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锦到达抵押行时刘全早在那等着了,见到人了,他便迎上来,“谈少爷来得这么晚,不会是改变主意了吧?”

  谈锦将怀中的地契与房契掏了出来,“刘大哥久等,我有事耽搁了。”

  抵押行归公家管辖,谈锦与刘全在公证文书下盖了手印,约定若是不能在十日内归还赌场一千一百两白银,谈家祖宅便归赌场所有。

  谈锦将公证文书收进袖中,没理会刘全的冷嘲热讽,转身便走了。

  他回了酒楼,见王旺正带着六人打扫后厨,小丁四倒没看见踪影。这些人见了他都停下手中动作,恭恭敬敬叫了声“谈少爷”。谈锦看这几人的面相都是忠厚老实的,便问王旺,“是你招的?”他倒还挺惊讶,没想到王旺不仅有一身厨艺,还有识人之才。

  “哪是。”王旺手中抹布不停,“是小丁四招来的,他从前吃百家饭长大,认识得人多。”他指着其中一位膀大腰圆的男人道:“他叫于川,从前是城东阳山饭店的伙夫。”阳山饭店,正是原主大伯谈丰的饭店。想来是谈丰经营不善,店中伙计自然是要解雇几位。

  “小丁四现在人呢?”

  “又出去了,说要一天内帮您把人招满呢。”王旺将抹布丢在灶台上,低声道:“少爷,听说您欠了赌债。”

  谈锦点头,欠下巨额赌债这事,他已从一开始觉得丢脸到如今都觉得麻木了,那刘全简直是个大喇叭,把他欠债的事传得人尽皆知,“你放心,你这个月的月钱还是有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旺搓了搓手,“少爷,我是粗人,不说场面话。如果是从前,我肯定拿着月钱就找下个主了。但我总觉得您和从前不一样了,最关键的是,跟着您能学到东西。”想到谈锦做的那些面点,王旺便更坚定跟着他的心,“只是这赌债太多了,就十天的时间,能还得上吗?”

  谈锦其实也不太确定。但如今这局面,除了相信自己,他也别无他法。“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谈锦坐在大厅拟明日的菜单,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他抬头看着漫天雨幕出神,不知道齐元清现在离开了没有。青年那时在收拾东西,盘算着离开,他当然能看出来。而接应齐元清的人,应该就是黄大夫,这实在是不难猜。

  如果离开是青年的选择,谈锦自然不会去阻拦。

  *

  “公子,小心些。”安市探头看了看,也是奇怪,一个丫鬟或是小厮都没看见,不过这也正合他们的心意了。他便撑着伞,和齐元清一道往后门走。当那扇墨色的门在身后闭合,两人的心才算放下来。

  齐元清戴上帷帽,墨色纱帘垂下,掩去过于惹眼的面容,“我们去黄大夫的医馆。”

  青年体弱,再加上大雨,两人走得比寻常要慢上许多,紧赶慢赶才刚好在申时前到了医馆。黄大夫早在医馆门口张望着,见了两人便赶紧迎上来,带着他们往里走,“齐夫郎,我侄子已经驾着马车在后院等着了。”

  “黄大夫,您待元清恩重如山,元清无以为报,还请一定收下此物。”齐元清从袖中掏出一块血色玉玦,那是母亲生前留给他的,这些年他一直贴身带着,但如今他身无分文,只能用这个来报答黄大夫。

  “这怎么行?”黄大夫推拒道:“这玉玦一看就价值不菲……”

  “即便再贵重,也重不过您的恩情。”齐元清不愿收回玉玦,“您若是不愿收下,元清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定要寝食难安。”

  闻言,黄大夫叹了口气,收下玉玦,“那我便帮你保管着。”他如今的身子,黄大夫是最清楚的,忌忧思愁绪,是万万不可多想的。“时辰不早了,快上马车吧。”

  黄大夫的侄子名叫黄天,身穿一套短打布衣,是个身体健壮的男人,正盘腿坐在马车前。安市扶着齐元清上马车,青年朝着男人微微颔首。微风吹过,暮色纱帘撩起,露出小半张苍□□致的脸。

  黄天便愣住了,若是没认错的话,这不是谈锦的夫郎吗?黄大夫只说让他带人回乡下安居,却没说是谁,他只以为叔叔心善,又救助了流民,却没想到竟是花溪城“有名”的人物。男人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安市身上背着的包袱,又想起昨日在酒肆刘全说的那些话,心中数个念头转了几圈,面上却不显。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黄大夫寒暄了几句便驾车往城南去了。

  车内,齐元清一路奔波,早已疲惫不堪,安市为他倒了杯车中备着的茶水,茶水早已凉了,他接过一饮而尽,不由打了个寒噤。

  “公子披件衣服吧。”安市将包袱打开,取了件稍微厚实的小袄给他披上。齐元清侧头咳了一声,目光落在包袱中央那个锦盒上。这锦盒正是谈锦之前给他的那个,不知怎得,临走前他还是让安市带上了。

  “公子想吃糖了吗?”安市顺着青年视线看去,误以为他想吃糖,便拿过锦盒,边打开盖子边道:“这饴糖公子还是应该少吃……咦?这是什么?”

