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俺去给你找些水来,你且在这儿等等。”
孙悟空从包袱里拿出麂皮水囊,往前方树林深处鸟鸣清灵的地方去了。
玄奘牵着白马坐在树下的一个大石块上,“小马,你是不是也渴了?等你大师兄找水回来。”
白马嘶鸣了一声,拿鼻子去蹭玄奘的脸。
此时师徒二人正走到蛇盘山地界,等到孙悟空找水回来,二人一马歇息片刻又重新上路了。
“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别说人了,连只妖怪也没有。”
玄奘拿出羊皮图卷,发现图卷上的路已经快被他走完了,此处离长安已过万里之遥,上面只零星标注了几处乡镇,且离此地相距甚远。
自离开黑风山以后一路上再也没有遇见过任何妖怪活人,当他们走到蛇盘山内里的鹰愁涧,看到敖钰的时候,师徒二人一起愣了愣。
从上次观音大士来过鹰愁涧,敖钰每日都在期盼玄奘的到来,期望有和尚能来接他出白水潭。
所以他看到玄奘的时候别提多激动了,但是见那人手上已经牵了白马,敖钰大惊,伸出短短的龙爪指过去,语气十分伤心,“你怎么能有别的马!”
玄奘被这么控诉的一指,手上差点下意识松了缰绳,好像自己牵着马是做了什么令人无法原谅的错事。
孙悟空叉着腰打量敖钰,一身白玉凌霜的龙鳞看上去倒十分威风,但声音听起来却是年纪很小的样子,“师父,这就是我之前说的西海三太子,这感情巧,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了。”
他本想到时候问问元渺,那与他做了几百年远邻的小龙具体在哪儿,好把它也一同放出来。
那边敖钰还在用粗壮的龙尾把潭水拍得啪啪作响,水花溅起一朵接一朵,“不行不行,我才是你的马!”
偌大一条白龙,跟个撒娇耍赖的孩子一样。
玄奘先把白马栓在了不远处,然后和孙悟空一起走上前去看他。
“你认识我?”
敖钰抬起龙首凑过去看看,一双眼睛大大圆圆,顶着龙角语气轻快,“不认识呀!”
玄奘一下子有点无福消受这与真龙对视的福分,默默伸手把它的大脑袋推远了点。
孙悟空抱臂环胸,“小龙崽,想不想出去,哥带你。”
敖钰点点脑袋,“但是菩萨说,要师父才能带我出去的。”
“你也是菩萨找来跟师父取经的?”
玄奘蹲下来和敖钰说话,“但是西行之路遥远,且并不太平,你真的想跟我一起去?”
敖钰自然愿意,他趴在潭水边迁就着玄奘的高度,“愿意的,菩萨说我年纪小,降妖伏魔不用我,就让我给你做个脚力。”
说完他的大眼睛暗戳戳去瞥那不远处的白马,有点委屈,“你怎么能有别的马……”
玄奘这才明白他前面那两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
孙悟空看了看身后经常被玄奘戏称为他小师弟的白马,又看了看身前这条白龙,觉得真是一语成谶,“师父,你的话真灵!”
玄奘难得有点头疼,又温声对着泡在潭水里的小白龙道,“但你本体是龙,怎么能让你做马呢?”
“你囚在此地已是无了自由,若是给我做了坐骑,就更加禁锢了肉身与灵魂。”
敖钰不是不懂,他是真龙之身,怎么会真的想做一匹马,但是身有责任,他已经做好了承担的准备。
“师父,我真的愿意的,西行对我来说同样重要,我心甘情愿。”
孙悟空挑了挑眉,“行,还挺有骨气,师父,你就答应他吧。”
人各有志,如果这条路对于敖钰来说是更好的选择,玄奘也没有理由再劝阻。
“好,那以后就辛苦你了。”
敖钰甩甩龙尾巴,“好嘞!”
在唐僧答应的那一刻,敖钰就感到身上的禁制消失了,它钻入白水潭深处,又猛地窜出升入云层,一声龙吟长啸惊天动地。
再落地的时候已经是百年未曾化作的人形模样,敖钰向着玄奘跑过去,“师父,你快看看我的脸,等我当了马你就看不了了。”
玄奘迎上去仔仔细细的看,把他的样子记在心里。
敖钰的样貌相比于孙悟空,还十分地稚气,和他龙形的样子相符。眼睛大大的,脸颊带着些肉,眉眼的弧度并不锋锐更像个孩子。
玄奘看了更觉得心中不忍,孙悟空注意到他的情绪,并没有说什么,走到不远处去牵原来那匹白马。
“我都有几百年没看过自己的脸了,我也看看。”敖钰跑到水潭边上映着水看,“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其实他自己也模糊了,只觉得是有了点变化,“若是父王母后见了,肯定要说我长大了。”
孙悟空摸摸白马的鬃毛,“小马,你都不知道,竟然有一条真龙来替你了。”
白马并不能听懂他的话,只是顺从的被牵着走。
敖钰近看了看那白马的样子,一阵烟雾飘过,也化作一匹白马。只是看上去更威风神气,鬃毛顺滑得像是丝绸,连马鞍都更加精致。
“师父,你看我们谁更俊些?”他是小孩子心性,抬着蹄子就站到了那白马旁边让人比较。
玄奘淡笑,带着些纵容,“自然是你更俊些。”
有了敖钰,那匹马就被孙悟空送到了昆仑,让它悠闲修养着慢慢度过余生。
被送走之前,玄奘摸着它的额头,喂它吃了从黑风山带出来的最后一份草料,“谢谢你驮我到此,这几个月你劳累了,这便去吧。”
白马早已熟悉了他,低头在他手心里蹭了蹭,然后被孙悟空牵着上了筋斗云。
敖钰和玄奘在鹰愁涧等孙悟空,一人一马说了许多话。
孙悟空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那小白马卧在树下,脑袋放在玄奘膝上,他家好师父正给它梳理鬃毛。
“师父,你瞧你给他惯得,不然别骑着走了,我一路背着它得了。”
敖钰却不服气,脑袋在玄奘带着淡雅檀香味的怀里蹭蹭,立刻就站了起来,“谁要背了,我能驮着师父,多远我都能驮。”
玄奘怜他年纪小,总忍不住多照顾些,“方才不是正在歇息么,你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孙悟空瘪瘪嘴,“勝勝不让我老是回瑶池,一脚给我踹出来了。”
敖钰听了立刻嗷嗷笑,“肯定是烦你了呗,嘻嘻。”方才师父已经告诉他了,瑶池有大师兄的心上人。孙悟空一脚踹在他的马屁股上,“小屁崽子,你懂什么。”引得敖钰撅起后腿踢他。
“好了好了,少拌嘴,先赶路吧。”玄奘拿出帕子给白龙马擦了擦屁股上的脚印,翻身骑了上去。
如此这一路确实要比从前热闹不少,原本玄奘以为会就这样走到西天,直到他们那一日到了福陵山附近。
离福陵山十几里路有个高老庄,庄子里规模还行,勉强算个小镇。庄中为首的一家富户,家主被庄内人称作高老爷。
高老爷的女儿正逢这两日定亲,所以整个高老庄上下都喜气洋洋。
吹奏喜乐的队伍在庄外演练,孙悟空和玄奘正好赶上这热闹,“这敲锣打鼓又奏乐的,肯定是遇上办喜事儿的了。”
敖钰动动鼻子,“说不定你们还能蹭顿饭呢,好香哦。”
“是不是饿了?”玄奘拿出布袋中的草料,往白龙马的嘴里塞了一把。
敖钰自从变马以后吃草都觉得十分美味,虽然现下他还不饿,但是喂到嘴边的食物他也是欣然接受,“唔唔,我不饿师父,真好吃。”
孙悟空拍拍马背,“去,带师父去外面阴凉的地方坐下,我去庄子里看看有没有可以留宿的人家。”
白龙马哦了一声,乖乖带着玄奘往树下去了。
这庄子的道路房舍倒也十分齐整,茶寮小商铺一个挨着一个,孙悟空刚进庄子就被几个追着玩闹的小孩儿撞上了。
他生得高大俊美,一头金丝束成马尾,其中几个戴着花的小姑娘都看红了脸。
“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你的头发怎么跟我们不一样呢?”
