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簇巨大的吊顶烛灯燃起,宫殿金碧辉煌,宫宴正式开始的时候,歌瑟也已经回宴厅了。
宴厅中人声潮潮,众人都对艾瑟尔的回归抱有最大的兴趣。
歌瑟混迹在人群之中,挑了个比较侧面偏僻的位置,也没有跟自己认识的人待在一起,他现在脑子有点乱,需要自己单独捋一捋。
宴会的开场歌瑟没太注意听,只知道有国王以及亲王的致辞,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迎接公主的阶段。
大气雍容的宫廷雅乐奏响,众人的目光都向宴厅之前的旋转楼梯望去,汇聚在一处,只要有人一出现便能够捕捉。
音乐混合着细碎的人声落进耳中,歌瑟敛了敛眉头,没有第一时间抬眸去看,等众人的讨论声变得喧哗,才抬头看过去。
女子柔美娇丽,带着温婉的笑,一手搭着枫木扶手,一手浅浅地提着长裙,款款地缓步下台阶。
歌瑟没有关注她太久,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其他人身上,威廉亲王在二楼的正侧,俯首瞧着宴厅的一切,奥格辛斯在他旁边,两人都带着得体的笑,透露不出一丝真情实感。
圣父也在二楼,独立在栏边垂眸看。
只是静静站着,金发铺背,吊顶烛灯的光笼罩在身上,仿佛是披着天使的圣光,在摇曳的光影中一派神性和柔和,蕴着神主内敛的怜悯。
歌瑟凝滞了几秒。
像是错觉,又觉得不是,刚才单独召见他的时候,圣父的气场好像跟在人前时有些不同,彰显出几分慑人的攻击性。
是这样的吗……
国王宣布了异国公主的回归,殿中人声鼎沸,歌瑟象征性地随着众人鼓掌,神思已经飘远了。
这宫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感到奇怪,时时刻刻都透露着诡谲。可为什么会这样?却找不到出口和答案。
稍微回过神来,瞧见公主接受了贵公子的邀请,跳一支华尔兹的舞。其他人也纷纷寻找舞伴,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歌瑟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若有所思,随后端了一杯酒,离跳舞的人群远了些,重新换了个位置容自己思考。
圣父的话……
“你是熟识艾瑟尔殿下的人,自然也该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别再靠近艾瑟尔,圣父不会害你,明白吗?”
真真假假,他心知肚明,可是圣父也会知道吗?还是只是单纯地提醒他选对阵营?
可他不想选择,只想挑好机会离开托尔哲,从此安稳地做个局外人。
他心乱如麻,机械地将酒杯送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
“嗨,您好,一个人吗?”一只手伸过来,用不重的力道拍了拍他的肩。
歌瑟抬眸,只见一位高大挺拔的男人来跟自己搭话,淡笑道:“您好。”
“见您一个人,所以想来搭个伴,您不介意吧?”
歌瑟无所谓,随意跟他碰了碰杯。男子喝了一口,见他的目光投在舞池中,便开口聊天:“您看,这位公主怎么样?”
竟然是这个话题,歌瑟忍不住笑:“我觉得很好,您看呢?”
男子略显窘迫,停顿了一下说:“不瞒您说,我总觉得差点意思。”
“有什么不对?”
“这也说不太上来……大概是一种感觉吧。”
歌瑟颔首,随便聊聊,等一杯酒快喝完了,男子忽然啊了一声,看向他请求道:“我忘记戴表了,真抱歉,可以借您的怀表看看时间吗?”
唇角的笑意一凝,歌瑟摇头:“抱歉,我也忘了。”
男子张口正要再说,人群突然有了变化,公主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在人群中游走,粗略逛了一圈,然后朝着他们这边过来。
扫了一眼歌瑟旁边的男人,扫了眼歌瑟,最后挑定了人,对歌瑟笑了笑,以一种可爱的姿态:“貌似您最英俊,合我眼缘,请您跳支舞?”