  棕色锦盒里哪有什么饴糖,只在底部躺了块纯白的帕子,齐元清认出这帕子正是那天谈锦从茶摊那要来给他擦手的。只是放块帕子是什么意思。他伸手去拿,忽然发现帕子里面包了东西。打开一看,竟是三百两银票、一张叠着的信纸和一支和田玉制的玉笔管,那玉触手生温,其上雕刻了云龙纹,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齐元清展开信纸,上面洋洋洒洒写了数行,笔锋凌厉,字却尽是错的,不是少了偏旁就是缺了几笔,但好在还能辨认得出。

  青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攥着纸张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他怎么能?!胸中郁气直往上涌,齐元清竟张嘴喷出一口血来。

  “公子!”安市吓坏了,慌忙拿帕子替青年擦下巴上的血,“公子,您怎么了?信纸上写了什么?让您气成这样?”

  “无事。”齐元清摆摆手,自己接过帕子拭去唇边血迹。吐出这口血后他反倒觉得胸口舒服了些,连呼吸都更顺畅了。

  “您都吐血了,怎么会没事呢?”安市都快急哭了,他在心中将把青年磋磨成这样的罪魁祸首骂了数遍,见自家公子果真面色如常便勉强放下了心,凑过去看那张染了血的信纸。

  “元清,我手头的银票不多,玉笔管是祖上传下来的,大概能值一些钱。你身体不好,忌劳累,忌忧思,不要急着赶路,也不必担心我去寻你。放心,我亦不会报官,如今世道艰难,你莫要逞强。去京城寻本家庇护才是上上策,记得善养自身。”

  “公子……”安市有些困惑,这些话真的是那个凶神恶煞的谈少爷写下的吗?“谈少爷这是转性了吗?”不然怎会写下如此通情达理的一段话,还将祖传的玉笔管送给公子。

  “呵呵。”齐元清冷笑了一声。他一抬手,信纸便飘出窗外,吹落于道旁的污水中。青年垂下眼,声音冷得像是瘁了冰,“他是唯一没有资格对我说这些话的人。”如果不是谈锦,他又怎会落魄至此呢?!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冷清。青年奔波了一天,又吐了血,靠着车身陷入了沉睡,安市将他身上的小袄掖好,靠着另一边的车壁打盹。

  马蹄嘚嘚,马车咣咣当当,不知何时才能抵达乡下的住所。

  *

  “谈少爷。”小丁四一进酒楼便看见谈锦坐在大厅中,“这些都是来应聘的人。”他偏过身,身后便亮出一群人。这些人面黄肌瘦,衣着破旧,应该不是花溪城的居民,而是前阵子逃进城的流民。

  边境战乱不止,不断有流民往花溪城中涌,有些来了待几日便走了,有些则留在城中定居,小丁四带来的这些流民便是打算在花溪城中定居的那一批。

  谈锦分别简单面试了一番,发现小丁四还真的挺机灵能干的。他并不是随便拉了人就带过来,显然事先已经筛选过了,带回来的九人中有四人从前当过厨子,他把人招进来便能立刻上岗了。另外五人谈锦也一并留下来当小二。

  如此,加上王旺和丁四,酒楼中|共有六名厨师,十一名小二。

  鉴于谈锦身上还有赌债压身,他便打算做一回周扒皮——带着新招来的伙计加班。

  早上酒楼免费分发的翡翠烧卖和兔仔虾饺大获好评,明日肯定还是要做的。只是兔仔虾饺捏起来要难一些,新人难上手,谈锦便打算先教这些厨师制作翡翠烧卖。

  翡翠烧卖要是想做好,至少也需几个月的练习,但如果只是马马虎虎做个样子,这些厨房老手跟着学一晚上也便会了。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已经过了戌时了,明日所有人还得起早,谈锦不打算留他们太晚,“明日寅时,各位便要到这提前准备。”

  “好。”这些流民急需收入来源,又或者说,他们急需解决三餐问题,因而对谈锦这个管饭的周扒皮也没什么怨言。

  谈锦和王旺一块坐着马车回谈府,路上,谈锦问道:“这个季节哪里能买到螃蟹?”

  “现在正是吃螃蟹的季节,今早去的菜市场就有人卖。”

  “那明日我们再去买吧。”谈锦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外面的雨停了,不知道齐元清今夜有没有地方落脚,他曾听说黄大夫在乡下有一处宅子和几亩地,青年今夜是住在那儿吗?

  谈锦今日也是劳累了一天,坐在马车上险些要睡着时,车身猛地一晃,他便醒了。原来是对面也驶来一辆马车,那辆马车在官道上横冲直撞,车夫为了避让险些撞上了墙。

  待谈锦掀开窗帘去看时,恰巧那马车路过,夜色朦胧,连月亮都被厚重的云层遮蔽。但官道狭窄,两车挨得极近,对面的窗帘荡开,墨色的纱帘几乎是蹭着谈锦的指尖滑过,若有若无的幽兰香一并缠缚上来,一瞬便消失了,没来由地,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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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你有五百两,为什么只给夫郎三百两?

  谈锦:发完员工工资,还要买酒楼食材,最多只能给元清三百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