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新。
墨音尘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昨夜折腾太久，一时没注意时辰，他惯来不会偎慵堕懒，醒了就要起身来，被子从软肩处滑落，还见身上有些斑驳的痕迹。
扶渊推门进来，端着的是平日墨音尘喜欢的青菜粥。
“师尊。”
墨音尘正欲要说话，扶渊放下碗碟，过来伺候师尊穿衣，主动说道：“农忙刚过，你就给你那些学生都放个假吧，我已经去帮你说过了，晚两天再去也不耽搁。”
“怎么早时不喊我。”
扶渊嘴角浅笑，“想让你多睡一会。”
“我给你做了吃的，先垫垫肚子。”扶渊把饭端过来，甚至恨不得上手去喂墨音尘，墨音尘受不住他这么黏腻，自己接了过来。
扶渊已辟谷有些年，灵力尚在，本就可以不用进食，平时跟着墨音尘吃饭，那纯属是嘴馋的，也跟着吃了一碗。
自从昨日知道扶渊是修士过后，村民们都很是客气，刚一打开门，又是送鸡蛋，又是送些自己种的菜，希望扶渊能上门去他家做些以前没办法解决的琐事，比如帮谁家修补一下屋顶，抓一下满院子跑的小鸡，扶渊哪里有这闲工夫，东西也不肯收，推脱着缩躲在屋里。
“太可怕了。”他低声安暗道一句，若是真的是需要自己帮忙，那扶渊很乐意去，可这些分明都是自己就能做到的事情，还要来麻烦自己，省下他们的力气，扶渊就算累死也忙不过来，“我力不能及，辜负乡亲们的信任。”
任凭门外怎么敲门，扶渊赶走一批又来一批，墨音尘轻笑，没想到有灵力也是一件如此麻烦的事情。
“你还笑，师尊还不帮我想想办法，他们这样堵下去，你也出不了门了。”
墨音尘笑得够了，反问扶渊，“你不是有不用走路也能去别的地方的办法吗，肉体凡胎还能拦住已经是修士的你？”
经过墨音尘提醒，扶渊才想起，自己兜里还有悠悠境，已经有一段时日没用，悠悠境上的魔气似乎更烈许多。
总是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还要经受敲门声的折磨，扶渊干脆带着墨音尘进了悠悠境，从另一头出去就是更为繁华的城街。
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扶渊在操心，墨音尘并没有来过此处，他不善与人交流，就算是在人多的地方也十分不自在，现在村里住了许久，这个毛病已经好了很多，至少跟熟悉的人是能够相处交流。
“师尊，你别怕，跟着我就好了。”
扶渊握过墨音尘的手，低声附在他的耳边。
此处是西河城内的一个镇子，比起净河村要大上许多，周围的树上都挂了些许的红灯笼，随着冷风呼呼摇晃。
扶渊转过头眼含笑意，“师尊知道凡间的节日吗？”
他得意一笑，还装作考考墨音尘的样子，墨音尘没给他面子，直接答了出来。
“过年。”
修仙界是不过年节，几百年弹指一挥间。不过墨音尘从书卷中有了解过，在凡人短暂的寿命里，会把每一个年，每一岁都看得很重要。
见墨音尘自己答了出来，扶渊也没再卖弄关子。
“我要跟师尊一起过年。”
墨音尘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们不是一起过过很多个年吗？”
至少从他在墨玉峰长大，每年都跟自己在一起。
“那怎么能一样？”
“我说的是只有我，和你。”
他用手指了自己，又指了一下墨音尘。
虽是长了几岁，可还是这么幼稚，墨音尘笑笑，不与他再争辩。
二人融入热闹的集市之中，扶渊走走看看，身后传来一声少女清脆的呼喊：“自心！”
扶渊下意识的转过头去，身后少女高兴的冲着扶渊打招呼，可他在脑子里想了又想，愣是没想起来在哪里有认识过她。
墨音尘在摊位上挑东西，身旁扶渊的举动异常，也侧过身来看，面前少女一身雪青色衣衫，发丝用同样颜色缎带束起，随着走路的动作轻摇，清秀的脸庞因为紧张而微红。
“真的是你呀！”
少女上来就一副和扶渊很熟悉的模样的，墨音尘记忆不错，此女是在当年百兽围猎之中和扶渊见过，从服饰和她身上的香味来判断，应是香山的女修士。
扶渊反倒是没认出来，客气的后退了一步，“你是？”
“我是黛双儿，双儿啊，你忘了？我们以前见过面的！”她一着急，上前一步扯过扶渊的衣袖。
墨音尘手里拿起的摊位小物被不轻不重的扔在原本的位置，发出的声响惊扰了二人此刻的氛围。
“我去那边看看。”
墨音尘在凡间隐去了原本的入魔模样，换了装束，黛双儿没认出来是谁，还以为是扶渊的朋友。
扶渊也想要跟着走，无奈衣袖被拉着动不开身，“我都忘了，你找我有事吗？”
