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将她撵到了她的那间去。

  不共处一间屋子,这可能是我与她和平相处的底线。

  大门一关,屋内的丹炉继续烧着,温暖隔绝了外头的严寒和冷雪味道。淡淡的炉灰香合着青涩的草药气弥漫在四周,终于让人感觉到了一丝松快。

  这几日休课,因为上一位前辈刚走。

  再过几天,师门又会请来一位前辈,据说是对于符箓一道颇有研究。

  师尊只是个剑修,而师娘虽然涉猎广泛却不通法术。此二人无力门门精通,故而总有外人受邀来到太初境,教授我们这些弟子百家之道,每次驻留约莫几个月。

  彼时第一次参加这种“授课”时,我们皆以为是从随便找来的闲杂人士。

  实则不然。大多是修仙界略有名号的大能修士,有几位我曾经有幸见过——那还是在柳家仙府迎接贵客时,全族上下的小辈都出来瞻仰。

  林青崖和徐香君的人脉堪称恐怖,虽说现在实在看不出来,但我猜想此二人当年也不是泛泛之辈。只是不知为何流落于九州岛一角。又不知为何择了这片名为“太初境”的宝地开立新宗门。

  这些老一辈的事情,长辈们不说,弟子也不会去问。

  我将上一段时间写完的功课收好,拿线捆成卷,放在书桌下的一个檀木箱子里。里面密密麻麻地丢了好些东西,这几卷纸砸下去又增加了一点拥挤。

  随后我抽出还未描完的人躯构造图,平铺在书桌上,沾了点墨,才慎重地描不过几笔……忽而顿住,对于某些细节,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那天风大雪大,一来很难全神贯注,二来我的计划被越长歌打乱了节奏,几乎只进行了一半。

  也许寻个机会,还得再下山一趟。

  正沉思时,背脊处射来一道视线。

  我对于这种目光异常敏锐,侧过头去。只见一个乌溜溜的脑袋搭在我窗头,安静得好像摆着的一个花盆。似乎是很吃力地搁上去的,下巴作为支柱都压得变了形。

  这颗头颅形状不错。

  她很可能还踮了脚,被我一眼看过去,一时受惊。

  窗口的脑袋顿时消失,底下传来扑通的声响。

  不错是不错,可惜是活的。

  “你又干什么?说好的不能过来。”我不喜欢总是违反约定的人。

  这一跤摔得不轻。我与她住的那一面位于主峰西北,偏阴少阳,而峰下就是大泽,故而房屋底高,往上架起来一些防潮,同时也能适应一下此处并不算十分平整的地势。

  显而易见窗子也略高,她那小胳膊小腿能爬上来,可真不容易。

  我打开门,便看见她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说:“我不会。”

  “不会什么?”

  “屋子。”

  她指着自己的那间。

  我沿着木阶走下来,没去扶她,径直走去了她的那间。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很快又站了个人,轻轻牵起我的衣角。

  打开隔壁的房门,陈年老灰的味道铺面而来,一嗅就很有些年头。但屋内陈设都很正常。

  我诧异地看向她,“什么叫不会?”

  她甩甩我的衣角:“好脏。”

  不算脏,只是灰多了些。

  毕竟这间屋子久无人居,而我用不着再开辟一个房间,所以也没怎么进去过保养它。

  然而我刚来太初境时也是一样的,我相信别人也是一样,会选择收拾一番住进去。只不过打几桶水擦擦灰的事情。

  如果她的意思是想要我替她收拾,我宁愿就此将她扔到太初境湖里去喂鱼。

  然而越长歌从不叫我失望。她双睫眨眨,顺着我的衣角凑上前来,靠在我耳边用气音说:“我喜欢你……那间屋子。”

  无理的要求哪怕用很可爱的声音讲出来也是无理的,并不会改变什么。

  衣角被晃了晃,左一晃,右一晃,“我们一起住。”

  有句话的确不错,当一个人想要开窗时会得到呵斥,但倘若提出想要拆掉屋顶时,显得开窗也没有那么不通情理了。

  我抬起手腕,当即冲她的房间施了一个净尘术法,这个术法的机理是极快地灵力将脏污震碎,震得跟灰尘一样细碎,从而可从衣上身上抖落下来,此术法一出,房间内桌上书柜上的灰尘都抖落了下来,安静地落在了地面上。

  也许甚至不用擦灰,扫扫地就行。

  我去屋后取来扫帚,一把横着塞给了她,“自己扫。”

  她总归要学会自己做点事的,不然离了人就活不下去,跟笼子里养出来的金丝雀一样娇贵又无用。

  她抿着唇,两道眉毛耸搭下去,那几次想要抬手又放了下来,最后还是被我逼迫着,用很陌生的手势接住了那把扫帚。

  她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扒拉着地下的灰。

  我的目光落在她白嫩嫩似莲藕的胳膊上,她夹着那只比她矮一丁点的扫帚,手臂上的肉都红了几线。

  尝试着纠正她的姿势,然后我站在门外,指挥着她将灰尘拢到一处去,再一点点扫出来。

  她本是很听话的,但仅限于一小会儿。

  渐渐地,她仿佛在扫地里发现了什么稀奇的事,变得积极起来。走势愈发没有章法,左边一扫右边一扫像是在划龙舟,压根没想着将灰尘拢到一处去扫出来,而是快乐地转起了圈圈。

  她咯咯地笑着,扫帚一扬,“看招!”

