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饶了我……乔姐姐……”

  “你走开!不要过来!”

  “不要杀我,不要啊!”

  “蹭”的一下,床上的人猛地坐起身来,双手抱头疯狂尖叫不止,浑身抖如筛糠。

  “娘娘!”听见动静的巧儿赶忙推门而入,点起了桌上的蜡烛,随即匆忙来到床前小心翼翼安抚,“娘娘可是又做噩梦了?奴婢叫人去再弄一碗安神汤来?”

  昏黄的烛光都无法修饰李贵妃那可怕的脸色,她抬起头来的一瞬间几乎能吓得人心脏骤停。

  白惨惨的,活像个死人。

  “她来了,她真的回来报仇了!”李贵妃死死抓住她的手,满眼惊恐涕泪横飞,“路嬷嬷已经死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巧儿强行忍住手上被指甲扎破的刺痛,慌忙安慰道:“定是娘娘想多了,那路嬷嬷指不定是突发什么疾病去的,总之绝不可能是什么鬼怪作祟!”

  “若当真是她要报仇,缘何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偏要等到二十年后才突然蹦出来?娘娘不过是那日听了几句闲话就开始自己吓自己罢了,放宽心就好了,绝不是她!”

  然而此时此刻的李贵妃哪里还听得进这种话呢,只连连摇头语无伦次,“不!一定是她……有鬼!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她一直缠着我,她要掐死我!”

  “她说她恨我不顾姐妹情份害死她,留下不足月的女儿独自一人……她还恨我故意叫人磋磨她的女儿……她要报复我,她要拖着我一起下地狱!”说到这儿,李贵妃的情绪突然又失控了,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我给你磕头,我向你恕罪,看在自幼的姐妹情份上你原谅我吧……真要怪你也该怪皇上才是,要不是他容不下定国公府一脉,我又哪里有机会能对你下手,又哪有机会磋磨你的女儿,你去找他,去找他报仇啊!”

  “娘娘!”巧儿吓得面无人色,顾不得上下尊卑当场上手捂了她的嘴,“娘娘慎言啊!”

  眼看李贵妃神情癫狂全然听不进任何话,巧儿心下大骇,一咬牙,拔出头上的簪子在她的臀部刺了一下。

  刹那间的疼痛似乎终于是将她的神智拉回来一些。

  巧儿却还暂且不敢松懈,仍旧捂着她的嘴将她控制在自己怀里,两人就这样跪坐在地上不敢动弹。

  许久,癫狂的神色终于缓缓从李贵妃的脸上褪去,眼神也逐渐恢复了理智。

  可算是正常了。

  巧儿狠狠松了一口气,起身将她扶回床上躺着,“娘娘先歇歇,奴婢叫人去弄碗安神汤。”

  “别走!”李贵妃一把抓住她的手。

  “好好好,奴婢不走,娘娘别怕。”无法,巧儿只得坐在床沿上陪着。

  白天看见李贵妃时,单若泱就觉得这人老了许多,眼下没有了浓妆遮掩修饰的她便愈发暴露出了诸多问题。

  眼角的皱纹是能夹死蚊子的程度,整张脸都呈下走趋势,两颊的皮肉下坠十分严重,不仅仅是法令纹如同两道沟壑,木偶纹亦清清楚楚显了出来。

  加上日日被噩梦缠身,睡也睡不好,以至于气色差到了极点,眼下乌青颜色极深,恨不得跟周景帝能有的一批,眼袋就像两条肉虫似的在眼下趴着。

  凌乱散落的长发中,不知何时竟也多出了些许刺眼的白。

  整个人实在苍老得厉害,说是五十好几都有人信。

  可明明她才四十出头。

  瞧着瞧着,巧儿不禁鼻子一酸,柔声劝道:“如今已是第二十一个年头了,她指不定早就已经投胎转世去了,哪里还能变成鬼来向娘娘索命呢?”

  “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娘娘别自己吓自己,别去想就不会再梦见了。”

  “当真?”李贵妃一脸迟疑,“可是……若没有阴司报应这档子事儿,本宫好好的儿子为何偏却不能叫女人怀孕?”

  若是那方面能力有什么毛病她还能理解,可明明都好好的,怎么就不能生?

