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蹲在垃圾桶前,翻出那张塑料名片。
很低调的黑色,银色字体写了几个字。
宗景郁。
跟在下面的是一串电话,连他的公司、职位都没有。
夏南翻看了一下前后,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好像,有点熟悉。
但是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所对应的脸是什么样子。
甚至就过了几个小时,他已经想不起来在红灯路口拉住自己并顺走单车钥匙的人长什么样子了。
模模糊糊记得,轮廓很深邃,身高比自己高出一个多脑袋。
从小饱受脸盲症之苦的夏南,真的很不想再和陌生人有过多交集。
他以前有过朋友,但是对方都不知道脸盲症是什么概念,当他是个不在乎友谊的“渣男”,最后分道扬镳再没联系。
可以亲近的朋友越来越少,脸盲带给他的烦恼越来越多。
想当初他走在路上,没认出同班的一个校霸,对方和他打招呼,他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校霸以为他看不起自己,转头就把人堵在角落。
几个高大男生,把他摁在角落里,给了几个不轻不重的耳光。
夏南想把他们记下来向老师举报,可是他们的脸在脑子里和那些名字根本对不上号,他只记得他们的的声音,当老师让校霸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他能确认的只有同班同学。
支支吾吾的声音,在他人耳朵里听来就是在狡辩,撒谎露馅。
到最后他被欺凌的事情不了了之。
再后来校霸认准他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变本加厉欺负他。
之后,他好像被一个人拉起来,对方为了保护他,和校霸缠斗在一起。
他想去感谢那个好心的同学,可是想不起来对方的样子。
对方没有留下名字和班级,帮完他就走了。
校霸也没有再找过他的麻烦。
想多了想多了,夏南把回忆从脑海里驱散,他犹豫地拿起手机,照着上面的号码拨打出去。
问问是不是他拿走的。
“喂?”
电话被接起。
“喂......”夏南嘟囔着。
“夏南。”对方一听他声音就很笃定,“怎么了?”
“......请问,你有没有拿我单车钥匙?很小很细一条的,有一点点锈。”
“哦,我说口袋里怎么突然多出一条钥匙,原来是你的。我确实找到了,你要来拿,还是我送过去给你?”
夏南语塞,他没资格说人家拿他钥匙,因为他顺了对方一支烟。
还用烟自慰了。
“我去拿吧。”
“什么时候?”
“明天......?”
“明天我要上班。”
“......”夏南不说话了,真的太麻烦,他已经在思考要不要亏点钱再去打一条新钥匙。
对方没听见他吱声,马上道:“我可以自由行动的,明天你到北城的煌运大厦大堂等我,再打这个电话我就下来给你钥匙,好吗?”
“好。”松了口气,夏南抓着手机,答应下来。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对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夏南觉得他这个人简直有点莫名其妙了,刚看过名片,怎么会不知道。
“宗景郁。”
“所以你还是没想起来咯?”
“......嗯。”
“好吧。”
对方语气里听不出感情,夏南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
“夏南,明天见,我全天都在,你可以发短信告诉我你大概什么时候来。”
“好。”
对方挂了电话,夏南躺在床上。
宗景郁这人,已经表现得很清楚了,他以前和这人有过交集。
也许是很重要的经历,才会让对方在刚见到自己的时候因为被遗忘而有些愤怒。
也知道自己偷窃的习惯......所以,他们见面以后,他会拿出证据,然后报警吗?
夏南捻着额前刘海。
被抓能让他戒掉这个坏习惯的话,好像,也还能接受。
他实在是不想过这种,战战兢兢的生活了,可是要他自己去改变,他没有那个勇气。
-
宗景郁今天难得回一趟家。
父母这边催得实在是太紧,他考虑到表面亲情还是要维系,决定开三个小时车回去吃个晚饭。
开车的时候接到夏南电话,他一直在压抑自己上扬的唇角。
好像那个设下陷阱的动物学家,兴致勃勃等待着观察对象落网。
夏南没有正式的工作,电话记录只能显示到他的IP在这个城市。他结束了自己重要的工作,打算短居G市和夏南见个面。
结果,真让他在繁华市中心街头见到了夏南。
起初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因为夏南在炎热夏天里穿着不合时宜的宽大外套,整个人缩在衣服里,还戴着顶鸭舌帽。
可是当他拉住人那瞬间,一股电波穿过他的大脑,他明白,这熟悉的感觉全世界再无第二个人可以带给他。
夏南还是高中时期的样子,有着浓墨般化不开的深黑头发和阴沉内双杏眼,每次被他默然盯着的时候,灵魂都像是被洗涤了一般......
