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惦记着次日出门放风,这一夜单若泱都睡得不大稳当,中途半梦半醒两三回,就盼着天亮呢。

  天才蒙蒙亮她就已经梳洗穿戴完毕,等着上完了妆,丰盛的早膳也掐着点儿摆在了桌子上。

  “公主快尝尝这酥蜜粥,闻着就一股子香甜味儿。”风铃一边忙着布菜,那小眼神儿还忍不住地瞟,只觉嘴里都分泌异常了。

  一只白瓷小碗里泛着莹莹绿色,如上等的碧玉般好看极了,赫然正是那传闻中的碧梗米。

  又加以白羊酥油和蜂蜜一同慢熬,特殊的米香中裹着蜂蜜的清甜和酥油的香甜,叫人抑制不住口齿生津。

  “一夜之间本宫的待遇竟是又拔高了两层?”单若泱挑眉,神情说不出的讥讽。

  碧梗米是稀有珍贵不假,在那些达官贵族家里却多少也总能吃上几顿的。

  但谁又能想到,堂堂三公主竟从未有幸品尝过一口呢?

  今儿是得了份“恩典”,可惜,她已经不是真正的三公主了。

  想到记忆中那个可怜的姑娘,单若泱顿时就兴致缺缺,伸手轻轻推开了那碗色香味俱全的粥。

  “公主?”

  “你和无忧拿去分了罢。”单若泱头也没抬随口吩咐了一句,不等她们再说什么,已拿起筷子夹了个豆腐皮包子来。

  风铃不解,迟疑道:“那奴婢再去御膳房拿一碗别的粥?”

  “不必再折腾,这些尽够吃了。你们两个也别出去了,就在这儿分了吃罢。”

  这东西虽不是帝王赏赐的,可明眼人都知晓定是特意嘱咐的,是一份恩宠,若叫旁人看见她竟赏给了宫女吃,只怕又平添是非。

  风铃和无忧也不傻,没有碗分有什么要紧的,她们两个打小一块儿长大,共吃一碗粥还能嫌弃对方的口水不成。

  再者说,这可是碧梗米,不是那特别受宠的主子都还沾不上一口呢。

  两个丫头伺候着她吃得差不多了,这才美滋滋地端了那碗酥蜜粥来。

  “好香啊。”凑近了闻,那股香甜味儿就更浓郁了,勾得人食指大动。

  单若泱闻言就下意识往那边瞟了一眼,目光刚好扫过正对面无忧的脸,下一秒,那抹淡淡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眼看风铃已经拿着勺子送到了无忧的嘴边,忙就出言阻拦,“别吃!”语气中竟透着股焦急。

  两个丫头齐齐愣住了,面面相觑,满是纳罕。

  “拿去倒了罢,小心些避着人。”说这话时,她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一片。

  “公主?”无忧低头瞧了眼那碗诱人的酥蜜粥,一时眼皮子胡乱直跳,话一出口声音都是颤抖的,“莫非这粥里有什么东西?”

  “砰”的一声脆响,白瓷碗应声碎裂,晶莹如玉的粥洒了一地。

  只见风铃满脸煞白,忙跪地磕头,“公主恕罪,奴婢……奴婢一时受惊手抖了……”

  “总归是要处理掉的,洒了也好,起来收拾了罢。”

  “是。”

  “公主可是从奴婢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无忧小心翼翼地问道,目光扫过那一地狼藉,难掩后怕之色,“奴婢去叫太医来查验一番?有了证据才好禀明皇上和皇后娘娘彻查啊,万一那恶人眼看此次不成再下手可如何是好?这一回是凑巧,难保下一回……”

  单若泱的确是预见了两个画面——先是两个丫头喝完粥后隐约小腹有些不适,似小日子般出了点血,而后便是几年之后,嫁为人妇的两人却苦求多年无子。

  这两者相结合一琢磨,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粥里下的药恐怕就是什么绝育药之类的东西。

  原本她还以为是周景帝想对她做点什么,可转念一想,这样的手段绝不会是他。

  且不说堂堂帝王怎会用这种药,单凭她是他的女儿这一点就绝不可能,不是相信他还存着什么舔犊之情,而是完全就不合理。

  哪怕他是想毒死她都还能理解,下药给自己的女儿断绝生育能力是几个意思?这也太荒谬了。

  所以这只黑手十有八.九另有其人,若闹起来叫周景帝去查……能揪出真凶自是再好不过,可能在御膳房神不知鬼不觉下手的人当真这般容易暴露吗?她可不觉得在这皇宫里蹚浑水的人能有这么蠢,害个人就将自个儿给折进去了。

