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拜见皇上。”

  “免礼,坐下说话罢。”

  王熙凤恭敬地谢过恩后才依言坐了下来,低垂着脑袋半天也不敢抬头,比起从前的状态似乎莫名多了些许小心翼翼的架势。

  见此情形,单若泱不禁就哼笑一声,“现在知晓怕了?”

  能不怕吗?

  亲眼看见王夫人被砍掉脑袋,她愣是好几个晚上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一闭眼就是自己人头落地的场景,真真是要吓死个人了。

  只要想想当初自己那愚蠢的行为她就感觉脖子一凉,后怕极了。

  印子钱那鬼东西,这辈子她都绝不想再沾染了,哪怕是有朝一日家财散尽穷得喝西北风去。

  思及此,王熙凤略显惶恐后怕的脸上挤出了一抹讨好的笑容,讪讪道:“草民愚昧无知犯下大错,谢皇上高抬贵手饶过草民这条贱命,往后草民必定做一个奉公守法的良民,绝不再干任何恶事糊涂事。”

  “还有皇上先前叫草民施粥做善事以求赎罪……草民保证,直到草民这辈子闭上眼,不不不,哪怕是草民两腿一蹬到了地下,草民也会叫巧姐儿继续将这桩事做下去!”

  说着还怕不够似的,赶忙又补充道:“当然了,倘若皇上还有其他什么能用得上草民的地方也只管吩咐一声,草民定然竭尽所能,保准儿没有一个‘不’字!”

  看她这副生怕被秋后算账的模样,可见是当真被吓怕了。

  单若泱轻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半真半假道:“话别说得太满,万一朕要你豁出去性命呢?”

  忙着表忠心的王熙凤一下子就被噎住了,瞪大了双眼看着她,似是在努力确定她这话的真假。

  可惜,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又哪里是能被人轻易捉摸到真实心意的呢。

  想也知道,做皇帝的整天忙得很,没事儿可不会召她进宫来磕牙。

  指定有事儿呢。

  莫非真有什么危险?

  一时间,王熙凤心里就“扑通扑通”没完了,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愈发不自然,苦着脸磕磕巴巴道:“草民虽不曾读过书,却也知道一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倘若皇上真有需要,草民……草民自然是愿意的,不过……”

  “家中女儿年幼,草民真要有个什么万一,还望皇上能看顾一二。”

  很明显的言不由衷,但单若泱也没计较。

  能活着谁又想死呢?人之常情罢了。

  故而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必惊慌,倒也不至于。”

  还未等松口气,接下来的半截儿话却又惊得她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

  “你不是喜欢放贷收息吗?往后接着做如何?”

  “皇……皇上?”王熙凤懵了,还当那茬儿没能揭过去,当即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抖着声音后悔不迭道:“皇上饶命啊,草民当真是再也不敢了,草民……”

  “停。”单若泱赶忙出言止住了她的话,神色略显无奈,“朕并非要清算与你,是正儿八经的正事儿。”

  因着“印子钱”这三个字闹得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可为何却总还有人掉进坑里爬不出来?

  一部分人的确是被忽悠被坑了,闹不清利息的可怕稀里糊涂上了钩儿,却也不乏有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者。

  无论知或不知其中厉害,归根结底却也都是迫不得已罢了。

  俗话说得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世事无常,谁都可能会碰到一些坎坷困境,尤其那些祖祖辈辈在土地里刨食儿的普通百姓,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全无丝毫抵御风险的能力,往往家里有一个人生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就能拖垮全家。

  真到了那般火烧眉毛的时候,谁又还能顾得上利息几何以后如何呢?先将眼前的困难摆平才是正经事。

  太平盛世中的平民百姓尚且如此,生活在当下的百姓就更显艰难些了。

  前朝末年朝廷一片乌烟瘴气,昏君当道奢靡度日,官员有样学样大肆敛财搜刮民脂民膏,以致无数百姓吃土啃树皮果腹。

  随后又经历数年战乱,待改朝换代后勉强才安稳些许。

  可惜太/祖去得太早了些,又摊上周景帝那么个混蛋玩意儿,导致百姓的日子愈发有倒退回去的趋势,也促使民间放贷借贷之事屡见不鲜。

  说到底,需求太大才是印子钱泛滥猖獗的根本。

  要想从根子上解决这一问题,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提升国力,打造出一个太平盛世。

  国泰,方能民安。

  这是单若泱的殷切期望,可却也深知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达成,是以在此之前她必须想想其他法子来尽可能阻止百姓再去触碰那害死人的印子钱。

