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不得您管辖的世界有不完美的,细小到一分一毫都要做到最好。可是您什么都做了,这世界还是原先的世界吗?到时候将什么都千篇一律,一样的色彩、一样的形状、人们每天做着同样的事却不知道究竟为何要这么做,这真是您想要的吗?”

  “有时候有点瑕疵并非不完美。”

  天道不愿承认:“不,你说的不对,不是这样!”

  “有哪里不对?”

  “就算这样,他身负神魔之骨,将来成长起来势必祸乱天下,本神必须杀死他!”

  “天道大人看到什么了?”沈清灼不紧不慢问:“您看到的,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你质疑本神?”

  “不够明显吗?”沈清灼扬唇淡淡一笑,处之坦然拈起右手边的红花,他的手指只要再动一下、往任意哪个方向,小花的生命就要永远定格在这里:“天道大人能预知未来,能否预测到我今天会不会掐掉这花?”

  天道声音带起薄怒,“你,放肆。”

  “你不能。”沈清灼松开指尖上的花茎巍然站起身,不怕会不会将天神激怒引来降罪,直逼视看向他。“您并不在乎我会不会掐断花,正如那被吃掉的草地一样,您在乎的只是鹿。可是老虎被杀尽之后呢?您又会想,小草这么可怜,鹿或许是错的。到时候,您是不是又要杀掉鹿来保护草地?这真是您想要的吗?”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是……”天道神色微微有了挣扎,“本神可以放手不再干涉这三千世界,但是魔神不能不除,这是本神计划了几千年的事,放任他这世间必将大乱。”

  “那这世间乱了吗?有因为他的出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吗?”沈清灼问:“这是您的预知,您当初创造我时,可有预知到我会像这样一次次的忤逆您?”

  “这……”

  “您的计划很好,我会替您找到魔神杀掉他。但是,只要两个人相遇了,一切就会有变数。或许最开始的轨迹正如您所说,魔神没有是非善恶会毁掉这世界,可是,他改变了。他只是想有人陪他,是你们一次次的逼他,他有时比我都善良。”

  天道无话反驳,“所以,你是想让本神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沈清灼嘴角略弯,眸子里却没什么笑意,月色下,银袖猎猎,“不用你给,您现在已经掌控不了我,我要的会自己去取。”

  “如果您还是执意要杀他,即便万劫不复,我也誓会站在他的身边与您抗斗到底。”

  ……

  他已经与天道分开了,灵识空间能源耗尽摧毁,他们确实出来了,现在,他找不到他的小龙了。

  沈清灼摸了摸自己冰凉的手腕,半晌,从身上找出来一个通讯灵筒。

  他们现在大概不在同一个世界。

  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沈清灼拿起青翠的玉筒,放在耳边,对着月色,声音温柔带着紧张道:“……你在吗?”

  那边,祁叶被困在幻境心魔之中,所有人都说他配不上沈清灼,告诉他沈清灼走了、不会回来了,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四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在一座怎么都走不出的迷宫里,这些声音却怎么都挥之不去,像黏在他耳朵上一样。

  他跑去哪,就阴魂不散飘到哪里。

  幻境里的他,那时候八岁。

  没有人愿意跟他玩,所有人都躲着他,害怕他,厌恶他,只有沈清灼愿意跟他做朋友。

  后来连沈清灼也不见了。

  少年祁叶抱住头蹲在漆黑的墙角痛哭,四周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仿佛有一只手将他拉向无底深渊。

  突然,他听到一道好听的声音。

  “祁叶?”

  少年祁叶抬头,什么都没看到。

  那些烦人的声音却不见了。

  祁叶不相信是自己的错觉,站起来不顾一切朝四周喊道:“沈哥哥!”

  在那边的沈清灼听到了。

  “沈哥哥,你在哪儿,我要去找你!他们都说你不要我了,我不信!”

  四周,伴随着他的,分明是无尽的魔气。

  “怪……怪物!”

  那些杂言碎语和数不尽的黑影变成切切实实的人,他们慌张、逃离,如看见十恶不赦吃人的恶魂。

  少年身上流泄出来的魔气越来越重,状态越来越不稳定。

  沈清灼觉得自己有必要马上见到少年,否者,等着他的,不是魂飞魄散、就是他毁了这里。

  然而这是在祁叶的幻境中,里面也是神魂离体后的祁叶。

  在少年持续发疯时,沈清灼终于出现在他面前,少年祁叶仿佛看到一道最漂亮神圣的光亮,看呆了眼睛,冲上去将沈清灼的腰抱住。

  只有八岁的少年魂体状态,祁叶抱起他才到沈清灼腰那么高,暗黑色魔气将两个人包围。

  少年祁叶仰头眨巴眼睛看着他,“你不会害怕我、也不会厌恶我,你会一直跟我做朋友的对不对?”

