点着之后他就走开了,他看着手指间的香烟发呆,刚才还很想抽烟,现在烟在手上了却不想了,他捏着烟漫无目的地走,像拿着小风车寻找风的小孩,但今天没有风,灰烟一缕缕地扑在他身上,像绸带一样跟着他。

  最后火星烧完了白色,清晨都没有放进嘴里吸一口,他走到垃圾桶旁把火星摁灭了,然后把整包烟都丢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