“俺爹说了,这样的是波斯人,头发眼睛跟我们都不一样。”
“大哥哥你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呀?”
孙悟空被一群小孩儿围着说话,叽叽喳喳都不知道从哪个问题开始回起,他随手抱过其中个子最高看起来年纪也最大的男孩儿,约莫有十来岁了。
“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陪我师父到西天如来佛祖那儿求取真经,今天是路过这想找个留宿歇脚的地儿,你们给我出出主意呗。”
怀里的小男孩被单独抱起来,看起来美滋滋的,“大哥哥,你到高老爷家问问吧,他家又大又宽敞,而且高老爷和高夫人都很好的。”可惜他家没有多余的床,不然肯定让大哥哥到他家里去住。
一众小孩儿也都附和,还有一小姑娘出声道,“高夫人平日里就吃斋念佛,肯定很欢迎你们。”
孙悟空又跟他们聊了一会儿,知道这高老爷家在筹办喜事,也是广迎宾客,整个高老庄的人都可以去吃喜酒,就打算带着玄奘前去借宿。
打听到了高府在哪儿,便到庄子外面去找了玄奘和白龙马。
在他走之后那几个小孩儿都跑回家去找爹娘了,迫不及待要说庄子里来了生人。
那个被孙悟空抱过的小男孩回到家里,他娘正在往绳上晾衣服,“又跑哪儿疯去了?后日到高老爷办的学堂里去上课,可不能顽皮了啊。”
那小男孩抱住娘亲的腿,小脸红红的,嘴里倒豆子似的说了他遇到的大哥哥。
“和尚?金色头发?这倒新奇,明日去吃喜酒娘和你爹也看看。”
小男孩给娘亲倒了一碗凉茶,“高老爷的女儿什么样子呢,娘见过么?”
“翠兰小姐娘以前倒是见过,要成亲的这位还真没见过。”
小孩儿还要问什么,正好他爹从外面做活回来了,他立刻又跑过去要抱,“爹爹!”
壮实的男人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肩头上,把手里田边采的一捧野花递给妻子。
孙悟空拍拍正围着树桩转圈圈玩的白龙马,“师父,庄子里头有户姓高的人家,听说当家主母是信佛之人最是乐善好施。且这两日家中正办喜事,应当可以前去借宿。”
庄子里大部分都是朴实的庄稼人,孙悟空想着前去打扰也不便,今年不知地里收成如何,不好去分人家的口粮。
玄奘也明白他的意思,便牵着白龙马师徒二人一起入了高老庄。
他一袭素色袈裟和尚打扮,那几个孩子早各自回家去告诉了家中亲长,所以一路走来不少人都站在屋外看他们,觉得十分新奇。
高府的确如那几个孩子所说,又大又宽敞,青砖红瓦门头高大,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和红绸。
府门口有两个小厮正在擦洗大门,孙悟空三两步跑上前去,“小老弟,我与师父途径此地,不知今夜可否行个方便在贵府借宿一晚?”
其中一个清瘦小厮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牵着白马的玄奘,“自然是方便,容我先去里间通报家主一声。”
不一会儿,里面就走出一位穿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孙悟空看他面色和善气度儒雅,浑身毫无半分戾气,想来传言不虚。
高老爷一脸笑意,只是看到孙悟空身后的玄奘,他的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后又立刻笑道,“长老远道而来,高某怠慢了!勿怪勿怪。”
玄奘走上前来,连声道施主客气,“是贫僧携小徒打扰了,还望高施主多担待。”
高老爷立刻请玄奘和孙悟空进屋,又吩咐小厮去牵马,“请进请进,明日小女成亲,府中杂事多,长老莫见怪。”
玄奘看了他一眼,淡淡笑着,“这是大喜事,贫僧在此道贺了。我这徒儿很有几分本事,甚至降妖除魔也不在话下,若是府中有……”说到这,他停顿了下,又温声道,“有什么难做的活,可以让他来,我们住在您家,出几分力是应当的。”
高老爷看了孙悟空两眼,维持着笑意,“您的徒弟英武不凡,一看便是有大作为的人,哪有让贵客上手干活的道理。”
孙悟空笑着朝他点点头示意,四处看了看院子里的布置。
正堂里坐着一位端庄娴静的夫人,身旁立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
“夫人,这是从东土来的高僧。”
那夫人立刻起身,对着玄奘微微欠身施礼,让侍女把一边的椅子往外拉了些,“长老有礼,二位请先坐下歇歇吧。”
玄奘双手合十拜了回去,“施主有礼,今日叨扰。”
才刚坐下,高夫人便低声咳嗽起来,高老爷走到她身边说了两句话,便让侍女扶她回内宅了。
“长老赶路也劳累了,偏院客房还算雅致,请先去歇息吧。”
“因为正堂明日要做拜堂用,今晚不能为二位摆宴实在是失礼,晚饭我让厨房做一席素斋,给您二位送去。”他几句话下来,进退有度温和有礼,当即便让之前那位小厮领玄奘和孙悟空到住处去。
推开房门,小厮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客人请在此歇息,晚些时候我会烧些热水来给二位洗漱。”
孙悟空拍拍他的肩膀,“多谢小老弟,对了,你们家主人明日是要嫁女儿?”
