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叶顿了一下,从沈清灼身上起来。

  他太喜欢这样黏着沈清灼、与沈清灼身体贴在一起的感觉了。

  他好喜欢,沈清灼从来都不拒绝他。

  祁叶觉得自己太幸运、也太幸福了。

  他乖乖地退开挨着沈清灼在大树下坐好,看沈清灼自虚空中拿出琴。

  祁叶听不懂琴,但他就是觉得好好听,几乎在沈清灼手指落在弦上的瞬间,祁叶整个眼睛亮起,心也仿佛被点亮。

  琴声进行到一半,祁叶已经坐不住,整个人变作兽形的样子直立起来,想用身体伴着琴声舞一舞。

  沈清灼抬眼看向他,“你身上有伤才刚醒,别乱动,不然我不弹了。”

  变成龙形的祁叶顿时不敢再动,讪讪地缩回去,又变成少年的样子。

  他老老实实地坐着,拈起一片梨花花瓣,问沈清灼:“这次是什么曲子?”

  他虽然听不懂音律,但热衷于知道沈清灼弹了什么曲子,几乎每次在沈清灼弹完都要问。

  沈清灼也都告诉他,“《衣带雪》。”

  衣带雪……祁叶沉思,就是衣服上沾了雪吗?难怪他好像听到了雪落的声音。

  是那种……茫茫的大地上,四处都是雪,空寂无一过客,雪中有一棵古木、两个关系很亲近的人一起坐在树下煮茶品茶的感觉,就像他与沈清灼现在。

  虽然很空,到处都看不到人,却一点都不孤寂,因为他们有对方就够了。

  祁叶想起来,他们还缺了点什么。

  他们没有茶!

  祁叶想到,惊喜了一下,接着又蔫下去。

  他以前从来不是讲究的人,在他的人生里,不死就行。

  甚至就算死了,也没什么。

  反正这世上也没有他在意的。

  所以过去十几年里,他身上经常什么都没有,就算地上掉了一箱黄金、他也懒得去捡,最多让自己样子干净一些,在还活着的时候不那么难受。

  他也是喜欢干净的。

  所以他第一眼见到如此干净纯澈的沈清灼时,心里就有什么蠢蠢欲动。

  沈清灼太干净了,是那种由内往外的干净,美也是。即便到后来,祁叶还是经常觉得,他不够资格站在沈清灼身边。

  虽然沈清灼从未说过嫌弃他的话。

  有时候祁叶觉得,沈清灼脾气这么好,如果不是他、换了别人,沈清灼也会像对他这样好地对待另一个人吧?

  可是有时候,祁叶又觉得不是这样的。

  沈清灼对他跟对别人都不一样的,沈清灼应该不会像对待他这样对待其他人了。

  可是……

  祁叶想到,最开始沈清灼会愿意跟他一起走,只是因为他跟沈清灼小时候有过婚约。

  如果有婚约的不是他、而是别人呢?沈清灼也会这样吗?

  祁叶想不起来,他为什么小时候会跟沈清灼有婚约,在他们小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一点关于小时候的记忆都没有,就像他中途死掉了一样。

  他能记起来最早的,就是在四年前祁延年带很多人想要挖走他玄灵根、他把手插进丹田亲手捏毁了自己的玄灵根。

  他最初,也是像正常人一样的。

  从那之后他就时不时变成怪物,从此不再喜欢见到人,觉得世人都是肮脏的,他也是脏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到底是什么人,祁延年又是什么人?

  如果祁延年真是他爹,为什么,祁延年是人,他却是很多年前已经被全部封印的魔族?

  难道他那个从未见过的母亲是魔?

  她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祁延年这些年这么恨他……是不是因为都知道?

  可是他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仿佛这不是他一样。

  他记忆里,他从来没有留在过祁家,没在祁延年眼底下出现过几次。

  那在他更小的时候呢?在他还没有任何保命能力的时候,没有去处,他是怎么活下去的?

  祁叶想到他做过很多次的美梦。

  梦里他和沈清灼都很小,每天他们都出现在梨园里,一起手牵着手到处嬉闹,累了就一起躺下在草地上,饿了,他们一起去寻觅食物,抓到野兔野山鸡都生火烤了。

  那时候沈清灼就有一只朱雀神鸟,朱雀嘴巴里会吐火,可以帮他们烤肉,但是朱雀很不喜欢他,经常趁沈清灼不在的时候追着他啄,有次把他头发和衣服都烧着了。

  但是沈清灼很护着他,每次都会责怪朱雀。

  还有在他第一次跟沈清灼去到梨花岛时,沈清灼带着他去看的大石头上那几个字。

  其叶灼灼。

  祁叶想起来,在梦里,这几个字是他刻上去的。

  他在石头上刻着,那时候沈清灼就在旁边看着他刻,笑话他的字丑。祁叶要擦掉,沈清灼又不同意。

  在还没离开梨花岛的时候,祁叶偷偷去看过那块石头牌匾,上面确实是他的字。

  他的字确实很丑。

  还有那些屋子,他们去时,根本不像是放了几百年的样子,像前不久的几年里就有人收拾过的。

  梦里他与沈清灼小时候来到这里时,也收拾过一次。

  只是那次收拾得没这么仔细,他们不敢动里面的东西,一些破漏的地方也没补过。

  梦里他给沈清灼画过一张画像,他画了很多天,但是画出来的很丑,他不敢拿给沈清灼看,就藏在了桌子底下。

  祁叶特意去找过,发现确实有。

  现在那张画像还在他身上。

  祁叶有时候自己想想都觉得可怕,那真的是梦吗?