“我是一个人找到这里来的，上次你见过乔家人对不对，他们收复似婴的事情已经传得整个修仙界都知道了，那些想要抓你和你师尊的人也已经快找过来了。”
扶渊有想过，就算是乔家遵守诺言不把遇见自己和师尊的事情说出去，可那些修士又不傻，自己顺着摸也能摸过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看来已经不能再待在此地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让那些人可以放过你。”黛双儿缠着扶渊。
扶渊往旁边靠了一步，有点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那些人都是冲着你师尊去的，墨音尘在修仙界恶名昭彰，只要你在众人面前和他断绝关系，修仙界的人从此肯定不会再为难你，现在百家仙门联合，甚至已经对玄清宗都开始讨伐。”
扶渊听到这，生气的用力推了一把面前的少女。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也不想在听到这些话！”
黛双儿不服气，着急得直跺脚，“我是真的想帮你，幸亏你这次遇到的是我，要是换别的修士早就开始抓你了。”
“你走吧，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当做没见过我。”
“怎么跟你就说不通呢，我听说过你的事情，你本来是要拜在温掌门门下的不是吗，现在是个多好的机会，怎么不比更在那个魔头身边强。”
“别的师尊再如何，我也不羡慕，我就只想要我的师尊。还有，他不是魔头，你要再这样出言不逊，休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黛双儿一而再再而三被扶渊拒绝，只觉得他是脑子笨蛋转不过弯来，后面还露出凶恶的神情，吓得黛双儿往后一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隐没在人海里，好不容易冒着危险来提醒他，还不领情。
扶渊这边也是莫名其妙，虽说以前确实有跟墨音尘断绝关系的念头，但是在现在的扶渊看来，那都是当时年纪小不懂事，墨音尘待他如师如父，要真的因为百家仙门而跟墨音尘作对，那才是笨蛋。何况他们现在的关系早已比师徒还要更亲密，真正算得上二人一心，一损俱损。
不过是个眨眼的功夫，扶渊已经见不到墨音尘的人，一直沿着路走，终于得见他的身影。
“师……阿辞！”
想到还是在人多的地方，扶渊换了个更亲近的称呼。
“阿辞，你生气了？”扶渊见他一个人在，面上神情明显不如来的时候这么轻快。
墨音尘没搭话他。
扶渊反倒是笑了，“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我跟她又没关系，就是以前见过一面的，她来找我说说话。”
墨音尘仍旧没搭话理他。
“到底怎么了嘛，你这样子我害怕。”
从墨音尘的眼神之中，有一抹忧郁和深沉，一双幽邃如黑曜石般的眼睛，对上扶渊那未染纤尘的单纯，从扶渊倒映的眸子里，满眼能看到的都是自己。
“没什么，可能刚才吹了风，头有些疼。”
扶渊闻言站得更加靠近了些，这边巷子吹过来的风大，侧身将墨音尘挡的严严实实，这一瞬的动作让墨音尘有些好笑。
“笑什么啊？”
“我想起以前养过一只小兽，跟你差不多，很护短。”墨音尘幽幽回想起，笑间还有一丝柔意。
扶渊心中似乎被什么击中了一下，不敢置信的想再确认一遍，“啊，你说的那只……叫什么名字？”
提起名字时，墨音尘嘴角凝固，反倒是有一丝的落寞。
“麻烦。”
当说出这两个字时，扶渊背脊出汗，僵在当场。那小麻烦在外人看来或许只是一条狗而已，可他陪伴了墨音尘数百载，最后还为护着墨音尘而死，在墨音尘心中，肯定已经是家人的存在。
当然墨音尘也不会知道，那小麻烦和自己就是同一个人。
“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起过。”
“有什么好说的，你又不认识。”毕竟小麻烦身死之时，扶渊才刚出生不久。
扶渊也不想重提这件伤心事，比起念及以前，更想让当下的墨音尘开心。
两只手缩在下巴面前，假意吐着舌头发出声音，“汪！”
墨音尘果然被他这模样逗笑，在身上摸了一下，找出一颗刚才买的莲子糖，扔给了扶渊。
“汪，谢谢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