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没有罢了。”

  我重申了一遍,其实并没有感觉这是什么相当严肃的话题。

  但却感觉到霎那间四周水波荡漾,层层鳞浪。

  一阵小规模的异象。

  是越长歌心绪不宁,灵力激发所致。

  “你到底在争些什么?”我发觉她是真的动怒,一时不解,便看着面前的人这般问道。

  其实我的师妹性子还算不错,鲜少生气,来的也快去得也快,很少和人动真格。

  “柳寻芹你以后——”

  越长歌转过身趴在我的膝头,她双手搁在我的腿上,这些年乌黑秀长的头发也一并湿润地贴在背脊上。她就这样湿漉漉地瞧着我,眉梢蹙起,严肃地道:“你得喜欢女的,你以后要睡觉也只能和女的睡。知道了吗?不然不会幸福的。”

  还真是口出狂言,让人惊喜。

  “云舒尘平日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我真不知道云舒尘为什么要把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一股脑灌输给越长歌。她理应知道这种风气至死九州岛南边并不流行,甚至称得上禁忌,在世俗里甚至会带来相当的麻烦——虽说世俗本身就惹人厌烦。

  越长歌甚至还不知道怎么爱人,现在就在肆意撺掇我的喜好了。包括“睡觉”这两个字,虽说只是一种正常的行为,但是她当真能不歧义地理解其中含义么?

  “你这样对我说话,”任谁听到这样命令的语气都会本能地不舒服,我下了如此评价:“很冒昧。不觉得么?”

  那张妖冶的脸庞愣了一愣,微微低下头去,眉梢蹙得愈发紧。我本以为终于将这个奇怪的话题揭了过去,没成想她却不依不挠,仿佛在随着年龄增长懂事了一丁点以后,又回到了儿时那副胡搅蛮缠的模样。

  她抬眸伤心欲绝地问:“好啦,对不住。但你真的不能同我一样吗。”

  “师姐姐,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屏障了……”

  “你……要不你试着改改呢。”

  “实在不行,我来帮你治治呢——试着亲一下?”

  她当是什么?儿戏吗?自她的眼神里,我能看出她显然已是忘了小时候那一茬事。

  她曾经亲过我的嘴角,就为了给我尝苦药。我上了心思,很久才释怀,她却根本不记得。

  我就知道我和她不是同一种人。

  “够了。”

  我呵斥了她一声,冷淡道:“越长歌。别以为你我相熟就能对我口无遮拦。你怎么样我管不着你,而且我也甚是厌烦旁人来管我。”

  “你生气了?”

  她面露委屈,“你又凶我。”

  水波随着她一旋身倏地扭过去,她背对着我生着闷气,涟漪却以她为中心,一层一层地慢慢扩大。我将她水里飘着的半截长发捞起来,搭在她的肩膀上,道:“别泡久了,上去。”

  她与我僵持着,又冷哼一声,抱着双臂站在水中一动不动。那意思相当明显,浑身上下就差挂个牌子上面涂几个大字“快来哄我”。

  可是这件事我并没有错。是她太过无理取闹了些。

  林间簌簌风起,树影摇曳。日光下照,在她身上留下一块儿又一块的影子。

  几缕发丝金芒芒的。

  她被风吹得有些凉意,眉目流转,抿着下唇,又忍不住回眸飞快地瞅了我一眼。好像在瞧我过不过来,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

  她人长得成熟了许多,心性却落得慢了些。这也难怪,自她仅存的幼年记忆里冲我抖落的只言词组可以猜测出她幼年生活的图景,大抵也是被困于一院之中随便养养,吃得喝的反正不愁。人生中遭遇最大的挫折是把这只小金丝雀的笼子打开,丢到了山林里,她险些活不过去。

  而自从来到了太初境,师门得了一个天赋异禀又最具有人间烟火味的小师妹,没人同她计较,于是自上到下,大家都若有若无地让着她宠着她,过得倒挺舒心。

  看她这模样更头疼的倒是过几日的秘境试炼,到时候又遇到别宗的同道,不比太初境的环境单纯,难免有心术不正之辈。

  其实外面的人没她想得那么好。

  也许是更精彩更五花八门了些,但同时,不确定会带来更多的风险。

  “有这个功夫去憧憬外界,想着谈情说爱,还不如好好修道。越长歌。除却你自己,没人能陪你到最后的。”

  我在她身后说。

  她似乎并不喜欢这番避重就轻的言论,踩着水花,动静很大地拿起放在一旁的衣裳,三两下松松垮垮套上,身上还贴得湿润润的,一面系着腰带,一面疾声道:“不管你了。柳寻芹你爱喜欢谁喜欢谁。反正没人喜欢你!从小没事儿就爱凶我……一天天的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来,知道的以为你当我师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祖宗呢。”

  她的肩膀擦过我时,冲我翻了个白眼。

  我一手拽住她的腰带,往后扯去,她就此转了个圈儿,凉风一吹,身上的湿润的衣袍半敞开来,松松垮垮地挂在双臂之间。越长歌踉跄一步,她下意识捂着衣裳,看向我:“干嘛?”