“正是,明日是家中二小姐成婚。”
玄奘在一边整理行装,孙悟空揽着小厮的肩膀送他出院子,“嫁女儿那怎么是在家中拜堂呢?不该是到女婿家去?”
小厮笑笑,“姑爷家住在十几里外的福陵山,因着爱惜小姐,等在家办了酒席,陪着过了三日回门再回福陵山去。”
孙悟空了然,“你见过姑爷?”
“见过啊,干活勤快又长得俊,老爷夫人都很满意,府中上下都称赞呢。”
“那你家老爷还有一位公子?”或是小姐,不然家中仆从也不会称二小姐。
小厮摇摇头,“二小姐上头是大小姐,不过大小姐几年前已经嫁出去了。”
走到院门口,那小厮被远处的侍女唤了一声,便小跑着走了。
回到屋内,玄奘已经安顿好了床铺,自己煮了一壶清茶,给孙悟空倒了一杯。
“等会你去看看钰儿,叫他晚上待在马棚里别害怕。”
孙悟空咕咚咕咚牛饮般喝完一盏茶,“他只是变作马又不是真的马,都几百岁的龙了,哪有这么胆小。”
玄奘没法,想着自己晚些时候去看看,又转头说起高府,“方才可问出什么了?”
“那小仆说,他家姑爷住在十几里外的福陵山,家中已没了亲长,在高府办了酒席三日后再和二小姐一同回去。”
玄奘低头思忖,意有所指,“山中多精怪,说起来应当不适合年轻夫妻居住。”
孙悟空想着之前在高老爷和高夫人身上闻到的妖气,“而且还不是同一种妖气,真是奇怪,难道一个高府还能有两只妖怪?”
玄奘自小天资聪颖,弱冠之年便已超过寺内方丈和众多长老,得以被唐皇委以重任。
即便东土只有小乘佛法,学之并不能超度亡魂,但是玄奘却能用无法超度亡魂的小乘佛法在出了长安以后超度了刘伯钦的父亲。
加上孙悟空这一路与他时不时的探讨谈论,他对此道就变得更为敏锐,所以一见到高老爷,便心有所感,才会出言提醒。
“不知道这高府是怎么和妖怪牵扯到一起的。”
孙悟空摸摸下巴,“更怪的是,我从未和高老庄的人说过我们是从哪儿来的,那高老爷见到夫人脱口便是,东土来的高僧……”
“难道他们一早便知道我们会到此处?”
这话一出,孙悟空都莫名感到一股凉意,“怪渗人的,我晚上去打探一下。”
玄奘点点头,等到小厮来送斋饭,顺便打听了一下马棚在哪儿。
孙悟空随便扒了两口饭又开始吃桃子,玄奘把饭菜都吃完,合上院门往马棚的方向去。
幸而马棚就在偏院后头不远处,他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栅栏里铺的都是干草,很是干净,白龙马正趴在棚里呼呼大睡。
敖钰待在单独分开的栅栏里,玄奘和照看棚子的马夫道了声谢,等到马夫走远了才进到棚内摸了摸白龙马的肚子,的确是吃饱了的。
“唔……师父你来了,你吃饭了么?”敖钰已经睡了一觉,闻到檀香味就知道是师父来看他了。
玄奘点点头,摸摸他的脑袋,“这府中有些怪,晚些时候你大师兄会去探查一番,你照顾好自己。”
白马打了个哈欠,蹭蹭他的手,“好,师父你回屋去吧,赶了一天路了你快去歇着。”
“那你乖乖的,我先回去了。”
玄奘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偏院,孙悟空正坐在榻上打瞌睡,“刚才有人来收了碗筷,师父你歇下吧,我出去了。”
“好,行事小心。”
此时天已经黑透,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小厮送来了一大桶烧好的热水。
“多谢施主,只是贫僧正在更衣,不便开门,受累请放在门外吧。”
那小厮应了声好,玄奘听到了重物落地和脚步远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打开门把水桶提了进来。
等他洗漱好坐在床上,孙悟空才化作小虫飞了回来。
“师父,真是奇了。”
玄奘放下琉璃念珠,“你探到什么了?”
原来孙悟空化作小飞虫在高府各处转悠了一圈,他先是到了那些仆从小厮所住的屋里,发现他们在谈论明日的婚宴。
“说是那二小姐一出生便因为命格孱弱被送到了北边的一座寺庙里带发修行,这才活过了十八岁,不久前高老爷亲去接回来的。”
玄奘闻言道,“这也是寻常,化生寺中便住有两位天生命弱的公子,有许多人家会用这种方法为子女保命。”
孙悟空点点头,这个他倒是理解,凡人会把修道信佛奉为长生信条。无论是礼佛念经还是修行入道,也的确能减少体内厄气,增加长寿的机会。
“上月高老爷带着二小姐去福陵山祖坟拜祭,却被猛虎所伤,被他家姑爷救了。他竟然一拳打死了老虎,后来还剥了虎皮送给高小姐做聘礼。”
这说起来也是英雄救美的一件事,但是在孙悟空看来,总有说不出的怪异之处。
玄奘穿着寝衣坐在床边,“这样的说辞,就好像……就好像是专门编好了说给旁人听的一样。”
正是这个理,这怪异之处十分的细微,一般人不会察觉。
孙悟空喝了口茶,掏出个大桃子咬了一口继续道,“更奇怪的还在后头……”
他转悠到了那高小姐所住的小院,闺房里有一容貌娇美,气质温婉的女子正拿着大红嫁衣相看,与她坐在一处的正是不久前见到的高夫人。
燃着的烛灯下,高夫人用手中的绣线仔仔细细收了针,为她改好袖口的一点绣花,语气万分慈爱,“二娘,你看,这样就好了。”
那被称作二娘的女子亲昵地靠在她肩头,“夫人,你对我真好。”
听到这里,玄奘轻轻蹙眉,“为什么是叫夫人……而不是娘亲呢。”
