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婉之后的状态都是昏昏沉沉的。

  春水见陈静婉似乎有些不对劲,越想越觉得那巫,盅的诅咒灵验,便连忙问陈静婉要不要请太医过

  来。

  陈静婉摇了摇头。

  兴许是今日事情发生的太多耗费了心神,所以到了这种彻底放松的时候就会涌上倦意。不过瞧着主位上的三个大领导,也不像是很有兴趣进行这宴会的样子。

  乾隆估计早就知晓揆常在小产的事情了,但他看起来没怎么伤心。至于金常在,她虽然有了身孕,也不过是被乾隆赐了碗鱼肉豆腐汤美,他表情上也无太明显的欣喜。

  富察呈后原本就因着揆常在的孩子没了而有些伤怀,不过好在她一向冷静自持,并未有太多的情绪流露。只不过因着凡事都需要富察皇后操劳,宴席上她也并没有休息半分,反而眉目轻轻地登着。

  至于太后,陈静婉觉得这可能是她最不满意的一个端阳。她几乎全程不大痛快地黑着脸,似乎不想给任何人一点好脸色。

  在场其余妃嫔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就连送膳宫女的举动都是小心翼翼地,生怕惹了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让主子们迁怒。

  这样气氛凝固的真会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宴席结束后,陈静婉就回到桃源深处。

  她被伺候着洗漱完,闭上眼睛几乎是一瞬入梦。

  画面逐渐清晰,呈现出了几个月前的永和言。

  陈静婉看见张常在的香莲提着热水进了偏殿,却很快又全身湿透着慢吞吞挪了出去。

  屋里张常在似乎在砸扔东西,瓷片破碎的声音落在地上,清脆却刺耳。

  这时候似乎是三月末,虽然天气渐渐暖了,但却是倒春寒的时候。香莲还穿着一身薄薄的春袄,但衣服却被水渍完全打湿。

  若仅仅是湿透换一身新衣也无妨,但陈静婉注意到,香莲的两只手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浮肿,甚至颜色也不对,红得出奇,就好像是刚刚被开水烫伤了一样。

  联想到刚刚香莲提着热水进偏殿的事,又想起白天香莲展示出的那伤痕斑驳的胳膊,陈静婉大概能猜出她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张常在着实是不把奴婢当人看。

  香莲好歹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贴身婢女,若是普通的与她无甚关联的小宫女,张常在难道不更下此毒手?

  陈静婉瞧见香莲垂看被烫伤的双手,双目无神地躲进了官女所居的耳房外的角落,然后慢慢蹲下身,双手抱膝地哭出声来。

  她太过无助,抽涕的声音也不敢太大,似乎生怕惊动了主子似的。

  她哭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周围似乎有脚步声,连忙站了起来。

  她哆哆嗦嗦地抽出放在袖子里的手帕擦了擦眼泪,但浮肿的双手早已没了半点力气。直到她背对着的人走近,香莲也不敢回过头去看。

  陈静婉这才发现,原来瞧见香莲的那人,竟然是她的贴身言女画船!

  画船问:“香莲姐姐,你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帮你请个太医吗?”

  香莲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开始似乎并不打算搭画船的话。

  但画船这个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决心。她似乎也瞧见了香莲垂在身侧的,颜色极其不自然的手被,又重新坚持问了她:“香莲姐姐,你还是去让太医瞧瞧吧,你若是病了,张常在会怪罪的。”

  似乎是画船这话一下子打开了香莲的泪闸,哪怕她刚刚已经止住了泪水,现在又霎时间决堤。她哑着噪子,背对着画船摇了摇头:“没事的,不要去,我只是有点想家了。“

  画船倒没有再坚持让她去瞧医生,反而也轻轻道:“我也想家了。可是我额娘已经不在了,我现在在宫里什么把自己照顾好了,额娘在天上瞧着我就不会担心,我也就不想家了。”

  陈静婉见到画船低下头,嘴角却微微扬起,好像确实很想念她额娘一般。

  但奇怪的是,陈静婉记得她在将画船从花房调过来之前,明明是去内务府查过画船的档案的。当时记录上的喜子明明是双亲具在,难道她在入言之后丧母了吗?

  陈静婉还没来得及想得更多,就听画船继续道:“香莲姐姐,你是一个好人,你不应如此破罐破摔的。你也不想或许等以后放出宫去,你额娘见了你,难过得认不出吧.……”

  香莲的肩膀颤了颜,神似动容。

  她虽然并没有再说些什么,但越发急促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她心跳骡剧的事实。

  是啊,她没必要跟自己赌气,明明是张氏欺人太甚.….