  “当年大夫不是说过吗?有些人天生就是如此,也并非是个例。”

  然而李贵妃还是半信半疑。

  从不曾往这方面想过便也罢了,可一旦有了这样一个方向引着,她便总是克制不住去想去怀疑。

  尤其,好端端的路嬷嬷还突然暴毙而亡了。

  她可从未听说路嬷嬷有什么病症在身,怎么就突然暴毙了?

  再者说,若路嬷嬷的死因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可疑之处,单若泱那边为何要秘而不宣?

  哪怕是作为陪嫁去了公主府,路嬷嬷却也还是宫里的人,死了自当上报以作记录。

  除非死因存疑,死得蹊跷。

  死得这般蹊跷,时间还这么巧合,恰恰正是她开始噩梦缠身之时……这叫她如何能不多想?

  偏这一点就连巧儿都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没有人会想到是单若泱下手将人给秘密处置了。

  毕竟在外看来,路嬷嬷可是璟贵妃留下的老人,忠心耿耿伺候三公主二十一年,满宫上下谁人不知三公主对其很是尊敬?

  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是她的手笔,甚至想都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但巧儿仍是不大相信什么璟贵妃的鬼混之说。

  一则正如她所说那般,真要化为厉鬼想报仇又何必等到二十一年之后?早干嘛去了?

  二则这段时日除了李贵妃噩梦缠身以外,她并未发觉任何可疑之处,压根儿没有丁点闹鬼的迹象。

  再则也是为了李贵妃着想,她必须得咬死了不相信,努力安抚宽慰。

  奈何有句老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李贵妃可没少做亏心事,能不怕吗。

  “要不……跟夫人说一声,叫她悄悄去请大师做场法事?”

  李贵妃登时眼睛一亮,“要做法事!跟我娘说,不拘花费多少银钱,定要找来那得道高僧做!我要那个贱人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方才还口口声声哭着喊着叫姐姐,这会儿自觉找着法子能够应对了,便又开始一口一个贱人骂得猖狂。

  “果真是噩梦缠身了?还想叫我母妃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单若泱冷了脸,对于人性之恶再一次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风铃也是恨得牙痒痒,“奴婢就没见过这样恶毒的人!人都被她害死了,她怎么还能这样?竟是要如此赶尽杀绝!”

  璟贵妃已经去世二十一年,估计早就转世投胎有了新的人生,魂飞魄散大抵是不能够了。

  不过这却不妨碍她生气。

  李贵妃这人实在是可恶可恨至极!

  “去多拿点银子打赏,叫他这几日夜里好好吓一吓那个老巫婆,若是做得好了,事后本宫还重重有赏。”

  虽不知究竟是何缘故李贵妃开始噩梦缠身,但以李贵妃如今的状态来看,估计也有一些日子了,精神状态实在堪忧。

  这个时候再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的,那老巫婆指不定能被吓到精神彻底崩溃。

  不过仅仅只是这样还不够。

  单若泱重重冷哼一声,起身就往外走,“叫人准备马车,本宫要进宫。”

  彼时,周景帝正在跟美人儿们喝酒取乐,乍一听“长公主”三个字,登时一口酒险些没呛着。

  慌忙冲着美人儿们摆摆手,“快退下。”一面又叫奴才赶紧将酒水都收了起来,再三确认没有可疑之处后才正了正脸色,叫了人进来。

  毕竟他甩掉奏折的借口是身体不好,若叫她撞个正着,只怕会一气之下撂挑子不干,届时他还上哪儿这么快活去?

  况且,虽然说出来挺丢人,但他对这个女儿莫名还有些惧意,总是难以预料她突然间又会有点什么奇葩举动。

  譬如哐哐爆锤景福殿的大门,皇帝睡觉时大喝一声薅起来叭叭一顿训,动不动横眉冷眼死皮赖脸追着要钱……哪一条都不是个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

  有时候他真就忍不住怀疑,这个女儿是不是璟贵妃专门生出来克他的。

  周景帝自以为掩饰得不错,奈何他自己是感受不到那股子脂粉味儿和酒气究竟有多浓。

  才一踏进门,单若泱就被熏了个头晕眼花,鼻子真真是遭了大罪了。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全当不知道罢了,“儿臣见过父皇。”

  “免礼,这会儿突然进宫所为何事?”

  “儿臣想跟父皇告个假。”

  “告假?”周景帝不由皱眉,“为何告假?”