孙悟空咔嚓咬了一口桃子,平静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高夫人的女儿,她甚至不是人,而是一只兔妖。”
“竟然如此?那便更说不通了。”
孙悟空吃完桃子,往榻上一躺,“师父,你可想不到,我还听到那高夫人说……”
高夫人摸摸那女子的发髻,语气担忧,“实在不行,我回去和老爷商量商量,在他们明早的饭食里加些不伤身的迷药,总不能扰了你们的新婚之夜。”
“不可。”女子手搭在高夫人的手背上,“一切都是定数,这些日子你和老爷一直为我们费心操持,二娘已心满意足了。”
高夫人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是昏了头,又把那嫁衣拿过来重新查看一番,确保没有什么纰漏,“那你先歇下,明日还要早早起来准备。”
送走了高夫人,那女子坐在梳妆镜前卸掉了发髻上的钗环簪子,看到这孙悟空便退了出来。
玄奘把入庄以来发生的事都在脑内慢慢过了一遍,“看样子,高夫人似乎是怕我们扰乱了明日的婚宴,但是她为何会这么想呢……”
除非她本就知道那女子是妖怪,觉得远道而来携带高徒的僧人,或许会在明日危及到她名义上的女儿和现在还未露面的姑爷。
“可若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费心费力帮妖怪成亲,我的来历他们又从何而知呢……”
玄奘一通分析下来和孙悟空想得也大差不差,不过他并没有把高府的事太放在心上,“没事儿,一切谜底明日自当揭晓,师父别担心。”
“那便歇下吧,养足精神且看明日。”
师徒二人各自熄灯,躺下慢慢睡了。
次日天刚微亮,卯二娘便被高夫人的陪嫁姨婆轻声叫了起来,“小姐,该起来了。”
她掀开被子起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婆婆,好早啊……”
姨婆牵着卯二娘走到梳妆镜前坐下,笑得一脸慈祥,“乖乖,先醒一醒,等会儿洗了脸先吃两口饭,不然还没拜堂就要饿肚子了。”
卯二娘点点头,不一会儿有侍女捧来了面盆和一应洗漱用具,就便开始了梳妆打扮。
上了年纪的姨婆帮她梳头开脸,高夫人也端了早饭来亲手喂她吃了些。
“我听老爷说,小冽已经从家里出来了,等花轿到了你便可以出门。”
卯二娘头上戴着金花凤冠,觉得沉得很,她从未穿过这样庄重的嫁衣,举手投足间都忍不住端着些,和高夫人说话也昂着头怕凤冠掉下来,“我知道了,夫人,这冠好重呢。”
高夫人用手给她托着凤冠,“这可是庄子里最好的金匠做的,听话,今天先累着,等晚上小冽给你取下来了就好了。”
“好吧。”今日成亲,卯二娘心里也高兴,总是忍不住伸着脑袋想往门外看。
高夫人把她的脑袋掰回去,“新娘子要矜持些,今日府中人多,庄子里的乡亲们都会来做客,可热闹了。”
卯二娘面朝着镜子,用手摸摸头上的凤冠,“我真漂亮。”
“不知羞。”高夫人慈爱地捏捏她的鼻尖,然后自己也跟了一句,“二娘的确生得好看。”
三人又在房内说了会子话,外面早已天光大亮,府内也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一直到外面响起第一道鞭炮声,高夫人把旁边的红盖头端端正正搭在卯二娘的凤冠之上,宽大绣着凤凰的红盖头遮住了新娘子娇美的面容。
旁边的姨婆扶着卯二娘的手,“小姐,出门上花轿了。”
按照流程,新郎官会带着迎亲队伍在高府门口等候,接到新娘子上了花轿便绕着整个高老庄骑马转上一圈,然后再回到高府拜堂。
第一道鞭炮声便相当于是提醒新娘子出门的信号。
一路被扶着出了小院,府中下人也都身穿着比平日里颜色更喜庆些的衣裳。
高府大门外是长长的迎亲队伍和身穿喜服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
边上围了许多来府中喝喜酒的老老小小,正在看热闹。
“这新郎官长得可真俊。”
“高老爷嫁女儿就是排场大,想当年翠兰小姐出嫁也是这样。”
“咱们还没见过二小姐呢……”
“快看快看,新娘子来了。”
卯二娘透过红盖头看了一眼骑在马上的自家相公,然后被姨婆和侍女扶着上了花轿。
新郎官下马对着岳父岳母拜了拜,面上看着欢喜得不行。
高老爷和高夫人站在门口送女儿出门,旁边的小厮高声唱道,“起轿!”
迎亲队伍吹奏着喜乐,慢慢地行进着离开了大门口。
“高某已在府中备下酒席,诸位乡亲们都请进屋入座吧!”
原本围在外面的人群陆续被高府的仆人们引到了正厅外的宴席上。
谁也没有注意到,孙悟空一直蹲在高府的围墙之上。
玄奘在下面帮他把风,“悟空,怎么样了?”
一直到迎亲队伍远去,孙悟空才跳了下来,“那位新郎官,我瞧着很有几分面熟,但是又想不起来是谁。”
玄奘给他拍了拍衣裳背后蹭上的墙灰,“此前你除了在花果山和天庭、昆仑几处地方待过,又没来过这一带,若是面熟也是在那几个地方见的。”
他这么一说,孙悟空猛地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
“昔日玉皇大帝麾下的天蓬元帅,统管天庭八万水兵,我曾在凌霄宝殿见过。”
玄奘听这新郎官来头这么大,“那他怎么又在此处娶亲了?”
