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都是雨天,路上满是泥泞,马车不太好走,原本预计要走两日的路程,生生耽搁成了四日。

  待到了熟悉的城门前,齐元清竟有了些近乡情怯的感觉。一年多前,他隐姓埋名悄悄离城时,还从未想过竟有回来的一天。如今兜兜转转,他与真正相爱之人重归故土,也不知是福是祸。

  身旁的人似是察觉到他的情绪,握着他的手温声道:“元清,我一直在你身边。”

  守城的士兵拦下马车,“下车检查。”

  谈锦将通关文牒交与士兵检查,又配合着打开行李展示其中并无军火等违禁品。一番检查过后,那士兵仔细瞧了谈锦一眼,又看向他身边的青年道:“脸上生疮者不得入内,这是你夫郎?把帏帽掀开让我检查一番。”

  殷声早在信中写过若是感染时疫,身上便会生疮,从脸上最先开始,而后蔓延全身。因此齐元清也未迟疑,直接掀开帏帽让士兵瞧清自己脸上并无疮口。

  却不想那士兵本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却在看到青年的面貌后变了眼神,目光贪婪地附在青年脸上,直等墨色纱帘垂下,他才惋惜地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而后竟然粗声粗气地开口道:“这脸上确实没有疮,难保身上没有。”

  谈锦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皱着眉头挡在青年面前,“感染时疫之人皆是从面上先开始生疮,哪有面上无异却要检查身上的道理。”

  却不想那士兵听了他的话后,面色一变,厉声道:“你如何知道时疫之事,难不成你是从疫区来的。”他扭头对远处列成一队的士兵道:“来人啊,这两人感染了时疫,快把他们抓起来。”

  谈锦没料到竟会有这么一出,握着青年的手一紧,若是被他们抓了可真就求天不应告地不灵了。电光火石之间,他心中已有盘算——暂时上马车离开,入城之事日后再议。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且慢。”一青衣男子缓缓走近,正是那日阻拦谈锦驱逐乞丐之人。他的身份应当不低,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士兵见了他便敛眉耷目,恭敬道:“徐大人,我只是日常排查。”

  徐林并未搭理他,转眼望着齐元清道:“这位公子,可否掀开帏帽让我确认一下脸上是否生疮?”方才他在后方惊鸿一瞥,熟悉的眉眼在纱帘后一闪而逝,似是故人归。

  齐元清心下有些犹豫,当年他出京前,丞相便已对外宣称他病死了,如今他活生生地回来,又被朝中之人看到。虽然他知道老师并无坏心,也定然不会拿此事做文章,但……也罢,感受手中交握的热度,他早已不是独身一人了。

  青年掀开纱帘,清凌凌地望向徐林,“老师,好久不见。”

  “三公子,果真是你。”果真确定了对方身份后,徐林也并未惊讶,几乎是顷刻之间,便想清了其中缘由。丞相重权好面子,从前他在相府教书时便听说丞相谋算着要将三公子嫁给二皇子,五小姐嫁给四皇子,以此来确保新皇上位之后,齐家依旧能屹立不倒。

  那时徐林便觉得这打算实在不妥,两头攀上关系便等于两面不是人。只是未等他进言,相府便传出三公子病死的消息,半年前,相府四公子嫁给了四皇子,相府也算是彻彻底底地在这场皇权斗争中站了队。

  徐林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再想起曾在花溪城听过的传言,原来相府三公子就是花溪城人人皆赞美貌的齐夫郎。之前传出病死的消息,恐怕是丞相不满他的婚事觉得他下嫁商人辱了门楣。

  “这两人身体并无异常。”此地不宜叙旧,徐林收回目光,转眼看向士兵,脸色沉下来,“以权谋私,玩忽职守,自去领三十军鞭。”

  ……

  两人被徐林带回去,安置在私宅中,未等两人歇息片刻,徐家的小厮便过来说有贵客到了,要与齐元清见一面。

  “一定是大哥。”小厮走了,齐元清还未动身,抓着谈锦的手道:“他为何只见我一人。”

  “或许是恼我拐跑了他的漂亮弟弟。”谈锦知道他心中担忧,抬手替他抚顺了衣上褶皱,“不必多想,你许久未见家人,应该开开心心地才是。他只见你一人,或许是有些体己话要说。”

  “但愿。”齐元清嘴上如此说着,心中仍是担忧。他知道自家大哥的脾气,再联想到那封信中的话,生怕他对谈锦做些什么,却也不再耽搁。

  会客厅中,齐方知早已在候着,待一抬头望见青年,便疾步走近,将人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发觉眼前人虽没在家中气色好,却也比先前他悄悄去看的那一次要好些,不由松了口气,“元清,你受苦了,幸好如今已经平安抵京。”

  “让大哥挂心了。”两人许久未见,不免要叙旧,齐元清将自己在花溪城的经历简要说与齐元知听,自然是报喜不报忧,略去了从前苦痛,只提了和谈锦相处的这段时光。

  却不想齐方知听了后冷哼一声,“你莫要替那混账粉饰太平。他从前待你如何,我都知道。”大约是半年前,齐方知终于瞒着父亲寻了个因公出差的机会,悄悄前去花溪城打算看看青年过得如何。他本以为即便那谈少爷品行低劣,娶了自家弟弟这般好的夫郎,也该收敛些好好过日子。却不想他恶习难改,苛待夫郎的名头可谓是满城皆知。