  而一旦叫那人逃过一劫,那就如同是一条毒蛇钻进了草丛里,指不定藏在哪儿偷偷盯着她呢,随时都有突然窜出来给她来一口的可能。

  正如无忧所担心的那般,这回不过是凑巧,下一回谁又能保证还有这般好运呢?她又无法预见自己身上的灾祸。

  思来想去,单若泱最终还是决定按下此事。

  这药毕竟不是什么毒药,究竟中没中招儿,这一时半会儿根本就看不出来,姑且就糊弄糊弄那条毒蛇也罢,好歹先将其安抚下来消停些,给她足够的时间暗地里寻摸寻摸。

  于是她果断就拒绝了无忧的提议,只命其二人小心收拾干净,对外佯装无事。

  二人并不知其中深意,却胜在乖觉,对她的话可谓言听计从。

  等主仆三人收拾妥当出门时,脸上的神色早已恢复如常,不见丝毫异样。

  豪华的马车不急不缓地往外驶去,也不知究竟是马车好还是宫里的路过分平整,又或者是驾车的小太监很有几分能耐,总之原本担心的颠簸并未发生,竟意外平稳。

  随着马车轱辘富有节奏感的声音,不消多时,隐约就能听见外头偶有些许声响传来。

  终于出宫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心里头莫名都松快了不少,那股萦绕在心头的压抑刹那烟消云散。

  单若泱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帘子一角朝外望去,眉眼弯弯,显然心情甚好。

  这会儿到底还在皇宫跟前,所过之人无不是达官显贵,故而并不喧闹,就连小商小贩都不见一个,却还是叫她满眼贪恋。

  说来今日能够出宫还是托了公主府的福。

  大周朝的公主出嫁从没有嫁进驸马家中的,都是在自己的公主府内居住生活,倘若驸马合心意,便叫驸马搬来一起住,倘若感情不和或是烦了厌了驸马,也大可将人打发回自个儿家去。

  总而言之,公主们在婚姻之中还是挺舒坦的,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至少相较于这个时代的普通女子来说是当真要自由得多。

  是以,公主府就必须得在大婚前建好才行了。

  她和林如海的婚期定在年底,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半年左右的功夫,这公主府自是片刻耽误不得。

  周景帝连夜就给她圈了一块地,今儿瞧一眼若是对周围环境没有什么异议,那明日就该要动工了。

  不过虽是属于她的公主府,将来却也并非真就只她一人居住。

  林如海就且不说了,这会儿人还远在扬州呢,更何况……不定能活多久的一个丈夫,意见可不在她的参考范围之内。

  倒是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林黛玉她是一定会养在身边的,纵然不是什么“黛玉粉”,可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姑娘被活生生吃肉喝血气绝而亡,她还真不忍心。

  索性日后就相依为命罢。

  “公主,到荣国府了。”

  单若泱回过神来,并没有要起身下车的意思,“去瞧瞧林姑娘可曾准备好了。”

  不多时,就听见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便是齐刷刷请安的声音。

  声音有老有少,甚至隐约仿佛还夹着道少年音。

  这是全家上下都出动了不成?

  单若泱微一挑眉,却也并没有掀开帘子去瞧,依旧端坐于马车内,“玉儿上来罢。”

  言语简洁声音清冷,隔着帘子看不见人却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矜贵,令人莫名心生怯意。

  乖乖,莫非这就是皇家威仪?

  贾家众人骤然心神一凛,尤其是贾母在内的那几个主子,原本对这位不受宠的三公主难免存了几分轻视之意,可这么一个不算照面的照面下来,却顿时就叫人有些摸不透了。

  这样的三公主显然与上回见到的判若两人,本还满心欢喜兴奋的林黛玉突然就有些惶恐了。

  正在这时,马车里却走下来一个人,“公主从昨儿就念叨着姑娘呢,姑娘快请。”说着,无忧就上前亲自扶了小姑娘的手臂。

  眼见她笑容温和尊敬,神情之中还流露出淡淡的亲近之意,聪慧的小姑娘立时就放下心来,迈着轻快的步伐上了马车。

  马车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从头到尾,单若泱都不曾跟贾家人说上一句话,竟是无视了个彻底。

  “她这是什么意思?”王夫人一脸不虞,神情难掩羞恼,“她虽是公主,可老太太却也还是超一品诰命呢,您都亲自出来请安了,她竟连吭都不吭一声?未免也太过目中无人了吧。”

  贾母压根儿就没搭理她,眯着眼再次望了望已经几乎看不见的马车,眼神晦暗不明。

  什么意思?人家摆明是给她们家下马威呢。

  目中无人又怎么了?人家有这资格,超一品诰命还能金贵过公主去?

  只不过她不明白,这位三公主为何会如此不给脸?难不成仅仅只是因为敏儿的缘故?

  这样的态度可就难办了。

  纵是女婿再娶,她也绝没有想跟女婿断绝往来的想法,毕竟那可是手握实权简在帝心的重臣,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