“我舞技一般。”歌瑟略感惊诧,礼貌地拒绝。
在外人眼中他与艾瑟尔并不是情侣,只是陌生人,故而他们也表现出不认识。
他推脱了,但“艾瑟尔”菀菀一笑,重新说:“圣锡兰的落日玫瑰,不可以被拒绝。”
歌瑟脸色微变,目露审视。
——圣锡兰的落日玫瑰。
……
作为柏威兰城堡庄园唯一的主人,从前他让人在庄园里种植了一大片玫瑰。
他偏爱这种浪漫而热烈的花朵,但更爱将艳丽的玫瑰花瓣撒在庄园的内河,在日暮熔金的时刻,粼粼霞光融进水里,花瓣铺满水面,大片大片红艳的花随水西去。
恍如梦幻,壮烈而瑰丽。
这是他奢华而悱艳的爱好。
后来戴维告诉他,庄园中的仆人给他取了个美称——圣锡兰的落日玫瑰。
他也挺喜欢这个称号的,但如今这个称呼被一个替代他的假公主提起了。
他不认为这是巧合。
“别再靠近艾瑟尔。”——圣父的话犹如警钟,再一次在耳边敲响,但他犹豫了。
直觉告诉他,这个艾瑟尔知道他不简单,并且有很重要的话要讲,否则也就不会这样兜兜转转地来邀请他跳舞了。
公主看中了个俊美合眼缘的男人,亲自来邀请跳舞,旁边的人纷纷开始起哄。歌瑟不好在这样的场合下拒绝公主,加上好奇心作祟,只好答应。
歌瑟牵着公主离开,那个方才来跟他搭话的男人望着他的背影,意味深深。
“彼得。”
有人低声喊他。
*
伽梵在二楼静观底下的变化,这些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奥格辛斯靠近他身边,察觉了他微变的脸色和气场。
“伊顿。”
伽梵喊了一声,身后不远处那位叫伊顿的圣教徒走上前,聆听圣父的指令。伽梵继续扫视一楼的宴厅,目光从舞池掠过。
“去看着。”
伊顿遵从命令离开,奥格辛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探究地打量归来的公主。
那本该是他选定的王后,但他看人,眼中却并没有丝毫的柔色,低声说:“人已经到了。”
伽梵听在耳里,不冷不热:“怎么说?”
“假的。”依旧是挂着标准的微笑,奥格辛斯微眯了眯眼,“朕的好叔父,什么都敢做。”
“哦?”伽梵颇有兴趣,问,“那真的那位呢?”
“……他不说。”
*
音乐悠扬,节奏舒缓,歌瑟牵住一只手,轻微地揽住女子的腰身。舞池中的男男女女成双入对,从身旁翩翩而过,女子先开口,将声音压到刚好够两个人听见。
“圣锡兰的落日玫瑰,我知道是您。”她说得很含蓄,似乎是怕他不信,言辞恳切,“我是尤丽,是庄园中花匠的女儿,经常在庄园的花田里玩耍,我见过您。”
时间紧迫,尤丽不等他开口,一边跳舞,一边轻声迅速地将事情说清:
“后来宫变,我也从柏威兰随流民到了托尔哲,前不久被威廉亲王找到,非得指认我为公主。”
歌瑟了然,威廉要尤丽来扮演这个公主不是没有道理,从柏威兰来的圣锡兰美女,形象气质佳,挺合适。
歌瑟:“你还知道什么?”