  “腰带系成这样,你怎么有脸出去见人的。”

  我用掌心托起那一根腰带,反手攥紧,再一甩,啪地抽在了她腰上。

  再一挥手,趁着此力腰带甩了过去,瞧着她往前挺腰小跳了一步,略有些忙乱地接住它。

  “好好穿衣。”

  在我的警告下,这个磨叽的家伙终于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烘干了大半,再是慢条斯理地系好了腰带:“哦。”

  “术法学成这样,你到底是怎么有脸下秘境的。”

  越长歌偏过头:“这话怎的听着如此耳熟?”

  因为我三天前才用同样的句式骂过你。

  真是不长记性。

  这一日正去参赛秘境。

  我与她背靠背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流云仙宗参赛对手。除此之外,我的目光投向远处,四面八方,似乎都堵得没有任何空隙。

  “他们人好多。一个两个三个……有八个?”

  “我不瞎。”

  “是啊那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也许师尊又失策了,他不该让他那不靠谱的修为还不怎么扎实的小弟子出来大丢太初境的脸面。

  自打下了秘境越长歌便相当兴奋,一路朝着芳花香草秀林穿行,全然不顾地形是多么容易藏人且危险。

  她像只回归山林的野鸟儿,只顾着玩和探险。

  我不希望第一局她就被淘汰出局,想来是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于是勉强答应和她一路同行。

  “话说这几位道友为什么要围攻我们?”在说这话时,她甚至轻轻捏了捏在游山玩水时不慎捡到的一方黑色玄玉瓶——那里面打开来有豪奢的十八颗精炼结元丹,应该是这个秘境提前布置的宝物之一。分布在秘境的各个不起眼的角落,却被越长歌当成漂亮果子捡起来了。

  为什么要围攻?

  全天下也只她一个不识货的,无异于身上揣着黄金在劫匪窝溜达。

  可气的是,偏生这种宝贝她一路还顺风顺水地捡了不少。

  “师姐……”她很不争气地贴着我缩了缩,“你平日修习那么努力,应当是可以一举歼灭全敌的对么。师姐姐?你怎么还不出手。”

  她见我冷着脸不动弹,甚至将我往前抵了抵:“你怎么能临场怯敌呢师姐姐?”

  跟着她一个柔弱的医修都要推出去打头阵了,她居然不为此感到羞耻,甚至还在努力地往我背后缩着。

  我一手将她揪出来,这正是一个锻炼她的好机会,“你先上。”

  越长歌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啊?”她又转过头去瞅了瞅对面气势汹汹的流云仙宗弟子,那边已经有人开始颇有江湖气息地叫唤道:“交出宝物,放你们二人离开!”

  “要抢我的?没门!”

  她虽然磨叽着不敢上前,嘴上倒是应得凶悍。看起来还挺怕挨打。其实这倒是很正常,没怎么真打实斗过的年轻弟子总是害怕自己受伤。

  我欣慰地看着越长歌往前挪去了一步,然而并未欣慰多久。

  当对面的大刀威慑般地扬起来只是吓唬一下,还没有劈到她头上时,她已经尖叫一声花容失色头也不回地滚回了我的身旁,握住我的肩膀颤抖道:

  “我去你祖宗的君子动口不动手!有种冲着我师姐来!”

  那可真是有种。

  这话骂得前半句痞后半句雅,想来她平日是学岔劲儿了。我听见四周爆发出几声嗤笑,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怂的修道之人。

  当她第三次打退堂鼓时,我终于耐心告罄,一手紧攥着她的后衣领子,将人向前奋力甩去。

  在此一刻,我的师妹相当有底气的哭喊几乎震破了天际。

  这声音无异唤动了一些水流,水流在空中汇聚成水柱。

  水柱又凝成一股强大的洪流。

  对面八个人围成的高墙,却在这时被不知何处泄来一道巨洪忽地冲破。

  还不错。

  在此刻我瞄准机会起跳,一手截住被自己的水流冲回来的越长歌,朝“溃堤”处一路顺着冲了下去,跃下一道深崖。

  反身时不忘冲背后甩开八根带毒的银针。

  一点点小礼物,不死人。

  长风刮在耳畔,失重感骤然传来。

  那帮子想要夺宝的家伙已经被远远地落在了高处。

  眼前的景物还在不断地变化。越长歌似乎被吓得狠了,她紧密地缠着我的腰身,眼睛片刻不睁,浑身湿得发抖。这狼狈模样说出去,恐怕没人觉得她会是水灵根。

  我顺手拽住悬崖上伸过来的一根藤蔓,推迟了坠落的趋势。

  晃了几晃,稳定地吊在了下面。

  再冲脚下看去,是望不见底的一片云海。

  异常磅礴。

  这场面其实挺有美感的,唯一有些不足的是,越长歌岔开腿紧紧盘在我的腰上,让这个姿势看起来有点奇怪。

  “松腿。”

  “那不就掉下去了吗。”她又紧了一紧,低头埋在我的颈侧,嘴唇无意擦过我的耳畔,喘出极轻而急促的热气,“师姐,我好害怕……”

  心底里某处被挠了一下,传来一些无所适从的怪异感。

  让人有点不适,但似乎又算不上讨厌。

  黑笔批曰:怕高高呢要抱抱

  红笔批曰:你已经过了说这种话会让别人觉得可爱的年纪

  黑笔批曰:你也过了这么说话不会被人打的年纪了柳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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