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芷意一不留神打了个盹,脑袋猛地失重,人一下给吓醒了。

  办公室里空调开得高,醒来的时候脸上热烘烘的发烫,粉嫩的耳垂像是两粒红石榴。

  临近年关,报社工作不多,青年报虽然沾着“青年”这一个青春勃发的词,却一直走的是严肃正经的风格,毕竟事业单位,报业集团领导也是个古板人,虽说要接受新事物,可是私心里还是守旧,因而这报纸总是机关订阅下来当摆设的多,实际受众小。

  韩芷意揉了揉脸,又发了片刻的呆,这才清醒过来。

  那天,沈见秋的脸色称不上好看。

  坐在台阶上的,是一个昏睡的男孩,大概十五六,或许也有十七八,韩芷意的目光挪到那顶似曾相识的帽子,又收回了视线。

  沈见秋没有和那个在台阶上的男孩有任何交流,她只是拿了一条毛毯盖在了他身上,然后,牵起韩芷意的手,两个人默契的一句话没说,放轻步子,坐进了车里。

  被通知来的保安带走了那个男孩子。

  沈见秋远远的看着男孩气急败坏的敲着门,等到人走的远了,这才拨了一通电话,对面,是慌乱又有些尖锐刺耳的声音。

  “小春跑到你那里去了对不对?”

  沈见秋没有多费一句话,只是声音冰冷的如同冬季房檐上的冰凌子一样,有些刺人。

  “管好你儿子,别动不动跑到别人家里来。”

  “你……”

  那女人刚激昂的蹦出一个字,就被沈见秋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的沈见秋低头没了动静,车内狭窄的空间都被沉默包裹,车窗外灰败的天空好似结了霜。

  韩芷意不明白当时的情况,她只知道,除了沈见秋的身体,她对她的私人领域又多了一些其他的了解,隐隐约约的,又近了一些。

  沈见秋凑过身来亲手为韩芷意系好安全带,深棕色的眼眸透亮,像包容平静的海一样。

  “刚才和我说话的那个,是我后妈,坐在台阶上,被拖走的那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韩芷意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个老人,想起户口本上沈见秋那孤零零的一页,定格的画面镜头一样在脑海里快速闪过。

  “恩,我知道了。”

  眼眸轻柔的云朵一样,韩芷意带着担忧抬眼去看沈见秋,岂料那女人扬唇露出了明媚的笑。

  “他们和我没半点关系,咱们家,就你和我两个人。”

  就你和我,两个人。

  韩芷意最近总是没有征兆的想起这句话。

  “妈——”

  韩芷意打开门锁,探进头来下意识的叫,不料家里空荡荡的无人应答,韩芷意看着映进阳台的霓虹灯色就知道,母亲于兰又不在家。

  “这几天在忙什么啊……一天到晚见不到人。”韩芷意小声嘟囔着,换好拖鞋,径直坐到了沙发上。

  那天,回了家之后的韩芷意没有得到特别的对待,母亲于兰常规性的问了问,再没有多问,这让韩芷意准备的一腔说辞有些多余的尴尬。

  当然,这股难受劲只限她本人,因为韩芷意想摊牌了,说不上因为什么,或许截至目前为止,沈见秋的表现为韩芷意建立了那么一些信心,她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好怂,至于这点事磨磨唧唧的嘛。

  一股莫大的勇气突然从她胸间涤荡,韩芷意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梁静茹给的,毕竟,爱真的需要勇气。

  韩芷意唇角翘起,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个人也能讲冷笑话。

  她没开灯,陷进沙发的柔软里,呼吸一起一伏,韩芷意伸手摸索到自己的包,手指一勾找到了那枚闪亮的戒指,她小心翼翼的戴上,环状的冰凉戒指酒圈出了她纤细的手指。

  再一捏,那个小红本也被翻出来了。

  谁能想到这些天,韩芷意将这两样东西都寄存在了银行。

  韩芷意借着昏暗的光线去看结婚证件照,这是她这么久来第一次去看那张双人照,韩芷意开始想自己那个时候究竟在想什么,不消片刻,她又开始去琢磨沈见秋的表情和那时那刻的想法。

  那个时候沈见秋一直以来披着的乌黑长发被一丝不苟的扎了起来,她摘掉了眼镜,就像卸去了封印一样,整个人身上的冷硬气息变得柔软了起来,眼睛里浅浅淡淡的,漂浮着和煦温暖的光。

  韩芷意的想法信马由缰,不由得想到那具有时会变得滚烫火热的身体,那令人贪恋的温度似乎又再次重现。

  脆弱的细颈微微仰起,咽喉处不受控的滚动,发出一声极轻微极轻微的声音,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随手扔到了茶几上。

  这时,手机有些烦躁的振动了起来。

  韩芷意看到“沈见秋”那三个字时,心跳还没有恢复到正常速度,反倒因此更快了几分。

  “喂,我是张扬。”

  不过答话的却不是她本人,那个叫张扬的自报家门,开门见山。

  “你家这位喝的有点多,家属同志,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来接一下她啊。”

  “在哪里?”