  单若泱微微撩起眼皮子,满是伤感又暗含哀怨地瞅了他一眼,闷声道:“再过八日就是母妃的忌日了,届时儿臣想去大报恩寺诵经三日。”

  周景帝愣住了,浑浊的眼底深处渐渐浮现出一抹怅然之色。

  璟贵妃的死一直是他不愿面对的事实,有意无意的,也就忽略了忌日。

  一转眼竟是又到了这一天?

  “你今年多大了?”

  突然间这么一个问题砸过来,将单若泱都给砸懵在了当场。

  “你今年多大了?”周景帝又问了一遍,不满道:“面圣竟还胆敢走神,愈发不像话了!”

  “……”单若泱无语极了,面无表情地回道:“儿臣今年已经二十一了。”

  当初孩子没足月璟贵妃就走了,也就是说这都二十一年了?

  竟这么久了?

  周景帝很是震惊。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伸手在自己脸上一顿胡乱摸,而后就见他脸色微微一变,坐在那儿就陷入了沉思。

  “父皇?”单若泱有些不耐烦这屋里浑浊的气味,催促道:“儿臣打算在五日后除非前往,届时会在大报恩寺暂住三日,直到过了母妃的忌日再回来,不知父皇是否同意?”

  周景帝也不知究竟是听清没听清,只胡乱点点头,一副陷入思绪无法自拔的架势。

  见目的达到,单若泱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便退下了,走到外面招来一个看着怪机灵的小太监,动作隐蔽地往他手里塞了个轻飘飘的荷包。

  “长公主这是?”小太监有些惊慌,很是不明所以。

  单若泱笑了笑,安抚道:“你别怕,本宫又不吃人,这不是快到本宫母妃的忌日了,就想着若有人能在父皇面前偶尔提两嘴……不必太过明显,只要能叫父皇心里头惦记惦记就好。”

  虽说方才死老头儿的模样看起来是挺像那么回事儿,但她可不敢相信这份所谓的真心又究竟有多少,保不齐身边几个美人儿环绕之下,他转头就给忘了。

  还是多上一层保险为好,至少这几天内得叫他时常想起来挂在心上。

  那小太监一听这话,先是迟疑了一下,转而也就乐呵呵地应承了。

  宫里类似这般的邀宠行为司空见惯,譬如哪个嫔妃想叫皇上去看看她了,就使点银钱叫皇上跟前的人时不时提上她一嘴。

  在他看来,眼下的这位长公主无外乎也就是想通过璟贵妃来勾起皇上的心思,好为自己谋得更多恩宠罢了。

  不叫什么大事儿,这种等同于平白捡来的钱若还不伸手那就太可惜了。

  遂拍着胸脯保证道:“奴才明白长公主的意思了,您尽管放一百二十颗心在肚子里。”

  “那就有劳公公了。”

  接下来就叫她好好看看,周景帝口口声声的挚爱究竟有多爱罢。

  夜已深,偌大的皇宫早已陷入沉睡,四处皆是一片寂静。

  然而李贵妃却怎么也睡不着,披头散发坐在屋内瞪大了双眼,双手还死死抓着巧儿不肯撒开,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神经质的气息。

  “她来了……她真的回来找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想到这两日的一些诡异状况,原本信誓旦旦的巧儿也不免开始有些心里发毛了。

  半夜里不时发出的奇怪声响,如泣如诉满含幽怨,似有说不尽的冤屈。

  屋子里也总会莫名其妙凭空出现一些血淋淋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还有女人的绣花鞋、一团一团的黑发、甚至还有白绫悬挂于院子中的大树上。

  就那么随着风飘扬于半空,青天白日之中却叫人莫名生起一股诡异阴冷的感觉来。

  旁人不知晓,但身为李贵妃的心腹,巧儿自是很明白当年那位璟贵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正是被人用一条白绫活活吊死在了房梁之上!

