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嘉煜回家把校服换成日常服装，走到街边一家大排档。
现在是下午两点，还没到上人的时间，店外十几张塑料桌只有一张坐了四个姑娘。
店长告诉他，只需要在周三到周日的下午两点至晚上十一点上班，一个月工资三千。
内容就是做服务员。
在店长那边报到后，楚嘉煜就看见那四个姑娘在朝他招手。
姑娘：“小哥哥，开两瓶啤酒。”
“好嘞。”
楚嘉煜拿了啤酒出来，没找到开瓶器，便拿钥匙起瓶盖，开一瓶，姑娘们就“哇”一声。
楚嘉煜：“……”
“开好了，慢用。”说完就要走，一姑娘站起来道，“小哥哥，再开两瓶呗，你好帅啊。”
他只好再跑去拿酒，路上遇见同事调侃，“未来的销冠小哥哥，好帅啊。”
这边工作开酒有提成，楚嘉煜上班第一天就被要求开酒，老板娘也在一边说：“不错小伙子，有销冠潜质。”
楚嘉煜不好意思笑笑，继续开酒。
到下午七点，街边已人满为患。
楚嘉煜被女士们疯狂要求开酒，忙得脚不沾地，钥匙硌得指尖发红。
他拿着手写板和酒停在桌前，把酒放在桌上，右手拿笔在纸上记菜名，钥匙叼在嘴里。
正奋笔疾书，一年轻女士忽然站起来，问他要微信。
楚嘉煜茫然半晌，脸刷地红了，钥匙也掉在地上。
一桌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我内个，我先开酒，”他磕磕巴巴说，把地上钥匙捡起来用衣服擦了擦，去怼瓶盖。
客人的视线忽然化作实体，楚嘉煜手足无措，开半天开不开。
他焦急地擦了擦汗，身边突然伸来一只手，皙白的腕子上挂着黑色机械表。
酒瓶被抢走了。
楚嘉煜扭头，看见段清让捡起桌上写字板，漫不经心地在瓶口处劈了一下，瓶盖应声落地。
一桌的年轻女士“啊啊啊”乱叫。
段清让也回去换了衣服，白衬衫和牛仔裤，裤子腰处挂了一条银色链子，两边沉没在裤子布料之间，只露出弯着的一截。
好特殊的腰带。
楚嘉煜想。
段清让没跟他打招呼，开完酒拿着板子就走。
妹子喊他加微信，楚嘉煜忙拿出手机，打开二维码，添加好友，妹子又问段清让的微信，楚嘉煜说没有。
老板娘把楚嘉煜叫过去，问这是谁。
楚嘉煜尴尬道：“朋友。”
老板娘说：“来帮忙的？”
“应该吧。”
老板娘看着人气超高的段清让，笑着说：“好好干，你们俩的工资都不会少。”
一直到晚上十点，楚嘉煜都没跟段清让说上一句话。
就算他故意在段清让面前路过，段清让也只是淡淡看他一眼。
楚嘉煜有些泄气，不知道段清让这是怎么了。
他准备上去问问。
好不容易跟段清让站在一起，老板娘忽然走过来，递给他们两沓传单。
大笑着说：“好东西怎么能在店里藏着，走，去上街上发传单。”
楚嘉煜扭头去看段清让，发现他拿着传单已经走了。
“……”
什么啊。
楚嘉煜拉起笑容，在街上见人就塞传单，他悄悄去看段清让，人家往那一站，还没伸手就有妹子上去拿。
楚嘉煜：“……”
这是狐狸精吗？！！
楚嘉煜发出去的传单几乎不会被拒绝，没多久就发完了，又回去忙到十二点多，才下班。
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走，忽然看见段清让倚在电线杆上，盯着他看。
黑夜中，昏暗的路灯照在他的面上，显得五官更加精致。
楚嘉煜并不打算搭理段清让，他目不斜视走过去，手臂忽地一紧。
——段清让在拉他。
“对不起，不该跟你置气。”
楚嘉煜转身去看他。
“我爸妈感情不好，经常打架，会把我当沙包来泄气，所以我才躲到这里，想借此摆脱他们”段清让说，“楚哥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是我不分轻重，辜负了你对我的好意。”
楚嘉煜顿了顿，冷哼：“所以你为什么生气？”
段清让喉结上下滚动，“我……我觉得楚哥总是在敷衍我。”
“……”
“说大人的事小孩别打听，又说今天下午要回家睡觉……我信了。”
“下午头有些疼就请假想回去休息，然后就看见楚哥在这里打工。”
楚嘉煜：“…………”
段清让委屈的话让楚嘉煜感觉自己被钉上了忏悔柱。
好像，确实，他的所作所为是有点问题。
但不知道怎么解释。
不对。
为什么要解释？