  韩芷意噌地一下站起来,走之前,任由结婚证瘫在茶几上。

  张扬赶在沈见秋来夺手机之前挂断了电话,他挑了挑眉毛,避过沈见秋的手,将手机放在吧台上推了过去。

  “既然已经结了婚,还不赶紧抓住一切机会培养感情,犹犹豫豫的,这可不像你啊。”

  沈见秋不悦张扬居然抢了自己的手机擅作主张,她打开手机点了点那显示时间的数字:“我犹豫,是在于现在天黑了,她又没有车,一个人过来我不放心,现在你又撒谎,我连接她的理由都没有了。”

  张扬被沈见秋一说,立时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放在吧台上的手有些局促不安:“那……那怎么办?”

  沈见秋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伸手拿了手机,站了起来。

  “你继续玩吧,我有事先走了。”

  “哦,那……”

  没等张扬把话说完,沈见秋转身离开了,高跟鞋哒哒的声音融入嘈杂的环境,沈见秋走路带风,过肩的长发随着步调晃动,没一会儿,人就找不着了。

  韩芷意还没出门时在晚上打了网约车,等到下楼,那车刚刚到,倒没浪费功夫。

  刚坐上车,沈见秋的电话就又来了。

  “你到哪里了?”

  “我已经坐上车了,”韩芷意侧头看着车窗,围巾一圈一圈绕在脖子上,暖烘烘的,她默认和自己对话的是醉了的沈见秋,声音不自觉有些急,音调也高,像是在盘问,“你喝了多少啊?头晕不晕?难不难受?想不想吐?我从家里拿了醒酒药,不知道你喝这个管不管用,我还用保温杯装了热水……”

  沈见秋在路上走着走着,人定住了,手机紧紧贴着冻的泛红的耳朵,感受来自另一个人有些唠唠叨叨的问话,一呼一吸间形成白色的雾气,她另一只手摩挲着大衣兜里的车钥匙,轻轻一握,察觉到手心里沁出了些汗。

  “诶?你该不会睡着了吧。”韩芷意说了半天,意识到对方一字未回,蹙着眉头看看手机,好像这样就能看到沈见秋的状况。

  “没有,我在乖乖等你过来,”沈见秋酝酿的解释又咽了回去,她轻轻回复,声音平和:“你……路上要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

  “诶呦!”

  沈见秋挂了电话,被后面哐当一声吓了一跳,回过头,不远处一个女人摔跤了,手撑着地,滑倒在结着冰的一处人行道。

  “美女,帮我!”

  那女人抬起头来,大波浪卷下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气质很好,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

  沈见秋迟疑的向着那边走了几步,觉得这人看着眼熟……

  韩芷意挂了电话,这才后知后觉:沈见秋说话,未免也太清醒了些。

  等到韩芷意坐车抵达,老远就看见沈见秋像座美丽的冰雕一样立在门口,韩芷意不由得感叹这人的脸真小。

  夜幕的灯光勾勒出削瘦高挑的曲线,半边头发挡着小半侧脸,眉目清冷,琼鼻秀挺,空洞的视线看到韩芷意的那一刻,才宛如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样,活了过来。

  韩芷意站在沈见秋跟前的时候,心中已经大概明白了,沈见秋没有喝醉,如果醉了,张扬不会扔下她一个人像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

  “你干嘛傻站在这?手冷不冷?”

  韩芷意低头将左右手分别塞进了沈见秋的大衣两侧,将那人的左右手捉住,热乎乎的手指纠缠在了一起。

  沈见秋的眼睛亮着光一样看向了韩芷意,她感受到了,韩芷意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只与自己同款的戒指。

  “你戴上了?”

  “嗯,”韩芷意点点头,“戴上了。”

  沈见秋肩头放松了些,声息却弱了几分,“我没有喝醉,张扬骗你的,不过,我确实也想你来,如果我一杯都没有喝的话,我是想接你的,可是你已经在车上了,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我怎么觉得……你就是喝醉了呢?话比平时还多。”

  韩芷意歪歪脑袋,脖子缩在重重叠叠的围巾里,未施粉黛的脸白白净净,一双笑眼隐藏不住,几分温柔浸在通身的气质里。

  沈见秋心里热乎乎的,想伸手抱住她,想捧着脸吻她。

  不过,沈见秋想起了刚刚的小插曲。

  “芷意,你有驾照吗?”

  “有啊。”

  “那你给妈妈发消息了吗?”

  韩芷意顾不得别扭沈见秋自来熟的用词,只是有些疑惑的抬头问:“怎么了?”

  沈见秋不自在的回避了韩芷意的视线,“那个……有辆车需要你来开,路途遥远,别让你妈妈担心。”

  “哦~我当然要送你回去了。”

  韩芷意一副正派模样,好似听不懂沈见秋的话中话一样。

  她想起随手丢在茶几的结婚证,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反正人已经在这了,不如破罐子破摔,今天晚上,家,应当是回不去了。

  沈见秋靠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侧头,看见了韩芷意轮廓清晰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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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阳康了终于。

  我要加紧这本的步伐,战线拉的有些长,人已经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