  铺天盖地的灰尘伴随着那扫帚扬起,纷纷扬扬像是暮色里的雪。伴随着那“武器”凌乱地舞动,愈发生猛活泼。

  她掀了我一脸的灰。

  我的嗅觉本就敏锐,很不喜多灰多尘的地方,当即感觉痒得不能呼吸,用衣袖掩着口鼻往后退了几步。

  她见我退缩,又将那扫帚里松散的几根干成淡黄的竹枝抽出来几撮递给我,“给,一起玩。你也扬我,这就公平了。”

  我连退几步,偏头一下子躲开乱戳的扫帚,心里一根弦紧绷起来,突突地跳着,隐约有些动怒。

  从小就没有什么毫无意义的玩乐,这种像是野孩子打仗一样的粗鲁举动更不曾有过。我头一次遇见这样对待我的人,虽说没有什么坏心思,但麻烦得很,似乎全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师姐妹之间的以礼相待。

  在躲闪之时,掌心中运起灵力,也许我应该把她甩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但是心脏仍然隐隐敲击着,总觉得这样还不够解气,毕竟她突然让我满身狼狈。在这一刻,我居然很想拿起那几根竹枝,同样搅动灰尘,十成十地报复回去——这个不会术法的家伙肯定玩不过我,我足以让她灰溜溜地过上好几天。

  但不知为何克制住了,我一手为刀,砍上她的虎口,迫使她吃痛放开那扫帚,随后身形顿时远离她,在她还没有追过来时放下一个结界。

  我捻着指尖,维持着施法的姿势,尽量用着体面点的方式,免得被这家伙同化。

  她又从灰里爬起来扑上结界,使劲儿拍打着,似乎还觉得我在和她玩耍,面上还带着余下的笑容,有些不服气地道:“……放掉我!”

  方才的克制让人仿佛吃了苍蝇般难受,事实说话,情绪在被压下后总要有个另外的宣泄口。

  我直言道:“以后别凑过来。这么闹腾,难怪你爹娘选择把你扔了。”

  她的笑容顿时僵住,双眸微微睁大,握成拳的手不自觉松开。也许这句话确实有些伤人,她的眼睛里腾地浮出泪花,控诉道:“你,也扔掉过我!我走在街上,被一个漂亮姨姨带走,她说会给我饭吃,结果每天都拿砖头,很痛地压着我的腿……呜……”

  “所以我后悔了。”

  我看着她面上的伤心之色,反而冷静下来:“越长歌。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救你。”

  那天她哭得很伤心,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灭了一样。但我全然不记得自己到底在她心里竖起了什么崇高的地位,也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破灭的。

  我没再管她,留在那里头安静一下也好。

  其后一日,我再去看时,结界已破,越长歌人不见了。而师娘却突然喊我过去一趟。

  如是一联系,大概知道是什么事。

  我去往主峰大殿,那时候的春秋殿还未修缮得如此高大恢宏,虽说是主殿,但除却宽敞一些也没有什么别的特点,从上到下都很朴素。

  才刚推门进去,就瞧见了那个麻烦。越长歌被搂在师娘怀里,双眸红肿着,瞧起来萎靡不振。她已经换下了那身富贵又破烂的打扮,穿上了另一件较为素净的衣裳,两个小辫子编得齐整,在脑后扎成一束,总感觉她已被妥善照料过。

  很好,扫地学不会。

  先学会了告状。

  “昨日你将你新来的小师妹锁在结界里,锁了一晚上,到底是第一次见面,按理来说不应有什么仇怨,这是为何呀?”师娘问道。

  我并没什么可掩饰的:“她很闹腾,影响了弟子的日常起居。”

  “我只是想和她玩。”她仰着脑袋,可怜兮兮地看着师娘。

  师娘忍俊不禁道:“那你柳师姐恐怕不是一个喜欢玩乐的人。好吧,你云师姐也不算是。”

  听到这话,我估计她顿时感觉前途都灰暗了,毕竟两个师姐听起来都有点无趣。

  云舒尘也许比我稍微有趣一些。

  她抿着嘴瞪向我,像是还没有忘记昨日的仇怨:“我讨厌你。”

  “那太好了。”我冷眼相待。

  这话又成功把她引怒:“我好讨厌你!!”

  此页水渍很深,压出了一些皱褶

  今日没有批注,意外地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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