  为什么,这样真实?

  祁叶想着,丝毫不知道他向来藏不住情绪,脸上表情在刚才变了又变。

  他第一次在沈清灼给他弹琴的时候走神了,连沈清灼什么时候弹完了都不知道。

  突然肩膀被一只温软的手拍了拍,祁叶回过神来,见沈清灼已经收起了琴。

  沈清灼:“怎么了,这首曲子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了?”

  祁叶摇头。

  不是不开心的事,是……开心的。

  如果可以,祁叶真希望,这不是梦,希望他跟沈清灼真的很早以前就认识,像梦里那样,一起玩。

  祁叶抬头,这才发现,原来真的下雪了。

  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小雪,在沈清灼身上,也飘了一层薄薄的雪。

  祁叶伸手,缓缓地朝他倾过去,手落在了沈清灼的头上。

  轻轻地,将沈清灼头发上的雪擦掉。

  等都擦完了,祁叶还不舍得将手从沈清灼头上拿开,那只手仿佛抬不起来了一般,静静地停在沈清灼头顶。

  “下雪了……”

  过了一会儿,见沈清灼看着他,祁叶心虚地转移话题道。

  “嗯,下雪了。”沈清灼看着他,弯起眉角笑了一下,“谢谢。”

  祁叶讪讪地缩回手,道:“我还想听。”

  沈清灼轻点头,“行,我再弹别的。”

  不料祁叶这次摇了头,“不,我还想听刚才那首。”

  “衣带雪。”祁叶声音沙沙的,重复。

  沈清灼见他听了刚才的琴之后心情就不怎么欢快,可是少年又说自己没有不开心,也有点摸不定主意。

  不过还是点头,“好。”

  他又弹了一次,跟刚才一样的旋律,弹着衣带雪,不一会儿,两个人身上都沾了许多雪。

  祁叶突然问:“你有茶吗?”

  “我……我想喝。”祁叶道。

  沈清灼停了一下,还真找到了茶和茶具。

  空间能让人进来是意外,主要是储物的。

  不过,沈清灼并没有太多东西。

  沈清灼道:“这茶是我从前自己晒的,你还要吗?”

  祁叶在按照沈清灼说的找到时眼前一亮,听到是沈清灼自己做的,眼睛更亮了。

  他猛点头,“要!”

  琴声还在继续,祁叶听着踏雪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沈清灼琴声里的,还是他自己踩的雪,忙碌着煮热了水泡茶。

  他其实并不怎么会做这种事。

  一切附庸风雅的东西他从前都不屑,在他觉得,那些人太假了,虚伪。

  就算当众抚个琴、对个诗,也改变不了背后一个人时的阴暗。

  可是见过沈清灼之后,他觉得一切都是不一样的。

  沈清灼即便什么都不做,他也觉得这个人就是最好的,没人能比得过。

  祁叶不敢再打扰沈清灼抚琴,一切动作都放到最轻,又笨手笨脚地在沈清灼身旁将茶泡好,想了想还是没将倒给沈清灼的那杯递给他,自己端起另一杯捧在手里听着沈清灼抚琴,也久久没递到嘴边。

  祁叶看着细长琴弦上纤细的手指,又一次着了迷。

  这次他没有走神,沈清灼每一根手指落在哪根弦上他都看着,等沈清灼一弹完,他马上倾身过去,忘了手里这杯是自己的,献殷勤般将茶送到沈清灼手中。

  沈清灼知道他没喝过,也不点破,接过来。

  正当他抬到唇边准备喝下时,祁叶又慌张地拽住他的衣袖。

  “我……我不会泡茶。”

  “可能不好喝……不,你的茶很好,是我泡的不好,可能不好喝。”

  沈清灼不理会他,在祁叶紧张的神色中,端起茶轻酌一口。

  随后,面上露出一贯轻松的笑意。

  “我倒觉得,喝着挺好的,茶煮得很用心。”

  沈清灼眼神指了指,“这杯是你的吧,那你喝我的好了。”

  说着,又在自己面前那杯指了指。

  祁叶脸上一喜,突然知道在这空旷的地方种些什么了。

  祁叶道:“我们种茶叶吧!以后我来采茶、我来炒、我来泡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