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柳树发芽了。”宁域指着不远处河边的柳树，转过头，满脸灿烂的笑容。
坐在石头上歇息的萧常暮正在查看竹篓里的木柴，听到宁域的声音，他抬头望向柳树，果真看到了若隐若现的翠绿色，他颔首笑道：“嗯。”
宁域发现萧常暮方才在查看木柴，于是他背起手，微微弯腰：“师尊，今日我该休沐，我是和师尊出来闲逛的，师尊却要我顺便捡些木柴回去，我已经捡得很多了，师尊不会还嫌不够吧？”
“反正出来也无事可干，捡些木柴回去也就是顺手的事。”萧常暮瞥了宁域一眼，勾起唇角的同时将目光放到远处的柳树上，“带些木柴回去，大家还会夸赞你呢。”
“师尊真是会过日子。”宁域把头一歪，“别人夸我，我倒不稀罕，师尊夸我就够了！”
萧常暮冷哼一声：“愈发油嘴滑舌。”
“师尊若是觉得柴火不够，我立刻继续去拾，师尊说够我才停，我力气多着呢！”宁域说着就要往前走。
“够了。”萧常暮无奈地扬声道，“别再贫嘴了，我们该回去了。”
“时候还早啊！”宁域先是洒脱地甩起手，然后忽地想到什么，立刻严肃地上前一步，“师尊可是有哪儿不舒服？还是累了？”
宁域突然接近，萧常暮有点不自在，可他明白对方纯粹是关心他，因此赶忙用轻松的语气回复道：“没事，我很好。不过是觉得虽然现在厄灵少了许多，但在外面久待依然不安全。”
“师尊放心，有我在呢！”宁域站直身子，再次扯出一个笑容。
面对师尊，他想尽量多笑。
只有多笑，师尊才能记住他的笑容。
萧常暮能看出宁域笑容背后的情绪，不过他不想看出，也不希望对方发现自己看出，于是也用笑容回应对方。
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日相处，却又要装作风平浪静，若无其事。每日一定要做的事情就是见对方一面。
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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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宁域杀死了茕殄。
杀死茕殄后，宁域虽然也身受重伤，但他没有立刻返回山洞疗伤，而是沿着茕殄来的方向寻去，他要查看茕殄究竟从何处来。他对茕殄有执念，也怕痕迹会消失，只要他还能动，他就一定要去。
茕殄高大，一步能走数丈远，它出现后在童决岛上走了挺长一段距离。
有伤的宁域沿着痕迹慢慢走，不管茕殄是从海里来还是从地下来，这次他定要找出点些蛛丝马迹。
走了一会儿，宁域来到一处地上全是裂痕的地方。这些裂痕深深浅浅，宽宽窄窄，让地面凹凸不平，有些地方的土块高耸出地面四五尺，有的又往下凹陷三四尺。乍眼一看，倒有点像地下城。
再继续往前走，发现地上有一个极深的大坑，四周的裂痕皆因此坑而起，茕殄移动的痕迹也在此处停止。
宁域毫不犹豫御剑进入大坑，他猜测大坑底部有通道，通向海中。
然而，这个坑虽然很深很深，却是有底的，而且，坑里面没有其他通道，这就是一个很深很大的坑。
难道茕殄一直沉睡在童决岛的地底下？总不可能凭空出现吧？可是，茕殄不是死过吗？是复活后到了童决岛，消失的三年才沉睡在地下？可如果是这样，那不就找不到茕殄是在何处复活又是如何到达童决岛的了吗？
八、九年前最初的痕迹还可能保留着吗？
线索又断了？
没办法，宁域只能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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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杀掉茕殄后，童决岛上的厄灵变得很平静，甚至比往日还要“温顺”一些，不会时时刻刻到处找人，也不会听到一点声音就一个接一个循声而来。童决岛似乎又成为了世外桃源。
厄灵没那么猖狂是好事，宁域修养了几日后便开始四处探寻，他尝试寻找八、九年前茕殄出现时留下的痕迹。
可惜，找了好些日都没找到。
萧常暮曾说过，当初他在山上看到苍溪村时特别震撼，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村庄，没想到岛上竟然有如此多的人，过着如此平静的生活。因此他在山上多看了一会儿，茕殄出现时他才回过神。
虽然苍溪村让他出神，但茕殄那样的庞然大物即使在远处，也应该早早引起他的注意，所以在他看来茕殄更像是突然出现的，极有可能是从地下破土而出。