  “香莲姐姐,你若是不想找太医,春水姐姐也会些药理,她可以给你看看。手受伤了还是要涂些药,要不然就不好看了。”画船见香莲的态度松了些,便也退一步,“你放心,我和她不会将你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们主儿也不会告诉。”

  陈静婉看着香莲又挣扎了好一会儿。

  她一直没有回应,但画船似乎也并不介意,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等。甚至还专门给香莲留了些思考的空间,转身离她远了些,给她望风瞧着周围可能会路过的,张常在的其他言女。

  过了好一会儿,香莲终于想清楚了。

  她从阴暗处走出,对着画船点了点头。

  画船便领着她去见了春水,春水为她瞧了手,又悉心地上了药。

  ……

  这段情景画面虽然到此为止,之后画船却也和香莲熟悉了起来。

  两人虽然没有成为朋友,但陈静婉却能感觉到梦境呈现的其余碎片画面中,她们至少是点头之交的同事关系。

  春水也同样对这件事守口如瓶。至于她的医术水平,春水也并未暴露更多——只局限于帮她处理些烫伤或者风寒,再严重一点的病情,春水就会劝她及时就医,表示她无能为力。

  一帧一帧破碎记忆涌出,陈静婉看着此处的画面渐渐消弭,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香莲会在最后时刻抖落出她被诅咒这件事。

  原来是报还画船和春水的恩情。

  然而永和宫里的故事结束,此次的梦境却并未终止。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颜色逐渐拼凑成景象出现在陈静婉脚下,也展现在她视野之中。

  很快她就又看见香莲和张常在到了圆明园,以及..……两人去往了娴妃的宅院?!

  陈静婉倒没想过这两人会产生什么关联。

  这时候张常在已经搬去了曲院风荷,她与张常在几乎没有了来往,自然也不知晓她的行动轨迹。

  看样子似乎是张常在想要去拜访娴妃,经过通传之后,娴妃请了她进屋。

  娴妃在张常在来之前似乎正在读书,桌子上还放着一本《汉书》的印刷本。陈静婉知道娴妃虽然是满人,却精通汉语汉字,就连一纸书法笔墨都胜过许多读了多年书的秀才众人。

  张常在提着礼物,不大聪明地表示了自己的来意:她想搬到娴妃澹泊宁静里的偏屋,请求娴妃的准许。

  张常在还真是胆大,陈静婉想。

  她这早不提晚不提,偏生要在众人刚搬去圆明园时上门,不明摆着对皇后娘娘的安排不满吗?若是娴妃能帮她才怪了呢!

  果不其然,娴妃只笑了笑,问她为何不去请求婉嫔,明明在紫禁城里,她应当是婉嫔下的常在小主儿。

  张常在立刻跪下身道:“妾身并看不惯婉嫔的行为,唯有娘娘在妾身眼中是最值得交好的,妾身

  只愿意听娴妃娘娘您的话。”

  娴妃哈了一声:“婉嫔也是一言主位,你这般不敬,就不怕本言治你的罪?”

  张常在:“妾身不怕,只要娘娘愿意让妾身伴您身边,妾身什么都愿意做。”

  “那既然这样,你去同皇后娘娘说吧。若是皇后娘娘同意,本官自然不会拒绝。”娴妃重新拿起书,又翻了几页。

  娴妃的话到这个地步,陈静婉这种明眼人一眼就能明白她这是在赶客了。偏生张常在好似就看不懂,她突然道:“娘娘这本书,妾身也是读过的。”

  娴妃这才将视线挪到她身上:“哦?比如说?”

  “妾身知道昭君出塞,公主和亲。”张常在见娴妃颇有兴趣,不免说得更多,“那昭君不过是汉宫里的一个官女,可比咱们大清的公主低贱多了,如果不是皇上看她丑陋,早就将她留在宫里,又怎么会把她送去和亲….”

  陈静婉:“……”

  娴妃:"…"

  张常在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她自己的主观见解,硬是把王昭君说成了丑小鸭,当然她自己就是那只白天鹅,中间还不忘奉承一下娴妃,顺便再踩两脚陈静婉。

  陈静婉觉得娴妃心里可能在想,她是做了什么孽才会跟这样蠢笨的人坐在一起聊天。

  张常在说完这个似乎还没舒坦,又主动提及了她听说过的一些野史,其中一件就与“巫,蛊之祸”有关。

  她说的时候确实无意,但一旁的香莲听者有心。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娴妃的神色,似乎是在确认张常在所言的可信度。

  再之后,张常在告退。

  香莲偶遇画船,主动向她打听了巫蛊之祸的故事。

  画船讲出的又是另一个版本,她只匆匆数言,表明这是会诛连族亲的罪名,便不愿再与香莲说太多这些。

  一旁梦境里的陈静婉看着香莲若有所思的样子,大抵明白了她的计划。

  果不其然,在听说揆常在有孕后,张常在大怒。

  她没来由地抽出香莲头上的绒花钗,不仅将它扔在地上,还泄愤似的踩了好几脚。

  不仅如此,在香莲为她端上茶水后,她饮了一口,就干脆以茶水太烫用树条抽了香莲的胳膊和后

  背。

  此时已经是四月中,香莲穿得格外轻薄,新鲜的树条抽在她的身上,很快就会浮起一道又一道赤红的痕迹,只轻轻一碰,就疼得出奇。

  但香莲好像已经习惯一般,并未喊痛,也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她只跪下身,将张常在打碎的瓷杯收拾好,又再她烦躁的语气中慢慢退出内室。

  第二日,香莲照常伺候张常在洗漱用膳。

  张常在果然再一次因为揆常在有孕之事发了火。

  “主儿不若亲手绣一个布娃娃?”树枝重重地落在香莲的背上,她却忠心地跪下,满目真诚,“奴婢听说过一个传闻,若是求子之人能亲手绣一个小布娃娃,很快所求的孩子就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