  起先她还坚信这是有人在故意装神弄鬼,可却始终未能抓到可疑之人,几次折腾下来连她都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而李贵妃更是早已要吓疯了,夜里死活不敢再入睡,宁可睁着眼睛干熬到天亮。

  无法,巧儿也只好贴身陪着熬。

  她倒是想多叫些人守在屋子里,人多些或许就不至于怕得不敢睡了,可她却又怕她家主子再做噩梦胡咧咧点什么可怕的秘密出来,尤其是牵扯到定国公和皇上那茬儿。

  到时候可就真该完犊子了。

  巧儿叹了口气,宽慰道:“娘娘别怕,那指定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呢,说不定就是皇后……没错一定就是皇后娘娘!的确是有人要报复娘娘不假,却不是什么璟贵妃的鬼魂,而是皇后娘娘啊!”

  仿佛一切都理顺了,念头一冒出来,巧儿便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接着急道:“上回她就是故意那样说先吓唬一下娘娘,好叫娘娘疑神疑鬼,而后再开始搞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吓唬您,娘娘可千万不能叫她得逞了啊!”

  “当真?”李贵妃愣住了,正拧眉不由细想,却突然之间面色大变,指着窗外,“鬼……鬼啊!”

  巧儿下意识扭头望去,正看见一道人影从窗外飘过,顿时也是吓得一哆嗦,随即拔腿就开门冲了出去。

  一身大红色鲜亮至极的华服、头发凌乱散落于背后,快速飘向转角处便失去了踪影。

  巧儿当即两腿一软,险些跌坐于地上。

  “是她……果真是她!”

  转头却见李贵妃已经软在了地上,倚靠着门框将自己抱成一团剧烈颤抖,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就是她,她最爱穿着大红色的衣裳……鲜衣怒马明艳张扬……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

  巧儿张了张嘴,有心想要再作安抚,可想到方才完全不合常理的画面,却一时之间也失了言语。

  心砰砰乱跳着,害怕一张嘴就要蹦出来了。

  “别找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迫不得已的……谁叫你从小就处处压着我,压得我都快窒息而亡了,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我是被逼的,不能怪我,凭什么怪我?”

  边念叨着,李贵妃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屋子里钻,时不时还伸手胡乱拍打着什么,好似身边有看不见的东西在纠缠。

  “走开,不要缠着我,仔细我叫你魂飞魄散!”

  一时又哭得凄惨,“我知道错了,乔姐姐你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罢,别杀我,别杀我……啊!”

  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过后,李贵妃彻底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巧儿慌忙上前查看,确认她只是昏厥了而非直接被吓死了过去,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李贵妃彻底病倒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单若泱很是大方的给了一大笔赏钱,顺带又交代了一个新任务。

  隔壁那座公主府,得到消息的单若水赶忙就上了马车直奔宫中。

  乍一瞧见李贵妃的模样,单若水整个人都惊呆了,脱口而出,“你当真是我母妃?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正神经衰弱的李贵妃听闻这话险些鼻子都气歪了,有气无力压根儿懒得搭理她。

  倒是旁边的巧儿忍不住抱怨道:“公主倒是仔细算算,您究竟有多少日子不曾来给娘娘请安了?”

  一听这话,单若水顿时就有些心虚了。

  好歹是亲生的娘,她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乐子太多,混忘记了。

  恼羞成怒之下,她直接就甩手给了巧儿一个大嘴巴子,“你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个贱婢罢了,也轮得到你来管本宫?”

  李贵妃气得直翻白眼儿,“混账!你究竟是来看本宫的还是来气本宫的?你根本就是嫌本宫死得不够快!”

  “母妃?不过是个贱婢罢了,我就是教训她一下又怎么了?值当你跟我生这么大的气啊?”单若水还不乐意了,一脸骄纵的模样让人恨不得想打死她拉倒。

  可惜李贵妃现在也是有心无力,只得躺在床上干瞪眼,甚至有心想要骂两句都没那精力。

  只咬牙道:“你赶紧滚,本宫还想多活几年!”

  单若水愕然,险些就当真要甩手走了,不过想到那件事,她还是勉强压住了那份不满,坐在床沿上一脸关切。

  “母妃消消气,我也不是故意气您的,我就是这么个脾性您还不知道吗?您这究竟是怎么了?什么病这样严重啊?冷不丁苍老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已经七老八十了呢,也太奇怪了。”

  前面的关心勉强还受用,可最后这句耿直发言却是戳得她的太阳穴一阵胡乱狂跳。

  使劲儿闭上眼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出口就要撵人,“行了,本宫累得很,没什么事儿你就走罢。”

  跟自己的亲娘,单若水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委婉客套,听见这话赶忙就喊“有事儿”。

  “母妃看单子润怎么样?”