因为萧常暮的话，宁域坚信地下有暗道通向大海，可现在找不到痕迹，他不得不考虑茕殄是否是凭空出现。蒙深说过溯起城的斩灵人发现过在厄灵老巢，一夜之后厄灵数量变多的情况，不就是凭空出现吗？
但如果茕殄是凭空出现的话，那就没有痕迹，如此想找到上古煞气简直难如登天。
除了找茕殄出现的痕迹，宁域还在等，等着茕殄死后会不会出现别的奇特的事，不管是他身上的，还是四周的变化，任何奇特的事都可以，他盼着由此找到跟上古煞气有关的线索。
然而，等啊等，一日又一日，除了普通厄灵变得安静了些，其他什么变化都没有。
等不到，日子还得过下去。
村民们欣喜若狂，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茕殄一死，大家觉得所有人都顺利活了下来，以后一定能越来越好。
众人开始计划伐木修建房屋，开垦土地种菜，还要抓野鸡野兔来养……
尽管现下众人能做的事还不多，但看着兴致勃勃的众人，宁域仿佛又看到了往日的苍溪村。
往日生机勃勃的苍溪村。
田地里忙活的人不少，一大片土地，零零散散的人都在埋头苦干。
果园里采摘的人忙碌地来来回回。从树上采摘下最新鲜的果子，每个果子都散发着诱人的清香，然后小心地放进竹筐里，一个又一个，一筐又一筐，最后将竹筐都放到一处，那丰收的景象，谁看了都会粲然一笑。
河边有好几个洗衣的人，有的拿着捣衣杵拍打衣物，有的抓着衣物的一角，任衣物在水中漂着清洗，还有的在整理放在木盆中的衣物……
最热闹的还是街上，买卖东西的，闲逛玩耍的，人来车往，沸反盈天。
这才是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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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花儿也要开了。”宁域发现萧常暮坐的石头后面那片草地上有星星点点的紫黄色。
萧常暮顺着宁域的目光，缓缓侧身扭头往后方望去。看到万绿丛中的紫黄色，他的眸光微动：“天气暖和了，起花骨朵了。”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星星落落的花骨朵，仿佛在遥望美好闲适的生活。
一阵风吹过，万物随风而动。
“师尊，下辈子我该如何找到你呢？”宁域的声音很轻，轻到风都能吹走。
萧常暮很想问答这个问题，可他不知道答案，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我可能都无法记得师尊……”宁域平静的声音被清风扯散。
“我能记得你。我来找你。”风，摇摇晃晃，萧常暮的声音，淡定从容。
宁域愣住了，呆呆地盯着萧常暮的侧颜。
发芽的树模糊了，绿草上的花骨朵模糊了，连无处不在的风也模糊了。
世间万物都不及眼前人。
下辈子，跨越万水千山也一定要找到眼前人。
宁域垂在身体侧面的手微微动了动，他正想抬手，萧常暮却猛然站起身，站得太快，身子还晃了几下，差点摔倒。宁域赶紧伸手去扶，萧常暮确实也抓住了他的手臂，以稳住身子。
宁域感觉到萧常暮抓着他的手十分用力，再看对方的表情，眉头紧蹙，目光凛冽，双唇紧闭，下颌微扬。他立刻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
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御剑而来。
宁域发现不更轶来的方向是村民们所待的方向，不知道他是不是去看过他的外祖母。
不对，不更轶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眷恋？
宁域用透着寒光的眼神看着渐渐接近的不更轶。
不更轶从剑上下来，目光先看向了身体虚弱的萧常暮，他的眸光黯淡了几分：“师尊，你……怎么了？”
萧常暮没有回答，宁域更是侧移一步，挡在萧常暮前面，然后扬声道：“你回来干什么？”
不等不更轶回答，宁域立即又道：“正好省得找你，这次你必须把话说清楚！”
宁域和萧常暮对不更轶的感情很微妙，三人相伴了八年，期间一起经历了太多的事，不更轶不仅没有害过两人，甚至还在天雷降下前救了两人，但是不更轶却又完全隐藏了真实的自己，让另外两人不知道这些年跟他们相处的到底是谁。
面对不更轶，熟悉又陌生。
“何苦呢？”不更轶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苦，他完全没有变，神情动作声音通通和往日一样。