孙悟空挠挠头,“可是我火眼金睛之下看他,分明是头猪。”
“什、什么?是头猪是什么意思?”玄奘一下没转过这个弯来,差点以为他是在骂人。
“就是猪,高府的另一股妖气所在,猪妖一只。”
孙悟空叉着腰思索片刻,准备带着玄奘先到前院去入席。
玄奘还在想他说的话,“猪?猪也能修行的么?那是什么样子的呢……”他的脑海里一一闪过豪猪、白猪、黑猪、小猪崽的样子。
“这个怎么说呢,天地万物各有机缘,你徒儿我不就是石猴,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下界到这儿来了。”
二人正准备到前院去,昨日那个小厮就已经寻来了。
“二位贵客,老爷已经备了素席,吉时就要到了,请快些入座吧。”
玄奘朝他笑笑,“多谢,我们这就来。”
高老爷在主桌旁另摆了个单独的小方桌,上面放了些精致的素菜,孙悟空和玄奘到前厅的时候,整个堂中都坐满了前来喝喜酒的男女老少。
因着他二人身份特殊,所以自坐一桌,昨日和孙悟空说过话的几个小孩,还坐在自家爹娘旁边朝他打招呼。
孙悟空笑着挥挥手回应,和玄奘一起坐下了。
高老爷和高夫人忙着招呼宾客,夫妻二人笑得嘴角都放不下来。
“这么高兴,还真跟嫁女儿似的。”
玄奘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些。”
拜堂的吉时到了,高老爷和高夫人坐到了正厅上座,宾客桌中间的路铺了红毯,一直延到宽阔的厅中。
敲锣打鼓吹奏喜乐的声音愈发响亮,鞭炮声络绎不绝,是新郎带着新娘子回来了。
二人手拿红绸,踩着红毯缓步而来。
虽然新娘子头上有红盖头,也挡不住来客的好奇,好几个小娃娃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想看一看,然后又被家长们拉着坐下。
孙悟空双眸一直盯着那身穿喜服的新郎官。
察觉到他的视线,朱罡冽抬眼看过去,朝着孙悟空轻微地点头示意。
“嗯?”孙悟空摸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
玄奘是第一次看到朱罡冽的长相,只觉得十分白皙俊秀,像个少年郎,半点也想象不出这张脸下面是个小猪头。
“吉时到——”二位新人正好走到正厅中央。
“一拜天地。”二人朝着厅外青天一拜。
“二拜高堂。”面对着高老爷和高夫人又是一拜,二老笑得眼下都起了纹。
“夫妻对拜。”只见那新郎官弯下腰的同时轻声说了什么,好像是在喊娘子。
三拜过后,新娘子被侍女扶到了后院新房之中。
孙悟空摸摸下巴,“原来成婚就是这样的,还挺有意思。”
新郎官留下来和老丈人一起招待宾客,敬酒受贺。因为高老爷夫妇二人在高老庄的名声很好,深受父老乡亲钦佩,事而前来敬一杯的人非常多。
朱罡冽都一一应下,一杯接着一杯,面色丝毫不改。
“姑爷好酒量!”“来来来,俺再敬你一杯。”“还有我还有我的酒。”
一轮下来,许多汉子都喝醉了,朱罡冽却还是步伐稳当,不露醉意。
高老爷拍着女婿的肩膀,对着众多宾客笑道,“各位乡亲留情吧,别真给我儿灌醉了,到时候夫人可要同我生气了。”
闻言在座众人都笑了起来,高老爷宠爱夫人是人尽皆知的事,也没有谁多嘴扫兴,只调侃着让新郎官快进洞房去。
又笑闹了好一会儿,朱罡冽和高老爷走到了玄奘这一桌。
“大圣,好久不见了。”
孙悟空挑了挑眉,“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元帅风姿不减当年。”
朱罡冽喝了太多的酒,再不醉此刻面上也微微有些红,“今日能让你们见证我和二娘成婚,也是我的福分,俺老朱敬你一杯。”
“我现在跟着师父,便以茶代酒。”看到天蓬,孙悟空难得想起了百年前在天庭的那段日子,一时也有些感慨。
朱罡冽听他这么说,也点点头,“是,你说得是,这酒我以后也不能喝了。”
他这话孙悟空和玄奘没听明白也没放在心上,高老爷却知道,看他喝尽了酒便把杯子拿了过去,“好了好了再喝真醉了,快到后头去陪二娘去吧。”
提起卯二娘,朱罡冽立刻笑了起来,“二娘,对……我得去找二娘。”他对着玄奘拜拜,“师父,我先去了。”
玄奘也是一头雾水,只好也双手合十拜了回去,“施主请便。”
高老爷叹了口气,让人把朱罡冽送回了后院新房之中。
转身看到玄奘师徒二人,又看了看院中热闹的景象,“二位贵客若是累了可以先回偏院歇息。”
玄奘淡淡笑着,“高施主今日大喜,但我与小徒还得启程赶路,便不久留了。”
果然,听到玄奘这么说,高老爷愣了一下,当即便道,“还请二位今日一定要留下,等散席之后我与夫人有些话要说。”
孙悟空咳了一声,玄奘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院中热闹,师徒二人没有久留,从侧门出了前院便到马棚去看敖钰。
白龙马正在吃草,看到他们来了,左右瞧瞧马夫不在,出声道,“师父,我们是要启程了么?”
孙悟空拍拍他的大脑袋,“看样子还要多留一天,你可知道我们见到谁了?”
“谁呀?”敖钰嚼嚼草料。
“五百年前统领天界八万水兵的天蓬元帅,他竟然就是今天的新郎官,而且看样子已是入了妖道了。”
玄奘小声道,“而且他是一只猪呢。”
敖钰张了张嘴,“传言竟然是真的……”他咽下嘴里的草料,“在你被压在五行山下后不久,他便因为醉酒冒犯了月宫的霓裳仙子,被玉帝罚入凡间身受轮回之苦。”
“后来不知是怎么弄的,说他错投了猪胎……我还以为是谣传呢。”
孙悟空不知原来还有这么一遭,“还有这回事。”他手上揪着白龙马的耳朵玩,“那么威风的天蓬元帅就这么做了猪,不过犯错受罚也是应当,算是赎罪了。”
玄奘拿了帕子给敖钰擦擦脸,“你还得在这儿再待一晚上,明日我们再上路。”
敖钰把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嗯嗯,我知道了师父。”
孙悟空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粘牙,伸手拍拍他的脑袋,“就知道撒娇,半分没有男子气概。”
“什么是男子气概,我不知道,你有不就行了么。”敖钰被孙悟空一说,把脸又埋进玄奘怀里蹭蹭,“你想撒娇还不行呢,瞧你一身肉硬邦邦的,师父肯定更喜欢摸我。”
孙悟空嘁了一声,觉得可笑,“你一匹马还好意思说我呢,也不知道是谁身上硬。瞧你这腿、这背、这肩膀,啧啧啧全是肌肉,真是半分也看不出可爱呦。”
敖钰立刻把耳朵闭了起来,“师父你看他呜呜呜。”
玄奘抱着这蹭来蹭去的马脑袋摸摸,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有些大,“好了好了,得亏我只有你们两个,要是再来一个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此刻的玄奘还不知道,他的话很快就会应验。
敖钰凑到他耳边小声吐槽,“大师兄肯定是想跟王母姐姐撒娇,但是他现在不能去,嘻嘻。”
玄奘赶忙捂住他的嘴,“嘘,小心你大师兄听到了踹你屁股。”
…………………
傍晚后,前院的宴席结束,高老爷和夫人一起到了玄奘二人所住的偏院。
四人在院中的一张石桌旁坐下,师徒二人静静地坐着,等着对方先开口说话。
似乎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高夫人推了推身旁相公的胳膊。
“咳,想必二位贵客也看出来了,二娘不是我和夫人的孩子,她和小冽原本住在十几里外的福陵山……”
在高老爷的讲述中,玄奘和孙悟空这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高府祖上是靠挖掘倒卖珍稀药材发家的,原本再往上数几辈都还是贫农,一直靠种瓜卖瓜为生。
但是到了曾祖老太爷那一辈,他在福陵山下开垦了一片瓜田,当时还没有高老庄,夏日经常直接睡在瓜棚里。
到了高老爷父亲那一辈已经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了,只是知道曾祖老太爷偶然遇到了住在福陵山中的山神,山神教他如何采摘珍贵价高的药材,高家家境自此才好了起来。
经过好几代人的勤劳努力,高家一直是附近的富户。
“我的身子不好,一直只有翠兰一个女儿,那年翠兰和庄子里的袁秀才定了亲,我们到福陵山拜山神祭祖……”
这是高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祖训,每当逢年过节或者家中有喜,都要到福陵山拜山神。
整个庄子里也只有高家的祖坟是在十几里外的福陵山,就算是坐马车也要走许久的路。
高家的祖坟在福陵山南边的一处平地上,严格说并不算是立在山里,这也是祖老太爷和山神商量过的。
祭祖一直是由高老爷赶马车,夫人和女儿坐在车厢里,不会有任何外人在场,免得惊扰了山神。
那一日原本风和日丽,但是天气变化莫测,马车才刚到福陵山地界便下起了雨。雨势越来越大,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雷声轰鸣暴雨如注。
高老爷进了车厢安抚妻女,本想出去调转马车往回走,但是一颗巨石却突然不知从何处滚了下来。
那石头彷佛带着万钧之力,速度又快,中途压断了不少树木,眼看就要直直朝着马车砸过来。
外面的雷声雨声掩盖了那巨石滚落的动静,高老爷却心有所感,他猛地掀开马车轿帘,那巨石已然近至眼前!