  “谁?”如今李贵妃的脑子有些迟钝,慢半拍才想起来这是谁,随即面露狐疑之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本宫看他怎么样?”

  “皇兄废了之后母妃不是在另找人扶持吗?我觉得单子润就不错啊,何必舍近求远去跟贾元春合作呢?一来她肚子里的是男是女都还不好说,万一是个女孩儿难不成还要等下一胎?”

  “二来父皇的年纪也不小了,先前还大病一场,谁知道……就算贾元春这一胎是个男孩儿,他也赶不上趟啊。”

  李贵妃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她。

  就因为是个小奶娃娃才好呢,到时候她便可以垂帘听政,岂不快活?

  武安侯府也能真正成为大周朝最顶尖最有权势的皇亲国戚。

  然而屁事不懂的单若水却还自觉很懂,叭叭个没完。

  又道:“单子润不过是个下贱的舞姬生出来的孩子,背后一无所有,若是母妃支持他的话,到时候您就是独一无二的太后娘娘,武安侯府也是他唯一能够依仗的外家,可若换作是贾元春的儿子就不同了。”

  “到时候人家反正有自个儿的亲娘,还能怎么亲近母后您啊?哪怕便是同为东西太后,也必然是贾元春压着母后一头,她配吗?”

  “况且贾元春还是国公府的姑娘,到时候人家要拉扯也是拉扯自个儿的嫡亲母族,哪还有武安侯府什么事儿啊?母妃您说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是个屁!

  蠢货!

  单子润是没有母妃没有母族,但也不瞧瞧他都多大年纪了,还能任由她和武安侯府掌控?指不定一上位头一个要处理的就是她和武安侯府。

  至于贾元春的儿子……一旦她生下儿子,当场便能去母留子,还当真能留着她当太后不成?傻子才能那么干!

  说穿了,贾元春不过是她借腹生子的工具罢了,一旦目的达成便再无用处。

  李贵妃实在是无语至极,甚至连跟这个蠢货女儿仔细分析分析的兴致都没有,只冷着脸说道:“这件事不用你过问,本宫自有主张,离着那个单子润远一些,别傻不愣登的叫他当枪使。”

  “母妃?”单若水以为自己这通头头是道的分析说完必定能改变她母妃的心意,却哪想还反倒被嫌弃蠢了。

  一时气不过,她“蹭”一下站了起来,又是恼怒又是委屈道:“我说的这些难道没有道理?我究竟哪里蠢了?母妃总是这样看不上我,总觉得我愚蠢没脑子,太过分了!”

  还用“觉得”吗?根本就是事实。

  李贵妃不耐烦道:“身为公主,你只好好吃喝享乐就行了,这些大事不必你瞎操心。行了,你回去罢,本宫乏了。”

  “我怎么就不能操心了?同样都是公主,单若泱那个小贱人都能帮父皇批阅奏折,我不过只是提点建议母妃就这样万分嫌弃?母妃还总说最疼我,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事实上那一通头头是道的分析还是单子润说给她听的,叫她自己的确是想不出来,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很有理,故而信心十足。

  原想着能趁机卖弄一下讨个巧,谁曾想现实竟如此残酷。

  单若水打心底就觉得母妃就是看不起她,觉得她蠢笨如猪处处不如兄长,否则为何每每兄长说什么母妃都能认真考虑并支持?

  思及此,她便愈发气性上头,冷笑道:“我知晓母妃心里只有三皇兄,只觉他哪儿哪儿都比我好千倍万倍,可惜了……他是个没用的废物!”

  “你!”这一下心窝子戳得着实够狠,头晕目眩的李贵妃强撑着怒吼一句,“你给我滚!”

  “滚就滚!”

  门外,原本正因不知是进还是该退而呆了一下的贾元春很是尴尬,谁曾想就是稍稍尴尬的这一会儿功夫,就叫她听见了单若水劝说的那番话。

  这下子,便连想要出声通传的宫女也尴尬了。

  也不过就是转眼的功夫,母女两个就已经闹到这样的地步。

  还不等反应,就见有个什么物体从里头冲了出来,猛地一下子将贾元春撞了个满怀,当即就往后摔了去。

  “娘娘!”抱琴大惊失色,慌忙扶了她一叠声地询问,“娘娘怎么样了?”

