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用过晚膳,外面的天色也彻底暗了。

  无月无星光的夜晚,延禧宫里只有摇曳的烛火明亮。入了夜,宫外的行道上也鲜少有来往走动的声响。

  春水将原本藏好的炮竹取了出来,按照海常在的要求分发了下去。陈静婉命宋福舟在延禧言正门口蹲守着,一旦有人靠近就立刻禀报。

  清宫里是不允许随意放炮的,这个陈静婉自然知晓。

  古代的建筑大都是木质结构,一旦有火星子落下就很容易会引发走水事故,因此只有在过年和万寿节的时候才能在宫里放炮。并且一般的宫妃们也是没有权利接触炮竹的,只有皇帝允许时她们才能在言里将这些放着玩。

  所以每到言廷内放烟花的时候,不光是包衣奴才,就连后妃都会感到稀奇有趣。

  因此当海常在拿出她弟弟派人“偷.渡”进来的炮竹时,陈静婉整一人是小震惊的。不得不承认海常在确实是无形中的富婆,她的弟弟也是真的有钱,要不然这等“禁.品”哪能找到办法送进来?

  而且她弟弟似乎跟她的关系很不错,就跟个行走的ATM机似的,总在想方设法满足姐姐在宫里的一应需求,甚至想要让姐姐能够开心。

  陈静婉没有体会过这种手足亲情,因此还有些羡慕。

  虽然海常在是真的社恐,但也只有关系和谐的家庭也才能养出来她这么单纯可爱的女儿吧!

  出了言,外面的气温冷得出奇。尽管只是在延禧言院子里有廊檐的遮挡,海常在还是很快被冻红了脸。她搓了搓手,先取了一种炮竹出来。

  陈静婉见海常在拿出一支线香,对着她和仪贵人晃了晃:“我们先玩这个吧!”

  陈静婉:“好。“

  她让松花帮她点燃了线香的最上端。很快,燃烧的线香顶端绽放出一丝丝光晕,随着火线的下移这光芒更盛,四散的璀璨绽放开来,像是在掌心盛满了一抹星光。

  其实,陈静婉更喜欢它的现代名字——仙女棒。

  海常在和仪贵人依照着陈静婉的玩法也将她们手中的线香点燃,莫如甚至给海常在两支手里都各塞了一根。

  线香随着手腕的移动在空中落下一道白色的烟雾痕迹,陈静婉打着圈向上,明媚的星光确实好似仙女教母手里的那根魔法棒,轻轻一点,就能让梦想成真。

  陈静婉和海常在又玩了其他几种炮竹,等到戌时中才结束。

  陈静婉有话想对仪贵人说,于是海常在先行离开,仪贵人留了下来。

  “姐姐可曾想好这肚子里的孩子要怎么遮掩过去?”陈静婉屏退众人,偏殿里只留下她们二人。

  “圆明园是个好地方,陛下不会带太多太医随行,我到时候自有办法。”仪贵人道。

  “姐姐能想开就好。”陈静婉叹了声,“能让陛下不再宠幸姐姐的办法其实有很多,若是姐姐愿

  意,我………”

  陈静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仪贵人打断道:“妹妹不必为我操心了,我心里已经有了计划,不会

  再牵连任何人。“

  陈静婉心里突然一咯噔,她总觉得仪贵人这个态度,好像又会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似的。

  她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将一些话说出口,而是道:“姐姐还是要想想你的妹妹,未来一定有能

  见面的机会的。“

  仪贵人点了点头。

  -

  时间转眼就到了初六。

  几日闲暇空余,陈静婉一直没有怎么做梦,几乎是一觉及晨昏。

  她倒是一直想吃娴妃娘娘的瓜,奈何梦境一直跟她作对。每当她在睡前想起娴妃弟弟和高家的纠葛时,第二日再醒来必然是辰日,天光都大好了,哪还有梦境可言?

  陈静婉不由得有些挫败感。

  真是奇了怪了,她还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如此碰壁—一连一点瓜的边角料都吃不到的那种。

  陈静婉觉得她好像瓜田里的猹,明明真相已经近在眼前了,她却摸不着最后的结果。

  气呼呼!

  陈静婉刚收拾完,来接她和海常在的马车就恰好停在了延禧宫门口。

  陈静婉和海常在一人一辆,虽然只是等次最末的小马车,但因着两人携带的东西都不多,所以也勉强坐得下。

  她近来的药量减轻了不少,春水的脸也好了大半。到了初六日早时,春水的脸上只剩下一些浅浅的红色痕迹,远看去根本看不出明显伤痕。

  不得不说小谢太医的医术确实了得,陈静婉打听了一下,发现他也随侍本次圆明园之旅。

  因着乾隆才登基,后宫人数并不多,乾隆这次基本上将能带的宫妃都带了去,甚至连那两位还没有位分的柏氏和高句丽舞女都在列——除了被禁足的嘉贵人。

  春水听说嘉贵人被一个人留在了紫禁城里,不禁冷笑一声。

  谁不说一句活该。

  单是圆明园这几个月,就足以让后宫的宠幸波澜起伏多次,等乾隆想起来嘉贵人,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去了。

  更何况按照以往的规矩,每三年要举行一次选秀。现在已经是乾隆二年,明年就会又有一批新的妃子入宫,那时候后宫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格局呢!

  春水想到这,突然有点恨铁不成钢起来:“主儿,陛下如此钟爱您,您要是能在圆明园有个一儿半女的,那这后宫中您就是...”

  “停停停!“陈静婉知道春水又要说让她上进争宠顺便养崽子了,她立马阻止了春水的话。

  她一个人多潇洒,何必跟纯嫔一样去养个小孩子还为他操碎了心呢?