无偿保护段清让已经是他最大的善意了，如果因为这个善意要把一个即将上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拉成和他一样的混混……那不如就这样结束这段关系。
街上偶尔有车经过，两人面对面，谁也没再说什么。
很久之后，段清让笑了，抬头看了看天，“算了，是我奢求太多。”
他从未见过段清让这般冷漠的神色。
那一笑仿佛把两人之间所有的牵扯全部一刀砍断。
巷子里给他的水，课间时给他的外套，在食堂的无理由站队……
以后可能都没有了。
就像是被碾在车轱辘下的爸妈，只是路过他的人生。
现在就连他们的面容都变得不清晰。
段清让说完，转身欲走。
楚嘉煜的心狠狠跳动两下，他张了张嘴，无意识喊出段清让的名字。
段清让回头看着他。
“我们才认识两天，其实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楚嘉煜顿了顿，“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约架吗？”
“找个理由保护我。”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想保护你吗？”
“……”段清让摇头，“没想过。”
“你和我很像……其实应该是我认知里的你，跟以前的我。”
楚嘉煜指着不远处一片烂尾楼，“知道那是谁家的吗？”
段清让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是我家的，”楚嘉煜说，“我家之前也很有钱，爸爸妈妈很宠我，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
“可我那时候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座城市里的私立初中是给有钱人家孩子上的，我去了，每天都是一身名牌，出去玩也是抢着付钱，同学们都很喜欢我。”
“……其实应该是喜欢钱，”楚嘉煜缓缓蹲下，“程子尧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初中里，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李绍都要长。”
“再后来，爸妈去世，破产，债主上门……”
“我很崩溃，我去找程子尧，让他帮我想想该怎么办，”楚嘉煜抹了把脸，“他抱着安慰我，说没事。”
“第二天我再去学校，就被告知我偷了程子尧的表，很贵，要几十万。”
段清让眼神变了变。
楚嘉煜眼神放空地盯着街道，“他那天安慰我的时候，把表放进了我的书包里。”
“同学们的目光全变了……”
—笑死了，你以为我真的喜欢跟你交朋友啊，你那么娇气，我他妈每天把你当祖宗伺候，就为了那点钱而已。
—妈的，给子尧跪下，道歉！
—表呢，我问你表呢？！
他们会打我，扇我，拿烟头烫胳膊，在食堂里把剩饭剩菜倒在我的面前。
他们让我下跪，让我还钱。
他们找我的爷爷，拿石子砸他，骂他的孙子是败类。
很多话楚嘉煜不知道怎样才能说出口。
他耳边充斥着叫骂声，自己的哭喊声，情绪进入了一个黑色旋涡，越陷越深，越深越疼。
楚嘉煜感觉脸上凉凉的，他摸了一下，是眼泪。
啧，多长时间了，哭个屁。
楚嘉煜狼狈地用袖子把脸擦干净，继而抬头看着段清让，“这高中跟初中还不一样，他们不会等你破产，想揍就揍，因为他们根本不在意前途。”
“所以我想保护你。”
“可后来我知道了你的成绩……我真的没有敷衍你，只是不想耽误你。”
面前的人眼睛通红，段清让看着他努力向自己解释的模样，眼神晦暗。
裤袋里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在掌心压出血痕。
他本只想借机让楚嘉煜去哪都告诉他一声，可没想到楚嘉煜竟然把所有的事全说出来了。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欺负你吗？你知道这样的你看起来有多好欺负吗？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把这些事告诉我？
就不怕我是另一个程子尧？