“不要再说这些我们听不懂的话了！”宁域勃然大怒，“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杀死童决岛上所有的人吗？还是你的目标是我和茕殄？”
不更轶稍稍偏头：“你和茕殄？”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什么？”宁域冷笑一声，“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厄灵与人相生相息。”
不更轶唇角微微颤动，他看了看宁域，又看了看萧常暮，接着眼神闪了闪，继而盯着宁域道：“茕殄是你？那你……”
“对，我随时会死，我知道。”宁域勾了勾嘴角，“怎么，这不是你的目的？”
“你们怎么知晓的这些事？”不更轶惊讶且慌张，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不过……不重要。”
宁域真的想挥拳狠狠揍不更轶，可他忍住了，他紧握双拳，怒吼道：“不重要？那在你看来什么才是重要的？”
不更轶没有回答，他抬起头望向远方。一片乌云正渐渐朝这边飘来。
“说话啊！”宁域怒不可遏，“你的目标不是我，那是师尊吗？”
听到“师尊”，不更轶收回目光，将目光放到萧常暮身上。萧常暮和往日太不一样了，一看就知对方的虚弱不简单，是由内而外的。
“如果你的目标是师尊，师尊也……”宁域苦笑一声，“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你……或者说你背后的人，该满足了吧？”
不更轶垂眸陷入沉默，他在思考。良久，当乌云飘到上方，遮住了此处的日光时，他终于在阴暗中抬起头，他的双眼空洞无力：“我不过是一个……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大概就是一个……四处巡视的残缺魂魄吧。”
“巡视什么？”宁域满眼阴婺，“哪里的人过得好，就要毁了那处吗？”
“对。”不更轶回答得很干脆，他直直盯着宁域，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宁域没想到不更轶真的承认了，他停顿了片刻，忽地变得很平静：“为什么？”
“为什么？”不更轶眨眨眼，抬头望着乌云，“我也不想……如果他们把我的七情六欲和记忆都收走就好了，可偏偏……太痛苦了。或许，这就是属于我的惩罚吧。”
“他们是谁？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不更轶低下头的同时抬手往上指，接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们遥不可及。至于为什么……因为我活该，我们活该。”
“活该？凭什么？”宁域气笑了，“他们和上古煞气有关吗？你知道上古煞气在何处？”
不更轶笑着摇摇头：“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古煞气。”
“那厄灵是如何产生的？人的恶念无缘无故变成了厄灵？”宁域蓦然不寒而栗，“人与厄灵之间的联系能断开吗？”
几只鸟儿从上空飞过。
不更轶的目光被鸟儿吸引，他边望着鸟儿边说道：“永远别想断开。也不是所有厄灵都是人，还有的是悲哀痛苦的魂魄。”
“你在说什么？把话说得明白一点！”宁域心中又腾起一股怒火，因为不更轶看起来太漠然。
天上的乌云飘走了，日光再次洒在不更轶的身上。
不更轶深吸一口气，盯向宁域的漆黑双眸如同深渊一般：“哦，不对，这里根本没有人。”
“这里是地狱，十八层地狱，你我皆是受惩罚的恶魂。我们活该，因为我们生前都是罪大恶极的恶人！罄竹难书！怙恶不悛！我们就该在地狱里无止境地受罪！”
宁域和萧常暮瞬时毛骨悚然。
一切都说得通了。
萧常暮的十万年前是生前，金眼眸是宁域生前留下的一丝神识。
所有诡异的一切都是惩罚，杀不完的厄灵、奇怪的环境、天雷……
他们生前皆是罪恶滔天的恶人。
他们死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受罚。
一无所知的他们在乱世中无比努力地活着……
不！他们自相残杀地活着！痛苦恐惧地活着！
找到上古煞气，结束这一切？
结束不了。
无处可逃。
这里是地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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