  贾元春捂着肚子一脸惊慌,“肚子疼……快叫太医!”

  一时兵荒马乱。

  而罪魁祸首单若水却丝毫不慌,看着贾元春苍白的脸色反而还露出一抹冷笑来,目光旋即转移到她的腹部,恶意满满道:“真就是天注定。”

  所幸有惊无险,贾元春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还较为坚强,喝几副安胎药好生卧床静养一段时日便可。

  深感诸事不顺的单若水怒气冲冲回到府里就狠狠发了一通脾气,扬声道:“去将六皇子给本宫叫来!”

  话里话外的轻蔑态度给人感觉仿佛那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皇子,而只是她的一个狗奴才罢了。

  正生着闷气呢,府里的管事太监已经很识趣地领了几个人来。

  一个个皆是那身材修长相貌俊俏的年轻男子,站成一排光瞧着就很是赏心悦目。

  单若水那一肚子的火终是消散了一些,往贵妃榻上一躺,“过来伺候。”

  几个俊俏的少年郎便应声上前,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还有那专门端茶送水喂瓜果的。

  当然了,这瓜果的味道可不太一样,那都是用嘴喂的。

  单子润已经听说了她今日进宫的事,一听她急吼吼喊人便立即就赶了过来,哪想看到的却是这样荒唐的一幕,当时就懵了。

  一瞬间,单若水的脸仿佛跟周景帝的脸重合到一起,叫人不得不感叹——这才是亲生的呢。

  正在单子润愣神之际,迎面飞过来一颗果子砸在了他的额头上。

  虽不算很疼,但其中的羞辱意味实在过于浓厚。

  顿时,他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不过单若水却没给他机会,张嘴就斥道:“你跟本宫说的那些话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可叫本宫在母妃面前好生没脸!”

  这话登时叫单子润来了精神,也顾不上方才那点羞辱了,忙不迭追问,“怎么了?贵妃娘娘不同意?”

  “她如今一门心思就盯着贾元春的肚子呢。”单若水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抹阴笑来,“你若想要我母妃支持,最好想法子将贾元春肚子里那块肉弄下来,否则可就难了。”

  “……”单子润只觉眼前阵阵发黑。

  倒不是觉得她这主意怎么歹毒怎么不合适,而是……谋害龙种这样的大事你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张嘴一通乱来?

  他究竟是找了怎样一个蠢货合作?

  “六妹妹快别胡……”

  “对了,再拿些银子给本宫。”单若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很是理直气壮地说道:“上回那点银子本宫已经花完了,你倒是自觉些,回回还要本宫亲自张口不成?”

  单子润的脸色难看极了,忍着怒意道:“上回我给了你三千两,这才过去几天就没了?”

  闻言,单若水立时就拉下脸来,又是一颗果子砸了过去,“不过才三千两罢了,够什么用?本宫买胭脂水粉不要钱?衣裳首饰不要钱?还有这些……”

  手指了指为着自己殷勤伺候的俊俏少年郎,道:“养他们不要钱啊?再者说,这几个本宫也有些腻味了,正打算再弄些新鲜面孔来。”

  “你说什么?”单子润倒吸一口冷气,震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是说,你拿着我给你的钱养男宠?”

  “是啊,有什么问题?”单若水一脸莫名。

  然而单子润却已是气了个仰倒。

  他忍着羞辱撒出去那么多银子巴结她图什么?一方面是为了李贵妃、为了武安侯府,另一方面却是为了她的驸马。

  范阳卢氏嫡系出身的六驸马卢靖嘉!

  而眼下她却告诉他,她拿了那些银子去养男宠?

  也就是说,他帮着她给卢靖嘉戴了无数顶绿帽子?

  哪个男人能忍?

  但凡脑子正常的男人都绝不可能投靠他这个六皇子了!

  这个单若水……他/娘/的就是天字一号大蠢货!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蠢货!

  单子润气到浑身都在哆嗦,愣是花费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克制住了到嘴边的脏话。

  “你怎么这副表情?”单若水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一副讨债鬼理所应当的嘴脸,“一会儿赶紧打发人将银子送过来,这回至少……一万两,估摸着好歹也能用那么一些日子,省得三天两头找你麻烦死了。”

  呵,张嘴就是一万两,怎么不去抢呢?

