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事事都有佣人操持的荀家别墅不一样,二人一进郊区许家父母家的大门,就闻到了厨房飘出的食物香气。

  唐晓艾热情的声音随后而至,浮躁的身心于是就都有了着落。

  “爸妈,我们回来了。新年快乐。”荀斯桓熟练又自然地问候,不用再刻意变换称呼,不用再担心穿帮。

  许云渺还是头一次听别的男人管他的亲爸妈叫爸妈,心觉奇妙不已,小声嘀咕:“你也叫得太顺口了吧?”

  荀斯桓笑话他道:“叫了得有十年了,怎么可能不顺口?不舍得和我分享爸妈了?”

  许云渺揶揄他:“之前为了瞒着我,还刻意改口,居然没听你叫错过,荀律师的演技可以啊~”

  四人的晚餐,菜摆了一桌子,再来四个人大概也够吃,唐晓艾却还是怕两个孩子不满意,后悔没再买点新鲜海虾。

  许云渺一如既往小鸟胃,吃饱了就欣赏荀斯桓卖力干饭,越看越有趣,见他还要盛汤,劝道:“吃不下别硬塞了。”

  “吃得下。”荀斯桓不以为意,继续埋头努力以回馈唐主厨的心意。

  “汤又不占肚子。”唐晓艾被荀斯桓的卖力哄得满意,转而嫌弃自家儿子不领情,“能吃身体才好,所以你三天两头生病!”

  “我身体也不差啊!”许云渺绷了绷十分有限的肱二头肌,“您到底是谁的亲妈,胳膊肘往外拐!”

  许闻早吃完离席了,这会儿已经搬着棋盘往阳台上放,边反驳道:“胳膊肘往哪儿拐,那都是朝内。小荀,吃完饭来下棋。”

  “好,我帮妈收拾好就来!”荀斯桓乖巧应声,起身收拾碗筷。

  “我算是看出来了,荀斯桓是你们的宝贝儿媳,我就是个多余的。”许云渺酸溜溜道。

  他本以为在这个家里,他是所有人的掌心宝,现在看来,他是高估自己的家庭地位了。

  荀斯桓一眼看出他在吃味,俯身在许云渺额头啄了一口,说:“你是我的宝贝。”

  饭毕,四人移步阳台,荀斯桓陪许闻下棋,许云渺和唐晓艾在一边闲聊,顺便各自给爱人剥葡萄。

  许云渺还在找回忆,追着唐晓艾问以前的事。

  许多细节唐晓艾也不记得了,嫌弃地讥诮说:“是谁说想不起来的事儿都是无关紧要的来着?无关紧要还问?”

  荀斯桓正等着许闻落子,听了这话苦笑说:“妈,扎心了啊,我可也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里头。”

  许云渺代入地想象了一下荀斯桓听到他这么说时的心情,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赶忙往荀斯桓嘴里塞了颗葡萄。

  不过,被荀斯桓一提醒,许云渺想起了新的问题:“妈,你给我讲讲,荀斯桓第一次上门什么样儿?”