尤丽:“戴维被逮捕了。”
“戴维??”听见这个消息,歌瑟情不自禁地想要皱眉,一想到还在舞池,在众目睽睽之下,皱了一下又立马将眉头舒展开,装作在音乐和舞蹈中陶醉。
尤丽也强颜欢笑:“千真万确,戴维一直在找您。自各方开始寻找您,以前侍奉您的仆从也被一一追查,戴维暴露身份还没有几天,是哪方势力动手的我也不清楚。”
歌瑟心窒,不留神跳错了一步,极快地调整好,在人前装模作样:“抱歉,我舞技不好。”
尤丽也配合,略微提高了音量,能够让身边的其他人听见:“没关系,舞技不好,多练练就是了。”
间隔几秒,两人完全融入人群之中,尤丽再次放轻声音,恳切地劝诫:“现在我代替您,趁这个机会,您一定要离开托尔哲,越快越好。”
歌瑟轻微地点头:“我会的。”
华尔兹的音乐飘进说话的间隙,顿了顿,歌瑟凝了她一眼,问:“那你呢?”
尤丽莞尔一笑:“您不用担心,威廉要用艾瑟尔来拿捏新旧王派,不会让我有事。”
话虽如此,但歌瑟止不住地忧心。艾瑟尔这个身份是一种危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有人代替他承受所有人的目光固然是好事,他可以趁机逃离,但……
他思绪纷乱,一曲华尔兹也近了尾声,尤丽最后说:“您尽快离开,等您安全,我也会想办法逃走。”
一曲毕了,他们完成一支舞,互相行礼谢幕,歌瑟敛声:“谢谢你,要小心。”
尤丽仍旧装回公主,提了提裙子,跟他再见:“下次见您,希望您的舞技已经进步了。”
……
“艾瑟尔”已经连续跳了好几支舞,也换了好几位舞伴,略微感到疲惫,打算回休息间稍事休息。
歌瑟目送她从旋转楼梯上去,退出舞池,重新端了杯酒撤到角落。
当年宫变,他虽然远在柏威兰,但仍旧没有逃脱血的命运,连庄园中的仆从也被灭口得七七八八。
没想到戴维还在……
也不知道落在了谁的手里。
“啊——”
一声尖锐的叫声猝然响起,刺破神经,歌瑟瞳孔骤缩,转身拨开人群向旋转楼梯的方向跑过去。喧哗声在大殿中炸响,离楼梯还有一截距离,他猛地刹住。
身着华贵晚礼服的女子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在中间的缓口停住,无力地摊开手。
殷红的鲜血,迅速在胸前的衣料上蔓延,一柄短刃赫然没入在胸口,冰冷的刃刺入温热的血肉。
表情惊惧,她甚至没有来得及阖上眼。
歌瑟闭了闭眼,脑袋里一片空白,仿佛连灵魂都被抽干了。
“有人刺杀公主!”……
人群动乱,禁卫军迅速围场,方才还热闹的宴厅一下子变成了死亡场,好几位贵妇名媛当即被吓得惊叫,连连后退。
一只手突然被攥住,歌瑟压下惊叫的冲动,僵硬地偏头看,这个人很眼熟。
伊顿没待他反应,拉着他一步一步远离人群,从无人察觉的侧门离开宴厅。
“伊顿大哥?”他是K的心腹,歌瑟认出人,跟着他离开,满心惶惑,“怎么回事?”
“你很危险。”伊顿带着人头也不回,拉他进了一间休息室,利落地锁上门,满脸肃色,“听着,你被盯上了,现在就待在这里,等圣……等主教来带你离开!”
歌瑟眼神空洞地盯着他,局势太乱,一时理不清哪里出了错。
尤丽,这个善良好心的女孩才刚刚祝福过他,现在就成了尸体,冷冰冰地躺在那里,代替了他的命运。
分明,威廉想要控制圣锡兰,就要控制好艾瑟尔,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让人被行刺了??王宫安保严格,他连手术刀都带不进来,刺客怎么敢这样光明正大地行刺?
除非……
背靠大树。
谁?
他待在房间里,眸中染上淡淡的猩红,外头的吵闹还是落在了耳里。禁卫军围宫,刺客是跑不掉的。
混杂的声响碰撞,他浑浑噩噩,良久之后,应该是一番搜捕追查之下有了蛛丝马迹,愈发地吵闹,像是要验证他的猜想,外头的动乱和喧哗用震惊告诉了人答案——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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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瑟不说话,我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