即使事情发生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年,高老爷却还能回想起当时的景象,“本以为,我一家三口都要命丧当场。”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之间,连回身从马车里拉出妻子和女儿都已是来不及。
但就在那一瞬间,高老爷看到有一黑衣黑发的少年从山中而出,他的速度比石头还快,“我当时连个眨眼的功夫都没用,他竟已经一掌替我们挡住了山石。”
孙悟空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那少年就是今日你们府上的新姑爷?也是福陵山中所谓的山神?”
高老爷点点头,“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和二娘一直在福陵山深处居住修行。”
那少年在救下他们之后,当即便要离去,高老爷只来得及问他的名讳。
后来回家每每说起这件事,夫妇二人都在后悔没有打听一下他住在哪儿,都没办法当面道谢。
“后来翠兰出嫁,我们再去福陵山也没有遇到过他,一连过去了好几年。”
一直到前年冬天,高翠兰的夫君高中进士,先到中原后又被指派到江南一代做官,当即便举家迁徙走了。
高夫人只有这一个女儿,自此山高水远,余生也不知能否再见,虽然不舍得但也替女儿高兴。
过完年后,高老爷带着高夫人再次到福陵山祭祖,因为这一代高家人丁凋零,祖坟边的草都生得更高了。
杂草易生虫,高夫人便是在擦洗先人墓碑的时候,被突然窜出的毒蛇狠狠咬在了小腿上。
家中便是做药材生意的,但没看清那是什么蛇,不敢贸然用药,只能先服了寻常的解毒丸。
高老爷想为夫人吸出蛇毒,高夫人却不愿意。她整条腿都已经变成了深紫色,不用想也知道这蛇毒有多厉害。
高老爷救妻心切,脸都已经凑到了夫人小腿边。
“若真这么做,你们二人都要性命不保了。”
不知何时,一位衣衫精致年若二八的少女站在了他身后,正是下山采买的卯二娘。从她身体被镇元子治好了以后,下山溜达的次数都多了,还能顺便多晒晒太阳。
高夫人已经几近晕厥,卯二娘也顾不得什么了,蹲下身就伸手用灵力吸出了她腿上的蛇毒。
“你……”高老爷惊奇,但是看到妻子嘴唇的颜色慢慢恢复正常,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卯二娘不等他多说,又到边上草窝里轻而易举的抓到了刚才那条毒蛇,取出蛇胆包好递给高老爷,“回家用寻常解蛇毒的那几味药熬一熬喝了就好了。”
“唉唉!多谢多谢,不知小姐如何称呼?”高老爷忙接了过来,连声道谢。
卯二娘听他叫自己小姐,没忍住咯咯笑起来,学着普通凡人那样说道,“我相公姓朱,就叫我朱夫人吧。”
饶是卯二娘也没想到,她心血来潮的这么一说,却还能引出一桩往事。
高老爷的眼睛发亮,语气激动,“朱罡冽,小姐的夫君可是他?”
“咦?你怎么知道呀?”
把夫人抱到马车上,高老爷说起几年前暴雨被朱罡冽救了的事,卯二娘还有印象,“怪不得,那几日他把山中无用的石头都清走了,原来是差点伤了人。”
玄奘念了声阿弥陀佛,“这夫妻二人倒是心善。”
高老爷和夫人连声附和,“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孙悟空从果盘里拿了个梨来吃,“原来你们是这么认识的,那怎么又成了你们女儿了?”
高夫人叹了口气,看了玄奘一眼,“这事说来,还是和长老有关。”
“我?”玄奘和孙悟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原来自那以后,卯二娘便和高家夫妇熟络起来,她性子活泼好乐,爱笑爱闹惹人喜欢,高夫人简直把她当亲女儿一般相处。
连带着朱罡冽一起,也经常陪着卯二娘下山来高府看望二人,四人常在内园喝酒说话。
时间久了,两方都把彼此当做亲人看待。
一直到两个月前的十五那日,高老爷和夫人照常坐在院中,准备了一桌好菜等着二人应约而来。
卯二娘和朱罡冽也的确避着旁人准时来了,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小冽说,前段日子南海的观音大士来找他,希望他能在来日陪一位东土来的高僧前往西天拜佛求经。”
玄奘眉头一跳,一直维持着的温和笑意也僵了僵,“啊……啊?”