  沈清灼点头,“对。”

  他的身上仿佛有光,在这样漆黑的地方照亮着祁叶,魔气越来越重,将沈清灼的双手缠住,却没有漫延向更多地方。

  沈清灼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再等等,我很快就去找你了。不要管听到的是什么,那些未必是真的,遵守自己的本心。”

  “不要受伤。”

  心魔中的祁叶幡然清醒,望着眼前空无一物,手掌心的触感却仿佛沈清灼真的来过。

  看到的未必是真的,遵守本心……

  对,他的主人从来都没有抛弃过他,从来没有。

  ……

  神魂回到□□后的沈清灼开始寻找各个世界的关联与突破口,怎样才能自由去到他想去的任何世界、而不是现在这样误打误撞。

  以及,他要尽快找到祁叶肉身所在的世界。

  他又走过了几个不同的世界,其中有女尊的世界、有远古洪荒、还有现代、甚至更之后的科幻末世、星际时代。

  沈清灼在这过程中看到了自己的原身,原来,他不完全是天道创造出来的。

  他的本体,确确实实就是一只九尾狐狸。

  上古洪荒时期,天地混沌初开时,他就已经是一只九尾白狐。那是他的第一世。

  他所在的地方,天地辽阔,水清山青,琪花玉树。

  一年四季、数不尽的梨花桃花花瓣铺满溪流。

  他的邻居是一只黑色的龙,初见时只有小小一只,后来逐渐长得比他还高大;再后来,又先是栖来了一只金红的朱雀鸟,紧接着来了与第一个邻居长相截然不同的四脚青龙、白虎、玄武兽。

  他们都并不是天道创造出来的,是原原本本就生于天地万物的。

  天道只是闯入他们生活、改变了他们,白狐未能得道成仙命数耗尽将死时,被天道赋予新生,给予天神的力量,予他永生不死。

  可是,白狐原本是可以成仙的。

  因为天道的到来,破坏了他们,囚了黑龙,带走了其他四兽,狐狸的渡劫因此失败。

  一切只是因为一个多么荒唐的理由:黑龙,不祥,他出世时天地雷鸣不止,所在的地方无不山地崩裂,海石枯啸。

  天道透过神之镜,看到未来黑龙化人在天地间厮杀的样子。

  而四兽,神光金焕,是祥瑞,能镇压邪祟。

  一只纸鹤飞来,落地上化成深色鹤纹华袍的年轻男人,沈清灼抬眸直面他,打了声招呼道:“表哥。”

  “或许我应该称呼你别的?师父?神使大人?”

  他们之中,只有沈霜衣才是完全天道创造出来的,他本是一只纸鹤,天道赋予他生命、给他灵性。

  而沈霜衣以师父、亲人的身份,一世世跟在那个被委派除魔任务、不怎么说话的少年身后,看白衣少年长大成青年、再一次次看着他将自己葬送。

  “你当真这么同情他?”他已经得知沈清灼同天道谈过,那些已经过去的记忆在眼前重现,刺得他心力交瘁。

  沈清灼回眸,“我从未说过魔没有错,我不同情魔,也不同情他,我只是喜欢他而已。”

  “所以,他是什么样的我都会站在他身边,最坏的结果如果他真危害到了世间,我会看住他。”

  沈霜衣定睛凝目看他,他的长相与沈清灼的自带贵气、可清冷可洒脱不同,也不似沈清灼一眼万年的那个人简单直白的好看俊美,是另一种风格,给人一种经历过世间一切什么都懂的高深莫测,仿佛真正坐九天云端上的掌管者,高冷、对蠢者不屑一顾,有时眼神又透着某种忧郁,仿佛这世间、也有他读不懂、得不到的东西。

  “如果看不住他呢?”

  “我不会看不住他的。他那么爱我,很好哄,给一点甜头都能开心好久。只要我在,他不会想去别的地方。”

  说完,他灿然一笑,眼眸里一半是笑意,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一半挑衅,突然反问,一字一句的起伏都断得恰到好处,仿佛真在认真提问:“天道大人没有将我抓起来,莫非……师父,你今天想抓我?”

  上次跟沈霜衣决裂之后,他们已经许久没说过话。

  沈清灼像是笃定沈霜衣不会对他怎样。

  就像他忤逆了天道还能全身而退。

  天道是因为有愧他,而沈霜衣,他这表哥、师父……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沈清灼轻笑了笑,当作从没看出过他的心思,他的立场已经很明显,心里装的人是谁也显然,像弟弟对兄长说话那样的口吻,“表哥是希望我好的吧,只是我决定做的事,深思熟虑过了,我不能没有他,他也不能没有我。”

  “不管谁来、来多少次,这都是我的答案。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