  故此,她决定建立国有银行,为百姓提供存款、借贷等业务。

  一则可以避免过于离谱的利息导致本就身处困境急需钱财周转的百姓更加雪上加霜乃至家破人亡,其次也可为一些有志之人提供机会从而促进商业发展……

  好处良多,唯一叫人不免有些忧虑的是“信任”问题。

  读遍史书之后单若泱才发现这个世界历朝历代还从未出现过“钱庄”这样的存在,连类似雏形都尚未有过,各家的钱财都死死捏在自己手里小心保管,自古以来还从未听过将钱财存放到旁人手里这样“荒诞”的事。

  甫一弄出个银行来,对于百姓们的认知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挑战,存款业务恐怕不易发展。

  哪怕这所谓银行背后立着的是朝廷、是帝王,涉及到钱财也总难免叫人心里犯嘀咕,惴惴不安。

  小门小户没几角碎银家当,却是一家人的命根子,估摸着是不敢冒丁点儿风险。

  豪门大户缺什么都不缺房子,库房里一放,几把大锁牢牢锁死,又有忠仆保管盯防,压根儿不费事,亦犯不着冒险尝试新鲜事物。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要出点事什么事儿,谁还能去跟朝廷叫板要钱不成?不要命了不是?自认倒霉罢了。

  听罢解释还未来得及高兴的王熙凤也随之眉头紧锁,犹豫道:“皇上的担忧的确并非杞人忧天,想要顺利推广打开局面恐非易事。”

  就拿她自个儿来说,哪怕如今也算是搭上了皇上的船,关系勉强还算较为亲近的情况下,冷不丁叫她将自个儿的银钱都存进那什么银行里去她还觉得这心里头怪不踏实呢。

  并非怕皇上贪了她那点银钱,堂堂帝王还不至于如此眼皮子浅。

  可问题在于,其他人呢?

  一个全新的衙门从上到下沾手之人不知几何,谁能保证没有人动点歪心思?万一暗地里做点什么挪走了银钱,这上哪儿说理去?

  况且听皇上的意思,往外借贷的银钱大抵也是由旁人存进的银钱支出,这就不得不考虑另一个很现实很棘手的问题了——万一借钱之人还不上了可如何是好?

  银钱这东西又不是别的什么,没有就是没有,哪怕抓进大牢抄了家底儿,还不上就是还不上,到时候这笔烂账又该如何处置?谁来担责?

  “这一点倒不必太过担心。”单若泱不急不缓道:“也并非谁来一张嘴就能借着银子的,朕是有心想要给身处困境的平民百姓一条活路,可却也不可能做那稀里糊涂的烂好人。”

  “前来借贷之人要么有所抵押,要么家中有良田房屋等资产,要么有旁人担保……那等一无所有、整日游手好闲又或有酗酒赌博等恶习之人不做考虑,直接拒之门外,是以审查借贷之人的资质便是重中之重。”

  如此一来不说万无一失,却也能极大程度上尽量避免烂账坏账出现的概率,尽可能保障存户的资金安全以及银行的利益。

  “当然,倘若真碰上了无法挽回的烂账,又或是出现什么监守自盗等状况导致意外发生,对此朝廷也会有相应的补贴,总之绝不会让存户自己承担损失,但凡存进来的金钱一个子儿都不会少,包括利息。”

  听罢这话,王熙凤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不少,笑道:“有皇上这句话草民就放心了,回头指定头一个捧场。”

  “你是机灵果决,不过旁人可不会如此轻信愿意尝试,想要完全打开局面少不得还要费一番狠功夫。”单若泱不禁摇头苦笑,却很快就又打起了精神,“不过凡事事在人为,只不知你是否乐意来做这个总行长给朕奔波卖命?”

  “总行长?”王熙凤的眼睛“唰”一下亮起来。

  虽不知“行长”是个什么官儿,不过甭管什么官儿,总之是碗皇粮。

  因着当初那随口一句许诺,她惦记这碗皇粮惦记到现在,如今都摆在眼前了哪有不吃的道理?

  再者说,这一听就是叫她管理那银行的差事了,而且似乎还是新衙门的最高长官?

  压根儿无需犹豫,王熙凤当即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草民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嘴巴子都咧到太阳穴去了。

  结果毫不意外,单若泱淡笑着点点头,思及这人的贪婪,又忍不住警告了一嘴,“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不能做自个儿心里警醒着些,可别一朝跟那掉进米缸里的老鼠似的忘乎所以了,若你胆敢辜负朕的期望信任,朕便叫你去找你那好姑妈叙叙旧。”

  脑海中猛地又浮现出王夫人尸首分离的血腥场景,王熙凤不禁狠狠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