  本是许云渺好奇,这一问却是一下勾起了另三个人的回忆。

  荀斯桓第一次正式上门是在他们大四那年的元旦。

  那时,他因为要不要从事法律行业的问题,和家里闹得很僵,跨年也没回去。许云渺心疼他,头脑一热,说要带他回自己家。

  许闻和唐晓艾早知道了自家儿子有个优秀顶天的男朋友,一听闻荀斯桓要正式上门拜访,头天夜里甚至紧张到失眠。

  男朋友太优秀了,忍不住就觉得自家内秀又佛性的儿子容易吃亏,准备了招数要杀杀荀斯桓的威风。

  第一关派了许闻上场,荀斯桓进家门没多久就被抓去陪许闻下围棋。

  许闻是围棋发烧友,自己钻研过不少棋谱,平常把电视里的“天元围棋”栏目当睡前催眠,自谓是民间高手。

  本是要让荀斯桓输一把棋,好建立未来“老丈人”智慧又威严的形象,让荀斯桓日后不敢对许云渺耍心机。

  没成想,荀斯桓心思比许闻更深,杀到中局,许闻已然左支右绌。

  荀斯桓见好就收,下到二人局面勉强平衡之时,假托要去厨房给唐晓艾搭把手,适时溜了。

  许闻心如明镜,知道再拼杀下去,他是定然赢不了的,不禁感叹荀斯桓情商够高,是个懂分寸的聪明孩子。

  许闻当时如是说服自己:“聪明是好事啊!小荀聪明,以后谁想对渺儿用手段,都过不去小荀这一关。”

  唐晓艾对许闻的表现十分不满意,瞪了许闻好几眼,打算亲自出马,会会荀斯桓。

  按理说,荀斯桓头一次上门,是客人,她该客气客气就让荀斯桓去客厅待着休息。

  可荀斯桓都把自己送进了厨房,把袖子都挽好了,唐晓艾便顺口说:“小荀,你帮忙把那个土豆切细丝。”

  圆溜溜的土豆切成细细的丝,很是考验刀工,要是没点实践经验,荀斯桓铁定是要失败的。

  没成想,荀斯桓闻言不怵,挽起袖子,洗手挑刀,麻利拿过土豆,手指一码,就笃笃切了起来,频率之高,一看就不是新手。

  唐晓艾又考验他几项别的基本功,发现荀斯桓看着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实则厨艺娴熟,还把许云渺那点挑剔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唐晓艾也动摇了,事后忍不住感叹:“小荀这孩子真不错,至少咱们渺儿跟他在一起,嘴巴能享福了。”

  一通考验,二老没挑出荀斯桓的毛病,反而还发现不少优点,再看着荀斯桓看许云渺那蜜里调油的眼神,自然放了心。

  许云渺听完爸妈的叙说,嘴一撇道:“荀斯桓,厉害啊~ 原来你就是这么把我爸妈骗走的!”

  “现在是我们爸妈。”荀斯桓纠正,又感慨说,“但我真没想到爸妈说的,和我当时的感觉,那么不一样。”

  “不一样?”许云渺好奇了。

  “我其实没觉得是在考验我。”荀斯桓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就觉得,渺渺的爸妈太好了,这么好的爸妈,才能教养出这么好的渺渺。”

  “噫——肉麻!”

  荀斯桓记忆里的第一次上门见父母,完全是另外一个版本。

  一进家门,母亲就热情迎接,嘘寒问暖,而不是坐在沙发里不动声色地看财经新闻,连眼皮都不会为他抬一下。

  父亲会邀请他一起下棋,边下棋边问问学业近况,没有刻板地倚老卖老,更不会不屑地讽刺孩子们的事业是儿戏。

  那次也是一桌子菜,一多半都是按荀斯桓的喜好准备的,一看就是提前向许云渺打听了,连他吃不了辣,也小心注意着。

  知道荀家关系复杂,甚至唐晓艾和许闻都没有多问一句荀斯桓父母的情况。

  明面上的地方、料想不到的地方,处处藏着细致入微的在意和关心,仿佛荀斯桓已然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那是荀斯桓从没在荀家别墅里体会过的家庭温暖,是锦衣玉食也堆砌不出的直达心灵的爱护之意。

  入夜,许云渺懒得赶回市中心的竹杨苑,决定在父母家凑合过一夜。

  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客卧只放得下一张一米五宽的床,以前许云渺一个人睡勉强够用,现在睡两个人,难免拥挤。

  不过这对于喜欢严丝合缝抱在一块入睡的二人而言,不算难事,只消抱更紧一些就是了。

  许云渺这么想着,在荀斯桓怀里翻了一个身,和荀斯桓面面相对,又嚣张地抬了一条腿,直接往荀斯桓身上压。

  荀斯桓很自然地就伸手勾住了许云渺的膝窝,不老实的手指还不断摩挲着许云渺大腿后的皮肤。

  “手别乱摸!”许云渺后腰肌肉一紧,一阵战栗蹿上头顶。

  “我这可不是乱摸。”荀斯桓一本正经解释,“我这摸得分明很有条理,手法娴熟。”

  许云渺听懂了话里的意思,羞赧制止道:“别闹,爸妈在隔壁!”