  陈静婉觉得,既然海常在注定是要有五阿哥的,那到时候她无聊了就去逗逗五阿哥,反正她跟他妈关系好,五阿哥还能生气得咬她不成?

  一想到这,陈静婉就更觉得没必要受那生孩子的罪了。

  若婉软软糯糯的,她想薅一下;若璟漂漂亮亮的,她也想薅一下……她都已经无痛当妈了,还要什么自行车!

  春水见她主子这一副不开窍的样子,实在是没辙。她摇了摇头叹了声,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什

  么。

  一行人浩浩荡荡,很快就到了圆明园。

  依照乾隆的赏赐,在太后、陛下和皇后都安顿下来后,陈静婉直接就入住了武陵春色。

  因着冬日天寒冰坚,领头的武陵春色管事太监领着陈静婉依着山路而进。马车行至这景致的入口处,陈静婉才发现这方“园中园”确如《桃花源记》里那般所描述——四面青山环抱,山外小河环绕。近看来,武陵春色其实本质是一座没有与外界相阻断开的岛屿,岛的东部三面为山,中间有一汪湖泊。从而形成了水绕山,山抱水,河绕岛行,岛中有湖的景观①。

  下了马车,陈静婉被春水扶着从可泛舟而过的洞口进入。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②”陈静婉对《桃花源记》可真是太熟悉了,就算是毕业多年也能直接顺出这已经刻入脑海的句子。而这武陵春色确实如同文章中的那般,在湖的两岸种满了桃树,虽然它们现在还是光秃秃的一片,但就凭数量上说,就已经远胜于陈静婉所见过的其他园中之园。

  到了“桃园深处”,陈静婉发现里面的一切布置都已经备好。红木的桌面和床榻上纤尘不染,似乎一直有人勤于打扫。

  “陈主儿,陛下赐您独居于此,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咱,奴才定然为陈主儿鞍前马后!”武陵春色的管事太监姓李,一副刁钻的刻薄样儿,眼睛却好似狐狸眼,总藏着算计似的。

  陈静婉被他的目光看得不太舒服,但他终究是圆明园里的老人,她也不能轻易没了他的面子。

  于是陈静婉点了点头,算作知晓。

  而后李公公继续道:“这武陵春色曾经也是陛下的学堂,因着殿宇里面的用度一应俱全,陈主儿就不必再去旁处打热水了。您的桃园深处左厢房还配有一个小厨房,只要陈主儿您一吩咐,奴才自然将这圆明园里最好的厨子给您找来,让他们给您做上好的菜肴。什么燕窝八珍、熊掌猴头,只要您需要,奴才就定然能给您弄到!“

  陈静婉闻此,皱了皱眉:“公公慎言,且不说这桃园深处独属陛下所有,根本不能称之为我的所属,那‘燕窝八珍、能掌猴头’也并不是常在这个位分可以享用的。想必陛下也知我刚搬来此处,才寻得你这位自中老人前来伺候,但我终究只是陛下后妃中一不入流的小小常在,若是公公因着这僭越的妄言惹恼了他人,我也终究是无能为力的。”

  陈静婉这话说得很明白,她就是一个小常在,你这么僭越糟了祸志,可别甩锅到我头上。

  李公公弯着腰,连连赔笑道:“陈主儿说得是,我这张嘴哦真是的...”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扇自己巴掌,声音之大、力度之重看得一旁的松花吓得差点崴了脚。

  陈静婉被他弄得略微有些烦躁,连忙甩了甩手,让他退了下去。

  直到那尖耳猴腮的太监离开,宋福舟才跟在陈静婉身后愤愤地“呸”了一声。

  “怎么了?”陈静婉转身坐下,春水就立刻为她沏了一杯茶。

  不得不承认,有了自己的院子还能直接用水是真的快活!陈静婉想,从此以后就不用去跟其他妃嫔抢热水了,乾隆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的做了件好事!

  “主儿,你是不知道,这李全那可是太监里知名的.….畜生。”宋福舟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陈静婉难得见宋福舟这么讨厌一个人。

  她印象里的宋福舟虽然年龄不大,却已经通晓言中的人情世故,他有少年人的娇憨,但大体上还是通情理懂人情的,要不然也不会什么事都能找人打听得到。能让他如此厌恶的,那必然不是简单的恶心人,因此陈静婉也不禁冷了心思。

  “你说。“陈静婉道。

  宋福舟走到陈静婉身边,对着松花和春水招了招手,微微弯下腰,让四个人形成一个圆圈的环抱之势:“他还在宫里时,曾经逼迫一个小宫女与他对食,那小言女不肯,第二天就被发现淹死在御花园的后井里了.....

  陈静婉:???

  “他这样还能在宫里当差?”陈静婉气急,几乎是咬牙切齿。她着实没想到这老太监还有这重罪孽在身,真是千刀万刚也不足惜。

  “所以为了避嫌,他被陛下发配到圆明园来了。”宋福舟眼睛里好像是焠了火,“只是不知道为何被分到了主子这儿.….

  “陛下为何不直接处置了他?那可是一条人命啊!”松花愤愤难平。她作为言女,自然知晓言中对食之事常见,但求而不得便害人性命的,她也着实是第一次见。

  她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直接挥上去将那畜牲爆揍一顿。

  “但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那小宫女就是被李全这个畜生害了的。”宋福舟的声音闷闷,语气里依旧不甘,“更何况,他曾经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是他先离开陛下后,李玉公公才成了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的。“

  宋福舟想了想,继续道:“听说是有人保下了他,才让他得以逃脱...”

  他的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往外看了一眼,确认屋外没有任何人偷听时,才在对她们低声道:“据说他曾经的背靠之人,就是高贵妃的父亲高斌大人.…”

  “所以,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