孙悟空拍拍他的肩膀,再次感叹,“师父,你的话真灵。”看来师父这一路注定不会只有他和敖钰两个徒弟。
高老爷瞧他惊讶,“想来你们也还不知道,小冽和观音大士应当是说成了什么,二娘也同意。”
此一去不知要多少年,朱罡冽和卯二娘自相识开始就从未分别过,夫妻二人恩恩爱爱过了几百年,如此不免难过。
高老爷和夫人也是年少相识,伉俪情深,十分能理解他们。所以在得知他们当年成亲还没有好好操办过,便准备做主为他们办一场真正的成婚仪式,补一份圆满。
商量后高夫人想了个由头,说卯二娘是他们十几年前送到佛寺里养着的小女儿,反□□里除了她陪嫁的姨婆也没有别的老仆人,根本不会有人怀疑。
等到朱罡冽走了以后,卯二娘还能以女儿的身份出入高府。高家夫妇也打算好了,等再过一段时间便遣散府中奴仆,陪卯二娘一起住到福陵山去。
“家中产业大都折了银票,一半托人送到翠兰那儿,给她和我外孙孙留着,一半存在钱庄用来办学堂。”
说到这里,高老爷也不避人,把夫人的手握在手里,“我和夫人相识二十余载,因着祖上蒙荫,过得比这天下许多人都舒坦。”
“也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到时候在山里种种菜养养花,逢年过节祭祖都更近些。”
高夫人坐得端庄,也笑笑,“除了姨婆跟着我们,家里其余人都留了些遣散钱,我们没什么不放心的。”
其实说起来,卯二娘已经是他们名义上的女儿,就算是一同住在家中也不是不行。
但是朱罡冽一走不知多少年才能回来,好好一个人直接消失,时间久了庄子里免不得有什么风言风语,家中奴仆也会觉得异常,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这样打算更好。
福陵山云栈洞他们也去过一趟,那里头比家里布置得还漂亮,卯二娘给他们收拾好了屋子,直接住过去就成。
“二娘看上去整日乐呵呵的,但是我知道,小冽一走她必然十分伤心,好歹还能有我们陪着,不至于让她往后一个人。”高夫人说着说着,用袖子按了按眼角,也是心疼他们。
要么常言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几人也是没想到,正赶上成婚前一夜,玄奘和孙悟空到了高老庄。
说到这儿,高夫人面上十分羞愧,站起来对着师徒二人行了一礼,“说来惭愧,昨日我与二娘相商,因着怕出什么意外,曾提出在您二位饭食中下迷药,在此请罪了。”
昨日看到玄奘的第一眼她就慌了神,生怕次日的婚宴不能顺利进行。
玄奘站起身来虚虚抚了她一把,“夫人也是一时情急,既然未曾落实,又何必在意。”
这事儿昨天晚上他们就知道了,但也没放在心上,孙悟空也没想到这高夫人竟然会自己站出来承认,心中对她又高看了一分。
“夫人不必自责,我和师父住在您家里,您和高老爷一直以礼相待,我们心中是很敬二位的。”
事情都说开了,几人又坐在院中畅谈一番,夜深了才各自回屋歇下。
玄奘心中的疑惑也都尽解了,只是他还没做好再收一个徒弟的准备,“猪……”
“观音大士为什么要给我收这么多徒弟呢?”孙悟空躺在自己的床上,翘着二郎腿,“师父你就认了吧,说不定后面还有呢。”
经过孙悟空和敖钰,玄奘也是明白了,“罢了,若是这样对大家都好,认了就认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
“娘子,天不亮我就要跟师父一起走了。”
朱罡冽把卯二娘抱在怀里,手上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你在家中等我,不要担心我,不要忘记吃饭还有晒太阳,下山的时候不要忘了带银子。”
“嘘,你这些话都翻来覆去说了多少遍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卯二娘伏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腰打了个哈欠,“我今日看到那和尚了,你别说,长得还挺俊俏。”
“还有他边上那个,高大英武,面容俊美……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朱罡冽的猪耳朵都噗地一下出来了,委屈地瘪着嘴,“娘子,难道我不好看么……”
卯二娘赶紧顺毛哄,“在我心中你自然是最好看的了,哎呦看你委屈的,小猪头都藏不住了,我亲亲。”
“哼……”朱罡冽抱着自家香香软软的娘子,半点不想撒手,“你别看他长得多好,可不是个好惹的,当年大闹天宫十万天兵天将都不是他的对手,显圣真君哪吒三太子都要轮番上阵。”
“后来又在天尊的八卦炉里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最后如来佛祖把他压在五行山下,想来也要五百年了。”却不想此次西行,也有他的参与。
卯二娘哇一声,“这么厉害啊……以后路上若是遇到什么厉害的妖怪,你们师兄弟有事商量着来。”
“知道了,娘子,我听你的话。”朱罡冽收起耳朵,在她脸上亲亲。
卯二娘摸摸他的脸,“乖。”
一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卯二娘睡着了,朱罡冽轻手轻脚地下床,穿上一身她亲手做的束袖玄袍,拎起一旁桌边拾好的包袱。
出门之前,他又回到床边,在卯二娘额间轻吻了一下。
“娘子,等我回来。”
这是他们昨晚说好的,没有什么正式的送别,只当他是像往常一样,出门寻药去了。
高府的院墙边闪过一道黑影,整个高老庄每户人家都还在沉睡着,朱罡冽在庄外的一棵大树下,看到了等候在那儿的玄奘。
他快步走上前去,轻唤了一声,“师父。”
玄奘手上牵着缰绳,应了他这声师父,“好孩子,可和你夫人好好道别了?”
朱罡冽略微有些拘束,玄奘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唔,和二娘说了好些话,她让我好好跟着您。”
躺在树上的孙悟空闻言笑了一下。
朱罡冽有些不明所以,玄奘却是拍拍他的肩膀,“别理他。”
一旁的白龙马挤着脑袋凑过来,笑嘻嘻的解释,“大师兄心里高兴,因为现在终于不是只有他一个见不着心上人了。”
话音刚落,玄奘都来不及护他,就被从树上跳下来的孙悟空一脚踹在了马屁股上,“哎呦!”
这一行人说话举止倒是颠覆了朱罡冽心里原本的印象,他之前没见到敖钰,玄奘好好的为他介绍了一番。
原本他心里觉得自己和娘子分别已经很是悲惨了,没想到这还有个当马的西海三太子,莫名的,心里头彷佛都略微好受了些。
三人一马背对着升起的太阳启程了。
路上几人边走边说话,慢慢加深了对彼此的了解。
“也是你有善缘,我听高老爷说,他家祖上发家都是托你的福。”
朱罡冽挠挠头,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当年山下那个种瓜的老农,我那些年从来都没有注意过……”
只是那一年,道君和屿山神到福陵山来,帮卯二娘治了病。离去的时候元渺在山脚下跟那个老农买了许多瓜,朱罡冽才注意到原来山下还有这样一户人家。
后来他也常去买瓜带回家给二娘吃,一次偶然得知,那老瓜农的孙子病了没钱医治,他就把那天采到的千年灵芝顺手送了出去。
虽然那老瓜农卖灵芝的时候被狠狠坑了一把,但是换来的银子还是治好了他的小孙子,这样才有了后来的事。
孙悟空听了大笑,“道君和元渺还真是到处跑,天天做好事。”
提到他们,朱罡冽满心只有感激,听孙悟空的语气彷佛和他们很熟络,“师兄也认识道君和屿山神?”