  荀斯桓厚脸皮说:“我也不是故意闹你,今晚那道羊肉砂锅太厉害了,吃得有点上火。你不也燥得慌,腰后面都是汗了。”

  许云渺害臊地承认:“我……是有一点上火。”

  荀斯桓看见了机会,忙不迭提议:“那我们收着点儿?”

  许云渺犹豫了五秒,觉得胸口腹腔里都是火,放弃抵抗,小说说:“是你要收着点儿。”

  一米五的床还是不够宽,被子落地了,床架也颤巍巍的,一副要塌的架势,万一塌了,估计会惊动隔壁的爸妈。

  许云渺脑子乱哄哄的,思维不着边际起来,不禁自嘲地想,怎么会突然担心床会塌呢?这想法也太离谱了……

  荀斯桓的动作很快让他没心思再想别的,身体里像有岩浆在流淌,烫得许云渺全身紧绷,张了嘴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咬着自己的胳膊。

  “别咬自己。”荀斯桓解救了被咬出红印的胳膊,把自己肩膀凑上去,“咬这儿。”

  许云渺犯倔,把头一偏,咬着牙硬忍,不想,荀斯桓变本加厉,忍无可忍之际,许云渺将将要失神之时,还是忿忿一口咬了下去。

  荀斯桓没想到许小猫的牙口还挺厉害,惊讶之下忍不住吃痛出了声,注意力一散,身体便也失了控制。

  二人胡闹之后,仰躺着喘气,夜虽然深了,但好像那锅羊肉的精/力还没消耗光,又聊起天来。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的,就拐到了荀斯桓爷爷的事儿上。

  荀斯桓觉得,这世上,唯一不觉得他多余的家人,就是爷爷荀之健。

  他依稀记得,爷爷去国外治疗之前,他有过一段放肆的童年时光。

  爸妈不许他吃糖,爷爷总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把糖果塞在他口袋里。爸妈不许他养小狗,爷爷便送了他一只小狗做生日礼物。

  甚至后来,荀斯桓公然与家里出柜,上了年纪的爷爷竟然是第一个表达理解包容之意的人。

  爷爷总对他说,“小桓,你是整个荀家和我最像的人”,荀斯桓那时不知其意,后来才懂,他才爷爷心中最合适的荀家继承人。

  因为他同爷爷一样,是家中老二,从小就有反骨,急于证明自己,因而争强好胜,野心勃勃。

  如果爷爷一直身体康健,在爷爷的照拂之下,荀斯桓的人生也许会踏入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轨迹。

  可惜,荀斯桓上小学后不久,荀之健查出了癌症,便从荀氏集团退了休,而后飞往海外治病。

  荀斯桓大学毕业那年,荀之健终于回国,又提起希望荀斯桓取代做事刻板谨慎的荀斯杨,做荀氏集团未来的掌舵人。

  荀斯桓没答应,爷爷也不恼,说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想。

  可惜,荀斯桓还没想明白,爷爷的癌症复发,病重之际只提了两个心愿——

  一是希望荀斯桓能和家里人和解,二是希望荀斯桓能回归家族企业,哪怕不做掌舵人,做个二把手也好。

  “云渺,我从不觉得我对不起荀家的任何人。”荀斯桓声音沉沉,“我唯独愧对爷爷。”

  许云渺听得鼻头酸酸,一翻身搂住荀斯桓的腰,小声说:“我们一起去给爷爷扫墓,好不好?”

  本章写于海拔3200米的四姑娘山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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