楚嘉煜欠下的那些钱对他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只要他想，他立马就可以变成楚嘉煜的债主。
打他？
不。他舍不得。
比起血腥暴力，他更喜欢看楚嘉煜哭着求饶的模样。
他会给他最好的一切，把他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关在房子里，一个月就可以抵消掉一部分债务，至于何时还清……他可以让楚嘉煜一辈子都还不清。
“段清让？”楚嘉煜站起来，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还在生气啊。”
“我也不是以后都不管你了，在学校你还是我小弟，我们中午一起吃饭，有人欺负你就找我，这几年天天在外面混，别的不会，但打架还是在行的。”
楚嘉煜说：“就是你别跟别人动手，也别跟着我到处跑，今天中午如果没有罚站，回去午休的话头也不会那么疼吧？这样下午就不用请假了，一下午能学不少东西呢。”
“楚哥。”段清让声音沙哑。
楚嘉煜关心地凑过去，“怎么了？想哭啊？没事没事，咱们一块哭，我也想哭。”
“我想抱你。”段清让说。
“……”楚嘉煜坦然自若道，“抱呗，我身上又没刺。”
话落，面前的人面张开双臂，把他拥入怀中。
段清让身上独特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楚嘉煜闷在对方脖颈处，默默感叹这脖子真好看。
他垂眼便能看见段清让衬衫下的锁骨，楚嘉煜再次感叹这锁骨真漂亮。
这辈子第一次觉得一个男的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要是自己有钱，肯定趁着段清让是他小弟的这个机会拉着对方玩一次换装小游戏。
一定很养眼。
“楚哥。”
“嗯？”楚嘉煜沉浸在美色中无法自拔，随意应了声。
段清让想说很多，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对不起。”
两人在外面走了很久。
街道空荡荡，彼此呼吸声似乎都跟着放大，楚嘉煜开口：“所以……你来这里，没跟你父母说？”
“嗯，”段清让缓缓道：“没必要。”
“他们要是找你怎么办？”
“嗯……我想，楚哥会保护我吧，至少当时我不用再挨打。”
段清让神情很认真，明明是开玩笑的话，楚嘉煜却一声也笑不出来。
沉默很久，路边景象缓慢变换，眼前出现一个残疾人，不能直立行走，在地上缓慢地挪，挪一步推自己的饭碗一下，里面硬币叮叮当当地响。
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空白一片。
楚嘉煜被他吓了一跳，看清之后又叹气。
“诶？”正难受，身边人忽然快走几步。
段清让几步走到那人面前，蹲下，往碗里放了一袋面包，又跑到旁边24小时便利店拎了瓶水出来。
楚嘉煜走过去调笑：“看不出来你挺有善心的。”
段清让垂着头，神色不明，很久很久才淡然道：“嗯，能帮就帮，走吧，我送楚哥回家。”
……
凌晨四点，楚嘉煜还没能睡着。
段清让带着蛊惑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回放。
—楚哥，我想抱你。
那时候听没什么，现在一回想……
楚嘉煜把脸蒙在被子里发出一声呜咽，在床上不停打滚。
手机蓦地发出“叮”的一声。
楚嘉煜拿过来一看——
Q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我是段清让。
段清让在离开的时候要了他的微信号。
楚嘉煜迷迷糊糊点了同意，在凌晨朦胧阳光下，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字。
—已修改“Q”的备注为小弟。
没过多久，楚嘉煜翻起身，又打字。
—已修改“小弟”为“妲己”。
楚嘉煜这才满意，躺回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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