“那是自然,渺渺前些日子还在给我送酒喝呢。”
玄奘已经不是第一次从他们口中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了,不只是悟空和钰儿,没想到就连这半路认的二弟子,也和他们有这么一段渊源。
“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敖钰摇摇尾巴,“屿山神和道君人很好的,师父你见到他们就知道了了。”
朱罡冽也附和,“是啊。”
孙悟空心情大好,“其实,我们可以再等两天的,你们不是本打算在高府过了三日回门再回福陵山?”
“是,不过后来我想,早一日出发就能早一日回来,不必纠结这两日。”以二娘的法术,这两日变个分身糊弄一下高府那些凡人不在话下,何况还有高夫人和高老爷帮她遮掩,所以他还是决定即刻便出发。
孙悟空点了点头,觉得是这么个理,若换了是他,也会这么做。
“我娘子……她身体不好,菩萨命我断绝五荤三厌为她积福,还给我起了个法名叫悟能。”其实是为了卯二娘延长的寿命积福,只是此刻还不好直接和他们说,只能先换个由头。
玄奘笑得温和,坐在马上伸手抚过他的发顶,“你既有此心,我便为你起个别名,就叫八戒。”
朱罡冽在心里念叨了两下这个名字,觉得甚好,也好时刻提醒他西行的目的,“多谢师父,以后我就叫八戒。”
敖钰却哼唧起来,“我都没有别名。”
孙悟空笑得一脸灿烂,“你一只马要什么别名。”
“呜呜呜师父,你看他啊。”
玄奘连忙摸摸它的脑袋,“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他是跟你开玩笑的。”
朱罡冽看在眼里,心里觉得西行一路可能也没那么难熬。
而在遥远的流沙河,刀圭已经等待他们多日了。
他已经遵循观音大士的指点变幻了容貌,没有以前那么吓人了,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取经人,他每日都蹲在流沙河靠近东面的水里等着。
若是有人经过必然要吓上一跳,整个脑袋就只露出一头赤红微卷的头发。
原本大而突出的双眼被额前的头发遮住,猛地看过去都不知道眼睛在哪里,头发之下的所有部位都泡在水里。
所以孙悟空一行人到达流沙河的时候,远远看去还以为河里长了个红色的大蘑菇。
“那是个什么东西……”
玄奘没有孙悟空的眼神好,坐在马上虽说看得更高些,但是也看不清,“好宽的河。”
众人也没在意那水中的一点异样,一直到走至近前,几人才凝目细看。
“师父……那是不是个,人、人头?”画面实在是有些惊悚,敖钰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朱罡冽松了一直牵着的缰绳,“师父,我去看看。”
孙悟空也一道上前,二人一左一右,慢慢靠近河边。
只是还没等他二人有什么动作,那水里蛰伏的不明物体就猛地窜了出来,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
“咚。”这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孙悟空掏出金箍棒,朱罡冽召来九齿钉耙。
水花落下,几人才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身材比孙悟空还高大威猛的男子,穿着一身青色布衣,赤红的头发短而微卷,盖住了额头和双眼。
露在外头的皮肤黝黑,肌肉筋扎,简直跟座小山似的。
还没等孙悟空和朱罡冽有所反应,那男子二话不说便对着骑马的玄奘跪下了,他跪得实在,声音闷如洪钟,“师父!!!”
玄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先起来。”
“师父!我奉观音大士之命在此等候,护送您西行去!”刀圭又是咚咚咚嗑了三个头,然后才听话地站了起来。
收徒他倒是已经习惯了,但还是头一次受这样的大礼,所以惊了一下。
玄奘连忙下马,走上前去想看看他额头磕伤了没,但是他这新来的徒儿实在是长得高,他就算是垫脚也碰不到人家的头。
“你……你低些头,我看看你可伤着了。”
刀圭后知后觉,身体有些僵硬,又赶紧弯下腰迁就玄奘的身高。
“我看看。”玄奘拨开他遮着双眼的头发,发现他一双眼睛又大又亮,看他额头半点也没伤,于是放心地朝他笑笑,“没伤着,怎么额前头发留得这样长?眼睛都遮上了。”
刀圭黑红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僵透了,动都不敢动,“我的眼睛太大,有些吓人,所以遮起来。”
玄奘倒觉得还好,只是心里想这徒弟看着十分腼腆,和壮硕的外表很不相符,也便没有勉强他把头发修剪一下,“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影响看路视物,就随你。”
感受到额头上的手收回去了,刀圭连忙点点头,赤红的卷发又重新盖住双眼,“不、不影响的。”
孙悟空和朱罡冽抱臂站在白龙马边上,“你说,师父这一路还要收几个徒弟?”
“不好说,那要看菩萨一路找了几个人。”
敖钰左看看右看看,昂着脑袋,“哼,反正师父最喜欢我了。”
边上站着的二人对视一眼,各在他的马屁股上拍了一把,“就知道臭美。”
“哎呦,师父!大师兄和二师兄打我屁股!”
撒娇精又在告状了,玄奘转身看过来的时候,孙悟空和朱罡冽抬头望天,好似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不过敖钰这一出声,正好提醒了玄奘,他拉着人朝那边走过去。
“悟空,八戒,这是你们三师弟。菩萨为他指姓为沙,取了法号叫悟净。”
刀圭对着孙悟空和朱罡冽两位同门师兄行礼各自拜了三拜,玄奘见他行事认真,沉闷又规矩,倒还真像个和尚。
孙悟空看他像个闷葫芦,就只叫他老沙,朱罡冽也跟着叫,敖钰还是照例叫他三师兄。
反正无论叫什么,沙僧也都一一应下,从不反驳。
流沙河宽阔又长,足有八百多里,且河中尽是弱水,寻常人根本无法通过。
沙僧收集了九个转世取经人的头骨,当即扔出化成法船,请几人坐了上去。
原本他还在担心,这骷髅一拿出来会难以解释,自己的嘴又笨,到时候万一让师父误会了什么。
只是几人一直到坐上船,都没有问过一句那头骨的来历,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也是在渡河的时候,孙悟空和朱罡冽才认出,这是曾经凌霄殿的卷帘大将。
几人各自简短说了这些年的经历,玄奘又一次从自己的小徒弟嘴里听到了那两个名字。
至此,西行取经的师徒四人才算真正组成。
而他们下一个即将到达的地方,正是万寿山五庄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