  后来他便设法让谈锦败光了家产,原本打算趁着他穷把自己弟弟“买”回来,却不知那纨绔子摇身一变,竟将酒楼经营得风生水起。

  “大哥,那是从前……”顶着自家大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齐元清有些说不下去了,若不是他知道谈锦不是从前折辱他的人,他也不会爱上谈锦的。但这事不能说给旁人听,借尸还魂之事实在太过诡异,恐怕说出来后大哥要么不信,若是信了便要找道士收了他。

  “总之,他如今真的待我很好。”齐元清索性不再解释,“你不要伤害他。”

  齐方知被自家弟弟胳膊肘往外拐的操作闹得心中一梗,冷哼了一声,“好,我不伤害他。”他看着青年松了口气,继续道:“但你得跟我回去。”

  “回齐府?”大哥是疯了不成,他已与相府断绝关系,如今回去丞相定然不会同意的。

  “自然不是。”齐方知胆子还没大到那个地步,他如今在朝中没什么实权,事事皆要仰仗丞相,又受着孝义的约束,一举一动都得顺着父亲的心意来,不得有半分忤逆,“去我的私宅住,安市如今就在那儿。”

  “我去问问谈锦。”齐元清觉得自己贸然答应不大好,还得问问谈锦的意见,却听自家大哥咬着牙道:“问他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将他带着一同去住吗?只有你一个人过去住。”

  “可我与谈锦是夫夫,怎么好分开?”

  “离了不就行了。”谈锦在门外听到这句脚底一滑,险些摔了,刚扶着门框站稳便对上青年担忧的眼神。

  “你过来做什么?”齐方知一脸戒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这还是他与这个所谓的弟夫第一次见面,看他神色动作倒确实不像传言中的那个纨绔。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还不知这人用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手段,把齐元清哄得死心塌地。

  “我原本只是路过。”也不知徐林是什么身份,人脉实在是广。齐元清前脚刚走没一会儿,便有小厮来传有一位殷公子要见他,就在这隔壁的会客厅中见面。

  似是为了佐证谈锦的话,少年自远处跑来,还未走近,便忍不住开口了,“谈锦,你怎么现在才入京,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他这话说完,满室寂静。

  齐方知看了一眼身边的青年,眼神中明晃晃写着:看看,这就是你拼命袒护的好夫君,早背着你在外边拈花惹草了,还不和离等着做什么?他上前一步,道了一句“五皇子”,拉着齐元清一起行了拜礼。

  谈锦则一脸心虚地后退了一步,殷声皇子的身份他早已猜到,倒不惊讶,他如今更关心青年的感受,他转头看向齐元清,果然瞧见他垂下眼。他担心青年又要多想,恨不得立刻向他解释一番,却又碍于眼前情势没有开口。

  殷声对几人间的诡异气氛恍若未觉,叽叽喳喳地开口:“原本我缠着父皇办一个糕点大会,都已经说定了,到时邀你来参加,若是拔得头筹,奖励任你挑选。可惜偏偏撞上这时疫,这糕点大赛又得延后了。”

  “多谢五皇子厚爱。”谈锦行礼道。

  “说五皇子多生分啊,以后在外边还是叫我殷声吧。”他转头四望,“你此番入京带了什么糕点吗?”

  “原本带的糕点都已经不大新鲜了,殷声若是想吃,改日我做些,托人送去。”

  “那多麻烦啊。”殷声扭头对上那位一直没说话的青年,嘴中还念着,“我想吃上回那个抹茶流心酥。”注意力却被那青年吸引去了,“你是谁?方才没瞧清,竟然生得这么漂亮。”若是拐回去嫁给二哥,二哥是不是也能收收心了。

  他心中这么想着,一抬眼瞧见青年旁边站着的齐元知便狠狠皱了皱眉,难不成青年是齐家人?齐家已经与四皇子联姻,最好不要与之攀上关系。他到底是皇子,再不问朝事,朝廷中的派系斗争也有所耳闻。

  却没想青年还未张口,谈锦和齐方知同时开了口。

  “他是我夫郎。”

  “他是家中旁系子弟。”齐方知自然不能点明齐元清身份,因而便谎称其是自家旁系子弟。

  闻言,齐元清闭上了嘴,他好像也没回答的必要了。

  “原来已经成婚了。”殷声惋惜,扭头对谈锦道:“怪不得你先前总牵挂着为自家夫郎寻医瞧病。”他若是男子,也想娶这样的绝色哥儿,他这般想着,不经意间抬眼,看见那位站在这儿有些多余的相府嫡子,忽然发觉两人眉眼倒有些相似之处。简单来说,齐方知长得也挺标致。

  不知他厨艺如何,会不会做糕点……可惜,是齐家的人。

  --------------------

  终于!换地图啦啊啊啊啊啊!

  齐方知:familywhoknows,我弟弟是恋爱脑!简直没眼看!不知道那个渣男用了什么手段骗得我弟为他死心塌地!

  谈锦:没有手段,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