  他算是看出来了,投入在这个蠢货身上的银子都足够他拉拢不少人了,哪像如今,屁事儿没干成不说,还挖了个深坑将他给埋了。

  如今他只恨不能回到过去掐死自己,真是闲自个儿太顺利了才会想要走这个蠢货的路子,还不如想法子去从单子鸿那个废物蛋子身上下功夫呢。

  将他坑害成这样还想再要钱?做梦吧,不将过去的那些银子要回来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善良了。

  全当是给这个蠢货买核桃补脑子的。

  单子润压着怒火冷笑一声,嘴上应得痛快极了,又问道:“不知妹夫这会儿是否在家中?既是上门一趟不去看看他可说不过去。”

  虽说希望渺茫,但他还是想去试试,轻易放弃范阳卢氏这个助力是不能的。

  谁知单若水竟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驸马究竟在不在家,听见这话还看向了旁边的奴才。

  “回六皇子的话,驸马这会儿正在书房呢。”

  好家伙,人还在府里呢,这蠢货就这般明目张胆跟男宠厮混起来。

  牛还是她牛。

  “又在书房?”单若水皱眉,嗤笑一声,“那就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整天整夜恨不得死在书房里,本宫要这么个驸马究竟有什么用?若非母妃不允许,本宫早就将他扫地出门了!”

  “……”单子润忍不住又想呵呵了。

  能在家里养这么多男宠的女人,哪个男人还能爱得起来?

  真当自个儿是那天仙呢?男人不顾一切都能爱她爱得死去活来?

  心里没点数的蠢货,借口读书躲在书房里已经算是给她最后的一点脸面了。

  “六妹妹先‘忙’着罢,我去跟妹夫打个招呼。”

  不能再跟这个蠢货说话了,说多了容易传染。

  彼时,听闻奴才通传的卢靖嘉默默合上面前的画卷,小心翼翼收好之后方才出声应了。

  一进门,单子润便一脸愧色地深深作揖道:“原不过是给妹妹一点零花钱买点衣裳首饰,却是今儿才知晓她竟如此胡闹……是我对不住妹夫,还请妹夫原谅则个,往后我不会再给她银子了。”

  卢靖嘉面无表情,仿佛头上戴了数顶绿帽子的人根本就不是他,闻言只很淡然地说了句,“不知者不罪,怎么也怪不到六皇兄的身上。”

  这话虽是他想听的,可当下单子润的眼皮子却是跳了跳。

  这反应不对啊。

  自己的女人养男宠,怎么能是这种反应呢?

  除非……这人从一开始就不曾将单若水当作自己的女人看待,更别说“妻子”这个身份了。

  究竟是心有所属还是什么?

  单子润暗暗记在心中,打算稍后打发人仔细查一查,若能查到点什么有用的消息或许能拿来用用。

  ……

  “公主,前面有个乞丐拦住了去路。”

  “乞丐?”单若泱撩起帘子看了一眼,讶异道:“这种偏远郊外怎会有乞丐?罢了,给些银子将他打发了就是。”

  谁曾想不一会儿的功夫亲兵便又回来了,“那乞丐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不要银子,就想跟着贵人谋份差事,哪怕是个打杂的烧火的也好。”

  “嗯?有意思。”单若泱不由挑起了眉,再次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被亲兵团团包围的那乞丐。

  这么些个带刀官兵围着,普通人早该吓得魂飞魄散了……不,是压根儿就不可能敢上来拦路,恨不得远远的看见了就要插翅飞走避开才好。

  偏这个一身破破烂烂的乞丐倒是有勇气,这么一个场面还能如此淡然处之,说是一般人谁能信?

  指定就是目标明确奔着她来的。

  只是不知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她不过只是个公主罢了,犯得着往她身边安插什么人?

  难不成是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不过这种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来的把戏……究竟是背后指使太蠢还是这人演技太差?

  无数个疑问在心里闪过,单若泱有心想要直接将未知的危险扼杀在摇篮里,可还不等她吩咐,便又有一名亲兵走了过来。

  “那人说他是故人之后,不过究竟是哪个故人却不好再人前说。”

  故人之后,也就是说是跟“三公主”的上一辈有交情的?

  单若泱的眼神微微闪了闪,道:“将他五花大绑了再来面见本宫,若他不肯……那就武力将他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