当然,这种感觉是在发现夏南是个小偷之前。
发现夏南的恶癖后,他发自心底地愉悦。
触不可及的月光,如今变成了泥潭的鸭脚印。他可以说服自己去不断接近他,然后顺理成章地让他留在自己身边。
“二少爷今天心情很好啊。”
阿姨的声音在餐桌外突兀地击毁了餐桌上安静的氛围。
大理石长桌坐了宗家父母,大哥宗景山,小妹宗爱仁,听到阿姨的话语,不同程度地抬眼看向宗景郁。
“......”宗景郁敛去笑意,换上冷漠面孔。他将阿姨的话视若无物,夹了一筷子牛肉。
“景郁,我真是搞不懂你。”宗母还是开了口。
“公司正在发展阶段,你应该知道你请假会有多大的影响。手下员工都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这也是你趁热打铁建立威望、发展关系的重要节点。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突然请假?”
“我觉得累了。”
“累了在家里休息几天,妈给你买机票出国玩两天就好,用不着半年吧?”
宗景郁放下碗,用手边毛巾擦了擦嘴角。
“我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宗父突然发话,语气有些激烈:“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找你那个同学!高三那年你荒废了学业,本该直接出国的硬是拖到最后一刻,差点赶不上开学典礼!我早说了玩物丧志,你一直都不当回事,以前交的穷人朋友上不得台面我都当做无事发生,可你现在还在执着找他,真让我看不下去!”
拔剑怒张的气氛,让餐厅里所有人都吃不下饭。
而不小心挑起话头的阿姨,也在尴尬中退了下去。
小妹在一旁打圆场:“算了,爸。哥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起码让他吃好饭吧。”
“不用了,你们慢慢吃,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你——!”宗父见他这样更是来气,他指着宗景郁,“你若不是宗家人,哪里来这么好的生活!忘恩负义的东西!”
宗母拦了一下,起身走到宗景郁身边,轻轻拉了下他的袖子:“你先别急着走,咱们好久没见面了,坐下来好好聊聊。”
“爸见到我就烦,还有什么好聊的。”
“你爸他不是太着急你的状态了嘛,你说是不是?这么大个人了,没谈女朋友也没个目标,上了两年班就要请假,家里都担心你是不是不太正常,别让爸妈担心,嗯?”
“......”
宗母见他不说话,继续道:“其实,上周李局长他老人家亲自来我们家做客,还带了他的女儿过来,是个很漂亮温和的姑娘,和你年纪相仿,我觉得可以安排你俩见个面、聊聊天,一起喝杯咖啡什么的,你觉得呢?”
“如果叫我回来是为了说这个,以后别叫我了。”宗景郁皱眉。
“孽子!是不是还惦记你那个穷鬼同学!”宗父见他软硬不吃,更为火光,差点就要拍桌。
“爸!”大哥小妹都在劝他不要生气。
“当时发动几个助理去查那人,又托关系包庇小偷,这些事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本以为你要利用那小子为你做事,结果发现你是真的想和他玩过家家的朋友游戏,那时候我就知道不好了,咱们宗家出了个怪胎!有钱的门当户对的朋友不要,找公费生做朋友,还是个小偷!我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宗景郁回头,冷冷地看着他:“您不需要知道,这些都是我的选择。”
宗母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突然想起阿姨说他今天看起来很开心。
难道......
她贴着自己的次子,拉下宗景郁的身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开口:“你是不是——”
“找到他了?”
女人的直觉总是准得可怕,宗景郁暗自心惊。
宗景郁拨开母亲的手。
“没有。”
他拿起自己的东西,开门解锁车子,准备离开。
“相亲的事情,我不逼你,什么时候想回家,就和阿姨说一声。但是,妈希望你别再像以前一样任性妄为了。”
“毕竟你代表的,是整个宗家的脸面。”
-
宗景郁晚上七点出发,接连开了三个小时又回到G市。
到达自己下榻的酒店,他已经有些疲惫,叫了一杯热水,在套房的书桌里开始办公。
虽然请了半年假,但他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自己的本分工作,公司的具体状况,他每天都会关心。
凌晨两点依旧没有困意,宗景郁有些痛苦。
可他今天不想吃药了。
明天就能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夏南,他怕自己错过他打来的任何一个电话。
重逢后的第一个夜晚,他清醒度过。
打开手机,划到通话记录一栏,将夏南的联系方式保存,备注是一个浣熊头像emoji。在他拿走夏南的钥匙之后,他就已经开始构思要编造一个什么样的理由再次见到夏南。
假如夏南没有打电话找他,他就主动到夏南兼职的地方做客,加强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印象,慢慢来。
若是夏南找他了,为了防止对方觉得自己很奇怪心生提防,他会先在朋友的公司里假装自己是一个小小职工,没有积蓄,成日被老板压榨。
然后逐渐增加见面的次数。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巧合,偶然,自然。
就像一个正好路过的人,碰巧见到了夏南。
但他这次不会再满足于朋友关系。
他就这么醒着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去朋友的煌运大厦,等着夏南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